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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嬌 第11節

    待她離開,李公公轉身進去尋劉奎,劉奎正在司禮監值房后面的暖閣里喝茶,面前立著一小內侍,正將今日午膳的食單遞給他老人家過目,昨日那四樣菜舒筠吃得極好,今日稍加增減擬了來,求個穩妥,劉奎掃了一眼,嫌棄道,

    “換換換,一月不帶重樣,才能伺候好那位小祖宗...”

    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李公公捧著那件氅衣進來,劉奎只消瞥了一眼,驚得手指一顫,連同茶杯滾落,茶水順著桌沿灑在他衣擺,伺候的內侍嚇了一跳,連忙三兩人涌過來替他收拾。

    “去去去...”劉奎急得將人推開,目光釘在那件氅衣,抓住李公公胳膊問,“這東西哪來的?”

    李公公言簡意賅交待經過,劉奎眼前一黑,這才睡了一晚就被發現了,可見小娘子住處群狼環伺,顧不上換衣裳,直奔御書房。

    *

    舒太妃這廂得了嬤嬤回稟,是又驚又喜,“御用之物?這么說,我與淑月竟是立了功?”

    嬤嬤喜道,“可不是?奴婢瞧見那李公公黑臉都給嚇成了白臉,還說記著娘娘的恩情,娘娘,您和公主快有出頭之日了?!?/br>
    皇帝一句話可是比什么都管用,回頭太上皇那邊也會給恩典。

    舒太妃自然是高興的,只是心中也很納悶,既是皇帝之物,又如何到了舒筠手中,她將宮人屏退,讓嬤嬤將舒筠提出來,這一回倒是沒有疾言厲色,反而很和氣,帶著幾分探究和審視,

    “筠兒,坐....”

    舒筠眼底驚徨未退,小臉煞白,搖著頭,“侄女不敢....”

    舒太妃也不急,手中扶著茶盞,和顏悅色道,“筠兒,姑母打聽清楚了,那件貂皮可是御用之物,怎么到了你手里,筠兒,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姑母?”

    舒筠聞言猛地抬起頭,大驚失色,“怎么可能?怎么會是御用之物?”

    等等,七爺是天子近臣,又跟隨陛下南征北戰,莫非此物是陛下所賜?他怎么能將御賜之物轉借給她呢,舒筠急得冒汗。

    眼下姑母態度截然不同,定是想岔了,她定了下心緒,打消她的念頭,“姑母莫要誤會,我不曾見過陛下,亦不識得陛下,手中怎么可能有天子之物,如若是真,您覺得侄女還能留在這?”

    “這倒也是....”舒太妃撫摸著手腕上的金釧慢慢思量,皇帝若真看上了舒筠,早就一紙詔書將她召幸,何至于偷偷摸摸,舒筠也斷沒有瞞著的道理。

    不過侄女這容色.....她抬目望過去,一身月白的衣裙,綽綽約約立著,卷翹的鴉羽濃密細長,額尖的碎發沾了濕氣,那雙濕漉漉的眸如同秋水蕩漾,明明該是嚇著的,偏生能瞧出幾分嫵媚動人的風情,最是這種媚而不自知,才能擊潰男人堅硬的心房。

    皇帝至今沒看上哪個女人,也不知侄女能不能入他的眼。

    前兩日太上皇在瓊華島設宴,委婉打聽了舒筠的婚事,原來是臨川王世子冒冒失失在太上皇面前開了口,央求著太上皇賜婚,太上皇念及舒筠剛與淮陽王世子退親,稍有踟躕,舒筠嫁給臨川王世子,于舒太妃來說,并無大多裨益,如果舒筠能成為皇帝第一個妃子,那她的功勞可就大了,太上皇還不知要如何感激她。

    “筠兒,陛下御極三年,后宮空懸,你如今婚事艱難,且不如....”

    舒太妃起個頭,舒筠便明白那一層深意,姑母想拿她獻給皇帝討好太上皇,她瞳仁里渙散的光瞬間凝到一處,立即截過她的話,“不成。”

    舒太妃見舒筠如此斬釘截鐵,臉色拉下來,她性子急,容不得人忤逆她,登時便從羅漢床上坐起,要破口教訓,這時,外頭傳來一聲尖細綿長的嗓音,

    “舒太妃聽旨....”

    舒太妃一愣,定是皇帝褒獎的旨意,她臉色轉晴,繼而狠狠剜了舒筠一眼,“你給我等著!”連忙吩咐人喊上在側殿躲懶的女兒,母女倆二人立即開中門,跪在門檻內接旨。

    昳麗的春光從門外涌進來,立在門外的太監逆著光,叫人瞧不清神情,只聽得他語調兒幽長帶著幾分冷意,

    “陛下口諭,舒太妃罰俸半年,革除淑月公主一年用度?!?/br>
    舒太妃喜悅僵在臉上,昏懵地抬眸,“不可能,公公,是不是弄錯了?”

