第89章玉樓金闕慵歸去
武姬面和心不和地說冒犯,端陽卻知道是實話。 她確實失職,只想著自己眼不見心不煩。同住一個屋檐下,怎么可能至死不往來。未來,她還要面對很多事,逃避是沒有用的。 她要重新樹立威信,這本不是一個容易的過程,沒想到第二天請安,所有人都到了,包括武姬。 后來端陽聽結因說,秦異懲罰了武姬,才明白她們何以如此。 “王上怎么知道那天的事,你們說的?”端陽問。 結因拼命搖頭,她根本不知道清涼臺內發生了什么,還是后來聽說武姬被罰,才猜到是武姬冒犯公主。 清涼臺平時去的人并不多,只有公主日日下午在那里避暑。不知道武姬為什么突然來了,強占了清涼臺不說,就新鮮了一天,害得公主也不想去了。 一想起這件事,結因心里就不舒服,“武美人那樣跋扈。聽說前幾天一回去還砸了您賞的玉佩,您也該教訓教訓她才是。” “你怎么這么多聽說,打哪兒聽的?” “就是大家閑聊的時候聽的。” 看來武美人的人緣不太行,想看她受罰的大有人在。她在自己宮里摔東西,傳到蘭池宮。 然一而再再而叁的懲罰,并不能立威,反而會讓人覺得嚴苛。 “既然已經是她的東西了,她怎么處置都可以。”端陽說。 也不怪武姬那樣橫眉冷對,肯定以為是她吹的枕旁風。 那也要她這口氣夠長,能從蘭池吹到章臺。 端陽望著門外,遠處是章臺的屋頂,淡淡地說:“陪我出去走走吧。” 秦王宮里只有一條河,是渭水支流,從西北角流進宮內,向南,再向東,時隱時現,或寬或窄,最后與東南角外的護城河相通。九曲回腸,故名曲水。 她們沿著曲水散步,水邊弱柳招風,好不愜意。 遙遙的,端陽聽見絲竹管弦之聲,才發現已經到樂府舞坊附近。 “結因你聽,好像有樂聲,”端陽仔細聽了一會兒,“他們彈的是什么?” “是《飛天曲》。”一個聲音回答道。 數月不聞,陌生,卻熟悉到骨子的聲音。 端陽沒有回頭,也沒有接話。 《飛天》是迎賓的曲子,舞樂司突然排這個干什么? “過幾天蔡且回來,會在上陽宮設宴,”他好像能猜到她心中所問,邊說邊從她身邊經過,下到青石臺階,沒有聽到腳步聲,回頭望著她,“陪我坐一會兒吧。” 下了這個坡,就可以到清涼臺。居高臨下,站在這里,可以清清楚楚看見清涼臺,但是在清涼臺卻不容易發現這里。 端陽緩步跟上去,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么,又不知該說什么,憋出一句:“蔡且是誰?” “魏國來的謀士,”秦異微微揚眉,如遇知音,“才妙絕倫。” 怎樣的能臣名士,才堪秦異這樣的夸贊,不枉他大告天下。 端陽卻有點擔心,“秦國連年征戰,此時修渠,是不是太耗人力?” “修渠,不急。” 此時的秦異,卻沒有他之前表現的那么急切。 端陽奇怪,突然想起秦異的詔書:凡天下“有能”之人。 他不是要修渠,而是借此大攬人才。 朝中之人,只知王凘華綰,王權太弱。他親自主持辯會,一步一步扶持自己的力量。 能一開始就看透秦異的意圖,千里迢迢入秦,與秦異相談甚歡,蔡且此人,必定不凡。 端陽出神,不小心踩空。旁側的秦異眼疾手快扶住端陽,順勢握住了她的手,帶著她走下石梯,進了前面的清涼臺。 端陽任由牽著,也沒掙扎。 說起回朝,端陽順嘴問:“去趙國的使者,回來了吧。” “嗯,”秦異放開端陽的手,坐到石凳上,倚著憑欄,背對著端陽,低頭看著水面,問,“陰曼怎么樣了?聽說這么大的孩子最難帶了。” “都是奶娘辛苦,我沒有什么。”端陽也坐了過去,以為秦異在看魚,屋檐上的水,滴滴答答地落到水里,根本就沒有魚,也不知道他盯著在想什么。 “前段時間陰曼病了,聽說你沒日沒夜地看著,你記得注意一下自己的身體。”秦異道。 “那都是兩個月前的事了。” “是呀,兩個多月了……”古人云,一日不見如叁秋兮。二月便是叁甲子。秦異已經不知時間是過得慢還是快。 批閱政務時過得快,獨坐時過得慢。 外面的水幕,像雨一樣,應著遠處傳來的《飛天曲》,格外使人靜心。 