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有一次去歐陽婷婷家找她的時候，大大咧咧地隨口就在她mama姚小英的面前說起這個報名的事：“婷婷，你是不是還沒去補習班填資料和學費啊？我媽說這個名額很搶手的，你再不去占下來，那就留不住了。”

    當時姚小英就愣住了。

    等江黎黎離開之后，就悄悄問了歐陽婷婷這個事：“婷婷啊，你真的想上這個補習班？你要知道，咱們不能跟黎黎比啊，我供你上學已經很不容易了，這個補習費……”

    她是真的不容易，因為都是同一個廠里的，她一個月工資能拿到多少錢，歐陽衛鵬清清楚楚，歐陽婷婷的學費，都是她背著那倆人，偷偷地在外面打零工，一分一毛積攢起來的。

    不但辛苦，而且還擔驚受怕。

    可是即使這樣，她還是說：“如果你真的很想去上，而且對考大學有幫助的話，那我就再去多找一份工，實在不行問人去借，以后慢慢總能還上的。”

    歐陽婷婷從來沒有比那個時刻更深刻地認識到，考上一個好的大學，有能力帶著mama離開這個地方有多重要，她真的一刻也不想再被困在這里，眼睜睜地看著mama這么辛苦了。

    補習班她是一定要上的。

    “媽，不用，我有錢的。”她把獎學金的事告訴了mama，并且說她會去求補習班的老師，請他寬限幾天，等錢一到馬上就可以交了。

    姚小英很高興：“有錢就行，我回單位先預支了工資，咱們先把錢交了，黎黎不是說，這個補習班很多人搶著要上嗎？咱們可不能讓別人給搶先了。”

    單位效益不好，她一個月才能拿到一百塊出頭的工資，為了給她交這個補習班的費用，姚小英低聲下氣地跟領導好說歹說，才預支了兩百塊錢。

    單位那邊還好說，拉得下臉求人就可以了，可家里歐陽婷婷她奶奶可是每個月都數著日子盯著姚小英發工資的，到了發工資的日子沒錢拿回來，陰陽怪氣指桑罵槐也就算了，更可怕的是還會指使她爸爸打人。

    母女倆就指著學校的獎學金早點發下來，好填補上這筆數呢！

    本來也是可以填上的，可是誰能想到她們就這么倒霉，這獎學金剛領到手里，還沒捂熱，就被人給搶了呢？

    今天姚小英被打，正是因為她的工資拖延了兩天都沒上繳，在歐陽婷婷奶奶的陰陽怪氣之下，歐陽衛鵬就動了手。

    所以這個錢如果歐陽婷婷不拿出來，是無論如何也平息不了歐陽衛鵬的怒氣的。

    “可是那也不能把全部錢都給他們啊！”江黎黎忿忿不平地說。

    “之前是我想得太好了。”歐陽婷婷難過地說，“其實我拿到獎學金的事，他們遲早都會知道的，這個錢不拿出來，我跟我媽就永無寧日。”

    “你爸爸他……經常這樣打你們？”江黎黎到現在還有點不敢置信，她平時也會挨打，做錯了事闖禍的時候，被黎美琴女士拿著雞毛撣子追著滿大院跑。

    可那頂多只不過是皮rou疼幾天而已，絕對不會傷筋動骨的，但剛才不一樣，歐陽衛鵬落在她們母女倆身上的拳頭，那是下了狠勁兒，把人往死里揍的。

    江黎黎怎么都想不明白，為人父母，怎么可能對自己的孩子下得了這樣的狠手。

    歐陽婷婷點點頭：“嗯，他不高興的時候，或者一喝多，就愛打人。”

    江黎黎忽然想到什么：“所以，你平時大熱天都愛穿長袖衣服，而且還不喜歡別人碰你，不是因為怕冷害羞，而是因為身上有傷，怕被別人發現了？”

    說到這里，她懊惱地打了一下自己的腦袋：“都怪我，我真是個粗心鬼，做了你那么多年的好朋友，居然什么都沒有發現，我怎么就這么笨呢！”

    她越想越是難過，抱著歐陽婷婷哭了起來：“婷婷，對不起啊，是我對你的關心不夠，我不知道你一直都過得這么難。”

    “可是剛才，你們干嘛不讓我們報警呢？打人是犯法的。”

    歐陽婷婷緩緩搖頭：“沒用的，我以前也報過警，可是警察來了也只能是勸說幾句而已，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等他們離開之后，反而會讓他更生氣，變本加厲地打我們。而且，我媽也不想鬧大了讓別人看笑話。”

