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具泰坦仿佛連體的鎖鏈，牢牢抓住了燭九陰的身體，不讓它再向前一步，無數殘垣碎片在風暴裹挾下沖擊泰坦的身體，發出凌亂的響動。

    “嗯，我是。”

    紀眀燭耳膜發出刺耳的嗡鳴，他有些艱難地開口。

    “你背叛了神明！”

    祁零怒斥他：“傳播者的職責是什么，你忘了嗎？！你居然……你居然妄圖阻止神明的腳步，你竟敢如此！身為傳播者，你忘記了你的使命，該死的東西，阻攔我的居然是你！怎么會是你！”

    祁零氣得發出怒吼，語言邏輯都有些變得混亂。席卷一切的黑色風暴中，燭九陰的外裝甲快速剝離，一片片猩紅色的鋼鐵盔甲仿佛細碎的紙片一般被強大的氣流剪送至空中，燭九陰拖著山脈般的身軀連同身后的十一具泰坦，腳步雖緩慢，卻堅定地一步步上前。

    “啊。”

    紀眀燭握住cao作桿，眼神有些混沌，卻還是禮貌地回復了祁零：“可能是因為，我是紀啟明的弟弟吧。”

    第164章

    巨大的轟鳴響徹天地, 折斷的天空城下露出的黑色球體表面形成了無數擴散的波紋，像是暴雨擊打水面形成的狂亂漣漪，無形的波動向外擴散, 和看不見的泰坦力場糾纏在一起。

    十二具泰坦身上的外裝甲在沖擊下快速剝離，鋼鐵混雜著血rou碎片形成風暴, 十二具泰坦同時發出了凄厲的嘶吼，在刺耳痛苦的嚎聲中，黑色球體的震顫愈發猛烈, 仿佛下一秒就要原地爆炸，看得人心驚膽戰。

    嘎吱——

    燭九陰的駕駛艙不堪重負，發出讓人牙酸的嘎吱聲, 紀眀燭咬緊牙關, 死死拉住cao作桿，在他的控制下, 燭九陰邁著緩慢而堅定的步伐繼續向著黑色球體前進。

    一步, 兩步……

    黑色球體離燭九陰僅有一步之遙，紀眀燭甚至能看到那狂亂的波紋正在四處擴散，燭九陰伸出的手掌的外裝甲早已不知飛到那里, 露出底下猩紅色的沒有皮膚的血rou——

    “眀燭！！”

    搖光大喊著他的名字, 聲音幾乎要破音：“快點離開那里，核心要炸了！！”

    天空城那不同尋常的動靜也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 無常司和平禍司兩方戰斗的機甲不知不覺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注意力不約而同地投向天空城的方向。

    巨大猙獰的黑色核心即便隔著數百公里都能看到, 不論是戰場中的參與者, 還是通過衛星畫面看著這一切的人, 都不禁有些錯愕。

    原來宏偉的天空城下, 居然隱藏著這樣的東西嗎……

    紀眀燭聽到了搖光的聲音, 但他沒有空回應，此刻他的大腦正承受著難以言喻的混亂，泰坦的嘶吼混雜母體核心的波動讓他的頭腦幾乎一片空白，身體也同樣僵硬地不聽使喚，僅僅只是推動cao作桿這個簡單的動作，也讓紀眀燭耗費了全身的力氣才能完成。

    “紀！眀！燭！”

    祁零雙目通紅，表情是夸張的猙獰，甚至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哀求：“停下！給我停下！！”

    帶著天然的使命來到這顆星球，在即將成功之際，唾手可得的勝利又被無情打破。數百年前是紀啟明，剝離了母體的核心封存在天空城中，又將母體的身體切割創造了泰坦，逼得異種母體不得不棲身于孱弱的人類軀體中。數百年后又是紀眀燭，無數次干擾了他的計劃，仿佛這對紀姓兄弟是他命中注定的災殃。

    “不要……”

    張畢方手腳并用，以丑陋的姿態爬行向前，他樹皮般的臉被風暴吹裂，模樣看上去比純正的異種還要像異種，他大喊著祈求紀眀燭停下，同時拖著身軀頂著風暴向前爬行。

    紀眀燭的頭腦已經無法思考了，但他還記得自己應該做的事，他按下cao作艙中的某個按鈕，然后用最后的力氣打開cao作艙的艙門。

    駕駛艙的鋼索放下，紀眀燭手掌剛接觸到鋼索，下一秒便失去力氣，整個人從巨大的泰坦上摔了下來——

    人類的軀體在泰坦的襯托下比螞蟻還要渺小，在劇烈的暴風中他的身體被吹送著向上飛去，與此同時，隨著一聲轟然巨響，燭九陰的駕駛艙出現了猛烈的爆炸！

    最后一臺泰坦的拘束器也被破壞。

    “轟！！”

    以燭九陰接觸黑色核心的位置為支點，黑色的液體頃刻間便蔓延而上，轉瞬間巨大的泰坦便被黑色液體覆蓋，隨后傳遞到祝融身上，再繼續向后傳遞……

    十二具泰坦在一瞬間變成了漆黑的雕像，仿佛十二座黑色連綿的山脈，甚至很難看出原本的姿態，與此同時，本就巨大的黑色核心球體更是在短暫收縮后極速擴張，漆黑領域向外展開，吞噬了整座天空城！！