秦異閉上眼睛,慢慢地說:“今年要守孝,事情也多,所以不能去鐘山避暑,你若是嫌熱,多來清涼臺坐坐。” “往年我也沒去幾次。” 聽起來好像頗為怨懟,秦異卻微不可察地笑了。 輕輕笑聲隱沒在水聲中,端陽聽得不甚清楚,抬頭一看,秦異已經閉目睡去。端陽在他眼前招了招手,一點反應也沒有。 端陽瞥見終南站在臺外,起身過去,眼神示意秦異已經睡了,放低聲音問:“最近朝務很多嗎?” “已經熬了好幾個晚上了,”終南點點頭,“也就每天這個時候會來這里逛一圈。” 端陽沒聽出終南的弦外之音,皺了皺眉,“他眼睛不好,你稍微勸著點。” “王后又不是不知道,奴哪里勸得住。”終南說。 旁人以為巧遇,實際是必然。 一個常來清涼臺避暑,一個常從坡上經過,不然哪有那么巧就剛好看見武姬對王后無禮。 身和心,有一個苦就夠了。 終南有點虛地勸道:“王后得空可以去去章臺。” “宮中那么多美人,何苦我去呢?”端陽嘀咕了一句。 突然,有人一路高呼著尋來,“王后!” “噓!”端陽連忙比了個噤聲的動作,還是吵醒了秦異。 秦異捏了捏眼角,“什么事?” 來人看了一眼秦異,又看了一眼端陽,回道:“武美人壓著蒲美人到蘭池宮,說要王后去治罪。” 端陽皺眉,“發生了什么事?” “不知。” “去你那兒看看吧。”秦異想了想,拍拍袖子起身,牽起端陽,往蘭池宮去。 去看蒲姬嗎? 端陽反應過來他的話,掙了掙,沒掙開。 蘭池宮,武姬坐在一邊喝茶,見到人影進來,起身卻見是兩個人,一名年輕男子牽著趙氏。武姬當即行了跪拜大禮,“妾參見王上。” “說。”秦異攜端陽坐下,淡淡開口。 武姬沒有料到秦王會來,怕秦王對她的印象更壞一層,但現在之勢,也容不得她收場了,何況她也是秉公辦事,“妾看到蒲姬與侍衛私相授受。” 武姬直接抓了個人贓并獲,蒲姬和那個侍衛俱跪在一邊。 蒲姬一個勁磕頭認錯,“王上恕罪,馬上就是端午了,妾只是托人帶點東西回去,報個平安。” 秦異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不為所動,“后宮的事,王后做主。” 一旁的端陽手指扣在案上,來來回回,心下煩躁。 蒲姬是秦異要的人,武姬一貫向著太后,突然要她處理,無非是想挑撥。 秦異也是,一聽到蒲姬的事,忙不迭往這里來,來了又不管。 他以為她想幫他管女人? 罰重了,顯得她沒氣度,罰輕了,又讓人覺得她偏私。偏偏輕重之間,都在人心。 “宮中嚴禁私相往來,不罰不足以明法紀。但端午將近,思鄉也是人之常情。法理不外乎人情,又念蒲姬是初犯,罰俸兩月,抄寫宮則叁遍,”端陽喝了口茶潤了潤喉嚨,目不斜視,把決定權交給秦異,“王上以為如何?” “王后通情明理,孤以為甚妥,”秦異擺了擺手,示意在場眾人,“你們都下去吧。” 蒲姬叩頭謝恩,眼眶哭得通紅,倒別樣惹人憐愛。 眾人一走,端陽一下把手里的杯子放在案上,杯蓋與杯身擦出刺耳的聲音,“剛才跪著的,就是蒲姬。” 秦異愣在一邊,不知又哪里惹端陽不快。 他不知道她有什么好不快的,這些女人明明是她讓選的,反過來生他的氣。 兩個月還不夠長嗎? 她何時這么愚笨,他借口來蘭池宮,還不能算過去?枉他夸她通情明理,應和她是后宮之主。 蒲姬,名字倒是有點耳熟,但這些美人的名字他大多過了一眼,覺得熟悉也正常。 “你點名要的人。”端陽又說。 秦異豁然開朗,輕笑,“原來如此,原來是她。” “就是她。”瞧他笑得。 “我看過一眼她的畫像……” 眾里尋他,一見鐘情? “那天太后讓我去,我不想。若只是推諉有事,太后必然以為敷衍,可能推延。我若囑咐她留心一人,她便不會這么覺得了。”秦異一邊喝茶,一邊慢慢訴道。 端陽不知道秦異說這個干什么,突然醒悟,“話術!” 秦異真的只是看了一眼,看了一眼名字! 秦異但笑不語,起身把空茶杯放到端陽頭頂,“馬上要端午了,我的好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