    在她mama姚小英看來，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忍著，他打完了氣消了，自然也就過去了，她們的反抗只會讓事態更往不可收拾的方向發展。

    “可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啊！”江黎黎說。

    “還有一年的時間，只要再忍過這一年，等考上了大學，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可是這樣的日子還要過一年呢！”對江黎黎來說，她是一天也過不下去的。

    一直在一旁沒吭聲的江照忍不住弱弱地插了一句：“既然這樣，為什么不離婚呢？”

    江黎黎和歐陽婷婷都把目光轉向了他：“離婚？”

    江照有些緊張，但還是硬著頭皮說：“是啊，離開那個家不就好了嗎？你也說了，你的學費都是你mama偷偷打零工攢的，而且她自己也有工資，養活你們母女兩個人應該是沒問題的吧？雖然可能日子會窮困一點，但不用整天擔驚受怕了呀，你也可以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學習上，更好地備考。”

    江黎黎認真地想了想：“對呀，他這話說得也挺有道理的，婷婷，要不我們就跟阿姨說，讓她跟你爸爸離婚吧！”

    這大概就是時代不同的局限性了，離婚這種事，在江照看來，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他的同學里，有好多都是父母離了婚的單親家庭，大家都覺得很正常，也不會戴著什么有色眼鏡去看他們，而他們自己本身，也并不會有什么特別的情緒。

    可是在江黎黎和歐陽婷婷的心里，倒也不是瞧不起離婚的人，而是根本就沒有這樣的一個概念，從來就沒有想過，其實姚小英是可以有這樣一個選擇的。

    “對呀，其實我可以讓我mama離婚的。”歐陽婷婷的眼睛里也有了亮光，“那樣我們就可以離開那些人，不用再被他們吸血了。”

    這個男生說得不對，離開那個家，他們的生活根本就不會變得更差，現在他們家里爸爸mama兩個人拿工資，卻相當于養活十口人，除了他們一家四口之外，她奶奶還把她爸媽每個月上繳的工資，其中的一大半拿去補貼她的另外兩個兒子。

    明明另外兩家人的條件都比她家好得多，可是他們卻依然每個月這么厚臉皮地花著她爸媽的血汗錢。

    她爸自己樂意的也就算了，可是憑什么讓她mama也養著那些人，如果她mama的工資只給她們母女兩個花的話，她們的生活其實可以輕松很多。

    怎么以前就從來都沒想到呢！

    “謝謝你們，我這就回去跟我mama說。”歐陽婷婷站了起來，迫不及待地要回家。

    江黎黎拉著她，有些擔心：“你現在回去，該不會再挨打了吧？”

    “不會的，他們剛拿到錢，高興著呢，應該可以消停幾天了。”

    “那好吧，你自己小心一點，下次再挨打，別傻乎乎的，你得反抗啊，反抗不了就跑，知道嗎？”這傻姑娘，真是讓江黎黎cao碎了心。

    “我知道了，你別擔心。”

    “唉，能不擔心嘛，反正以后不管有什么事，都馬上來告訴我啊，就算我幫不了的，還有我爸媽和我舅舅呢，記住啊，有你黎姐在，誰也不能欺負你的。”

    歐陽婷婷抿唇笑了笑：“嗯，我知道的，謝謝你，黎黎。”

    “好了，回去吧！”

    江黎黎看著歐陽婷婷離開的背影，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唉！”

    江照站在她的旁邊，也跟著嘆氣：“唉！”

    江黎黎斜眼看他：“咦，你又嘆什么氣？”

    “沒想到原來她在家過的是這樣的日子，我還以為，她過得挺好的。”

    “唉，我也以為啊，家里雖然窮點，她奶奶是討人嫌了些，但起碼爸媽都是對她好的，沒想到……，唉！”

    “唉！”

    “不是，這跟你有什么關系呀，從紡織廠那邊開始，你就一直跟著我們，說，你有什么居心。”

    江照一臉受傷：“我們才剛剛一起經歷了這么多事情，我還以為我們已經是一個戰壕里的戰友了，現在你居然問我是什么居心？”

    “那不然你跟著我們干什么？”

    “我，我就是關心你們而已。”

    “關心我們？你為什么要關心我們？你……”江黎黎用審視的目光看著江照，“你是特地來找婷婷的吧！你喜歡她？”

    第7章

    江黎黎覺得自己可能發現了真相：“你想追婷婷啊？我可告訴你啊，我們婷婷可是要考名牌重點大學的，要將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學習上，你別仗著自己長得帥，就來招惹她啊！”