    不是立了功嗎?皇帝怎么會罰她,她到底做錯了什么?

    她日子本就拮據,全靠著那點俸祿過日子,皇帝要罰她半年俸祿,險些要她的命。

    這頭淑月公主更是癱坐在地,嘴里喃喃嚼著話,“一年用度...這么說,一年內什么珠寶首飾衣裳綢都沒我的份了嗎?”她大哭不止,嬤嬤擔心落個大不敬的罪名,立即上前捂住淑月公主的嘴將她抱在懷里。

    內監聽得頭疼,轉身便要走,舒太妃不甘心,起身追過去,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公公,煩請您給個明白話,本宮何故受罰?”

    來宣旨的太監是劉奎的養子,生得清瘦,眼皮單薄,平日看人便有幾分刻薄,等閑人都不敢惹他,他冷冷掀起唇角,皮rou呈現詭異的弧度,

    “娘娘,您自個兒好好想想,因何受罰?”

    舒太妃想不明白,直到下午申時,又有一內監來宣旨,讓舒筠移居儲秀宮,她方明悟過來,皇帝是責怪她苛待了自己的侄女。

    舒筠并沒有去儲秀宮,而是被小宮女領著來到了藏書閣。

    她一踏入,便瞧見裴鉞一身玄袍長身玉立。

    舒筠忽覺委屈,眼眶泛紅,“七爺,我是不是連累了你?”

    裴鉞瞧著她泫然欲泣的模樣,心中生愧,三步當兩步來到她跟前,“怪我事先沒告訴你,那皮子是陛下賜予我的,讓你受了驚嚇。”

    舒筠抿了抿唇,抬袖拭了拭眼淚,“事情鬧得這樣大,陛下可有責你?”

    連她姑母和公主都受了重罰,皇帝怕是不會輕易放過裴鉞。

    裴鉞刮了刮額尖,頗有些哭笑不得,卻還是自持道,“沒有,陛下罰你姑母,是曉得你姑母待你不周,不是氅衣之故?!?/br>
    舒筠這下驚呆了,水汪汪的眼鼓得圓啾啾的,“不可能吧?陛下這么體恤下情嗎?”

    裴鉞經歷今日一事,本要與她坦白,瞅著面前呆頭呆腦的小姑娘,卻有些舍不得嚇著她,萬一曉得他身份,敬而遠之呢,遂若無其事回道,

    “陛下沒有你想得那么苛刻,他只是賞罰分明。”

    “是嗎?”舒筠眨巴眨眼,就事論事道,“若陛下真的賞罰分明,姑母今日有功有過,功該賞,過當責。”

    裴鉞扶額,小腦袋瓜子這會兒卻是聰明了。

    門外劉奎抿著嘴輕笑:皇帝就是想給你出氣,你個小呆瓜。

    裴鉞展了展眉,很快給自己找補,“有沒有可能,陛下比較注重人倫親情?”

    “不是?!笔骟逓鯘櫟难壑閮核南铝锪艘蝗?,神神秘秘湊到他身旁,一字一頓悄聲道,

    “這叫喜、怒、無、常!”

    裴鉞臉色一黑,小丫頭片子真不知好歹。

    第11章

    “今日學堂布置了什么課業?”

    用完晚膳,裴鉞便主動問起她的功課。

    剛吃的滿嘴油光的舒筠,聽了這話,虎著臉望著裴鉞,頗有些委屈。

    她剛吃飽呢。

    “我今個兒早早就被叫了回來,不知夫子布置了何課業?”

    裴鉞不肯放過她,“那我尋本書給你讀?!?/br>
    她托腮湊近他,小眼神遛溜,粉粉的面頰跟個桃兒似的在他面前誘人,

    “七爺,大夫說,飽腹思眠,我這才剛吃飽,即便讀書也會走神?!?/br>
    裴鉞差點氣笑,“你平日就不走神了么?”

    舒筠理虧,害躁地將臉埋入掌心,揉了揉,見裴鉞不再逗她,便把玩著他擱在案上的菩提手持,這串菩提已包漿,發出油亮亮的光澤,

    “陛下若真體恤臣女,就該遣散了學堂,放我回去...”她歪著螓首,像是夜鶯在低喃。

    裴鉞險些以為她認出了他,橘黃的宮燈照亮她的雙眸,如有漣漪在晃動,“你想出宮?”