    江照高興極了：“你也覺得我長得帥啊！”

    從小他mama就覺得他帥，整天捏著他兩邊臉頰使勁兒揉：“我的乖寶貝呀，怎么就能長得這么帥呢？”

    原來這并不是親媽眼，在她不知道自己是她兒子的時候，就覺得他帥了。

    江黎黎無語：“你這人的理解能力有問題啊，重點是你長得帥不帥嗎？重點是不許喜歡婷婷，不能打擾她學習，明白嗎？也不是說不許喜歡，喜歡了也不許表白，要表白也要等到高考以后。”

    江照一陣惡寒：“我怎么可能會喜歡她，不可能的，就算全世界的女生都死光了就剩她一個我也不會喜歡她啊！”人還是他干媽呢，他喜歡歐陽婷婷那不等于是□□嗎？

    他撇得倒是干凈，江黎黎不樂意了：“憑什么呀，至于嘛？我們婷婷有那么差嗎？就讓你這么看不上？”

    “不是，她很好，非常好，我尊重她、敬愛她，但是絕對不會對她產生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可以了嗎？”

    “這還差不多，不過你這眼光也不怎么樣嘛，我們婷婷這么好的女孩子都不喜歡。”

    江照頭大：“那你是想讓我喜歡她還是不許我喜歡她啊？”

    “切，這種事情哪有什么許不許的，我又管不了你心里面想什么，反正最近這一年她都要以學習為重，我是不允許任何人因為任何原因打擾到她的學習的。”

    江照有些酸溜溜的：“你對她可真好。”想當初，她也是這樣對他的，可惜當時的他并不懂得珍惜，甚至還覺得不耐煩，總把他當小孩子管。

    如今想要，卻是再也要不到了。

    “那當然，婷婷可是我唯一的好朋友，我不對她好難道對你好啊！”

    “你要是愿意對我好的話，我也是不介意的。”

    “你想得美！不過你小子身手不錯啊，剛才在婷婷家的時候，謝謝你幫忙了啊！”

    “客氣什么呀，在當時那種情況下，誰都會幫忙的，要不是你們攔著，我還想揍他一頓呢！”

    “我也想，早晚得揍一頓，等他們離婚了的，啊，不行，就算離婚了，那也還是婷婷的爸爸，我不能打他。對了，我看你的身法挺眼熟的，學的詠春？哪里學的啊？專門拜師的嗎？”

    詠春也有很多流派，代代相傳下來，不同派別之間的差別還是挺大的，外行看熱鬧，看著都差不多，內行的人卻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江黎黎覺得對方跟自己所學如出一轍，說不定還是同門師姐弟呢！

    這年頭學這個的人不多了，能碰上一個都是不容易的。

    江黎黎的詠春是跟她舅舅學的。

    她在十三歲的時候，就獲得過全國武術詠春拳比賽青少年組的冠軍。

    這可不是什么花拳繡腿的花架子，而是扎扎實實，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練出來的。

    在習武方面，江黎黎算得上是家學淵源了，她舅舅黎長功就是詠春葉問系的傳人，也是曾經得過國家級武術比賽大獎的。

    江黎黎才三歲大，黎長功就摸著她的后腦勺說，這孩子骨骼清奇，是個練武的好苗子，不如跟我一起學功夫吧！

    于是，在別的小女生都在抱著布娃娃玩過家家的時候，江黎黎就開始了每天凌晨五點起床長跑四公里的艱苦訓練了，就連刷牙洗臉背書寫作業都是雙腳站在梅花樁上一邊扎著馬步一邊進行的。

    也虧她一個小女娃娃，居然能堅持得下來。

    那時候江黎黎的爸媽工作忙，她爸是長途貨運司機，長時間出差在外，她mama黎美琴是外科醫生，經常值夜班不回家。

    所以小時候的江黎黎，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舅舅家度過的。

    等到黎美琴發現自家嬌滴滴的小閨女居然被自家弟弟養成一個實心黑秤砣似的假小子的時候，想后悔都已經來不及了。

    只能自己帶回來花心思好好養著。

    好在這幾年精心調養，慢慢地也白回來了，還越長越漂亮。

    黎美琴又給她報了一個少年宮的舞蹈培訓班，艱難地挽回了一點氣質，現在的江黎黎吧，如果她不動不說話，不近距離接觸的話，看起來也還是一個斯文漂亮的大姑娘的。

    “也不算是正式拜師吧，是我舅舅教我的。”江照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