    他的嗓音明顯輕了幾分,被夜色載著又帶有幾分別樣的意味。

    舒筠心神微動,悄悄瞥了他一眼,男人無論何時都是那般自在沉穩,那張臉無疑俊朗又清雋,單獨擰出來并不覺得有攻擊性,只是他氣場實在是清執冷峻,連帶相貌也染上幾分明銳。

    舒筠是想出宮,只是裴鉞這話什么意思,她約莫也明白些。

    這男人挺能處,為了她擔那么大風險。

    比起裴江成,裴鉞一直在包容她照顧她,難道是因年紀差得多的緣故么。

    裴鉞仿佛還在等她回答,空氣里無端流淌著幾分旖旎,舒筠有些耳熱,便嘟囔著道,“您不是要教我讀書么?”

    裴鉞將早備好的兩本書冊拿來,一本是《左傳》,一本是《世說新語》,他問舒筠想學哪一本,舒筠挑了《世說新語》,裴鉞開始教她。

    時間過得格外快,銅漏指向戌時初刻,她早該要走了,他卻有些舍不得,一篇又一篇筆記小說講完,那姑娘已趴在桌案睡得不省人事。

    她的面頰暈出一團紅暈,小臉擱在手背,胳膊不知不覺往下滑,看樣子再睡一會兒便要摔下去。

    裴鉞慢騰騰地將書冊擱下,轉至她身側,這般睡著容易挨凍,且極為不舒服,裴鉞在叫醒她與將她挪去里間做了許久的掙扎,念著她受了一日的驚嚇,還是決定挪她進去。

    將她胳膊給扶起,修長的手臂從她腋下穿過去,人便被他半摟在懷里,正要蹲下用力,熟悉的一幕再次發生了。

    她腦袋無力往下一垂,砸在他唇瓣,螓首歪在他臉側,鼻息摩挲,小舌仿佛舔到一片柔軟,慢慢一吸,又輕輕往上一挑,將他上唇給挑開,輕而易舉便破開齒關探入進去。

    說她笨拙,她又極其靈巧地四處遨游,所到之處激起酥麻的顫感。說她靈巧,她又笨拙地來回亂搗,仿佛在尋什么,想尋著那一物與她共赴舞林。

    靈尖兒從唇齒一掃,仿佛從裴鉞心中拂了一把,那被刻意壓制的念頭一點點被她勾出來,他眼神沉沉脧著她,她攀附在他懷里,柔軟的身子如同浪淘酥骨,勾人奪魄。

    “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他并不能輕易地承受第二次。

    她恍惚掀了掀眼皮,意識不知在何處神游,眸子如蒙了一層霧障,

    “你愿意么?”

    裴鉞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嗓音發暗,“不該是我問你愿不愿意?”

    她嬌靨酡紅,目光游離地搖頭,鼻尖更是蓄起一些酸楚,“我退過親,你會嫌棄我嗎?”

    裴鉞聽得心口一緊,那水汪汪的眸眼如同盈盈秋水,她像是難過極了,又兀自強忍著淚意,柔美的眼部線條仿佛被描了一層胭脂,嬌艷欲滴。

    “不是你的錯,別責怪自己。”

    舒筠眼底的光順著淚花落下來,“我沒有責怪自己,只是恨自己不能給爹娘長臉...”

    平日里沒心沒肺的姑娘,在陽光照射不到的暗處,才肯悄悄剖開自己的傷口,

    裴鉞靜靜盯了她許久,他并不喜歡空口白牙去承諾,他更傾向做出來,然而此刻面對悲傷自責的姑娘,他頗有些束手無策,輕輕將她往懷里摟了摟,哄道,

    “不怕,還有朕,朕護著你?!?/br>
    這話跟魔音似的在她腦海回蕩,舒筠心猛地一驚,下意識坐直了身子,徹底清醒過來了,她愣愣地坐了好半晌,慢慢回過神來,撲了撲燒紅的面頰,再看了一眼窗外,天暗沉沉的,夜已深。

    該是又做夢了。

    她腳跟略有些發麻,強撐著桌案站起身,尷尬地笑著,“七爺,時辰不早,我得回去了?!?/br>
    裴鉞被她勾纏了一番正有些情熱,退開幾步看著她,眼前的姑娘,睡眼惺忪狹長如小狐貍,嫵媚而不自知,他抿著唇看她一會兒,恢復清明,“好,我著人送你回去?!?/br>
    舒筠到了儲秀宮方知,住在這里的不只她一人。

    這些姑娘并非依托公主入宮,也不是皇宮的主子,便住在主殿后面的廂房,廂房共有三間,李瑛住最東間,謝紜住最西間,中間空下的最大一間反而留給了崔家大小姐崔鳳林,舒筠被分跟她一間。

    舒筠來了數日,也知此三人是京中最負盛名的女子,約莫著都有意入宮,謝紜和李瑛劍指皇后之位,二人針鋒相對到無所不及的地步,崔鳳林論出身是崔家嫡長女,無論相貌才情皆屬上乘,她也有問鼎后位的資格,只是崔鳳林不比那兩人出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