    張畢方徒勞地伸出手，像是虔誠的信徒在向神明祈禱，下一秒他的身體被黑色領域吞噬進去，身體開始分解，皮膚開始碎裂，內臟開始融化……像是在接受某種酷刑，張畢方發出慘烈的尖叫，而后身體宛如冬雪消融般化在黑色領域內！

    “眀燭！”

    搖光目光眨也不眨地看著紀眀燭的位置，眼睜睜看著紀眀燭的身體一同被黑色領域吞噬，他目光通紅，大聲喊出紀眀燭的名字。

    眼前的風暴驟然平息，光線被徹底吞噬，周圍舉目一片黑暗，世界仿佛陷入短暫的寧靜。

    紀眀燭艱難地睜開眼——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睜開了眼睛，因為一切都是黑暗一片，沒有一點光線，他甚至感知不到自己的身體是否存在。

    一片迷蒙的混沌中，似乎有一雙巨大的眼睛睜開。

    這雙眼睛是如此巨大，就像是無邊無際的宇宙在黑暗中注視著這顆星球，紀眀燭感知不到這雙眼睛中的情緒，卻又好像感知到了所有情緒，仿佛神明對渺小的人類同情又輕蔑的一瞥，又似乎是漫不經心的瞬間一睨，一切智慧在祂眼前不過稀薄的煙霧，巨大的星球不過龐大身軀旁的微塵——

    “是嗎。”

    冥冥中，紀眀燭好像聽到了一個古老的聲音，用迷霧般的語氣輕嘆：“真可惜……”

    而后一切歸于寂靜。

    ……

    ……

    “轟！！”

    在所有人驚駭且難以置信的目光中，黑色球體迅速擴張到吞噬整個天空城，隨后又像是觸碰到了某個屏障，到了極限后便不再擴散，黑色液體像黏稠的煙霧被困在瓶中，費力掙扎卻無法打破禁錮，天空城隆隆作響，鋼鐵島嶼剎那間便被分解成灰燼般的殘渣，而后在電光火石間又猛然收縮，“啵”的一聲輕響過后，煙消云散。

    海嘯平息，烏云潰散，天光乍露。

    祁零頹然地跪下，表情灰敗，口中喃喃，卻沒有人聽清他說了什么。

    “結，結束了……？”

    搖光目光呆滯，隨后第一個回過神來：“眀燭，眀燭……”

    他瘋狂沖向天空城的方向，中間撞倒了幾個平禍司的人，被撞倒的人回過神來：“喂，那個孩子！”

    如一塊隕石直直墜入地面的天空城已經不見，九勝城外的海域只剩下零碎的殘垣與碎片，天空下起了黑色的鴉羽般的灰燼，好像火山灰從天宮灑落。整個天空城仿佛被什么存在抹去，連原本存在的痕跡都很難找到，這樣的偉力面前，似乎沒有人能夠活下來，即便是無敵的泰坦，也已經失去了所有蹤跡。

    不會吧，不會的……

    搖光失魂落魄地前進，眼眶越來越紅，巨大的悲傷襲上心頭，仿佛失去天權那一天再現，痛苦到無法呼吸。

    混亂的戰場已經平息下來，所有人茫然地環顧四周，像是大夢初醒，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么了。

    搖光快步走向天空城的方向，隨著距離拉進，他的腳步越來越慢，最后停在原地。

    眼中是永生難忘的一幕。

    鴉羽般的黑色灰燼漫天灑落，像下了一場黑色的細雨，飄灑的火山灰中，一個人影正緩步走來。

    他擁有俊美無儔的面容，每一個五官的細節都像是神明精心雕刻的藝術品，黑色的灰燼緩緩飄落，灑在他的肩膀上，臉頰上，頭發上，仿佛被黑色羽毛包裹的炙天使，迎著虛無的光走向人群。

    他的懷中橫抱著一個少年，瘦弱的身軀纖細脆弱地像個玻璃娃娃，被青年小心翼翼地抱著，黑色灰燼灑向大地，卻不沾染他分毫。

    紀眀燭的呼吸微弱卻平穩，被溫暖的懷抱包裹，他稍稍動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安靜地仿佛躺在搖籃中。

    “蒼藍。”

    紀眀燭嘴唇微微動了動，聲音極小，但蒼藍還是聽到了。

    “嗯？”

    溫柔的聲音好像無垠大海，和記憶中的語調一模一樣。

    紀眀燭緩緩睜開眼，眼前的大地滿目瘡痍，視線里是數不清的殘骸與凌亂的機甲碎片，一縷陽光灑落，照在了每一個迷茫的面孔上，他看到左泉宗從機甲中走出來，看到搖光眼眶紅紅地站在不遠處，看到李黎臉上驚喜的表情……

    他伸出手，一抹黑色的灰羽毛般落在掌心，然后消融。

    “你還在。”

    紀眀燭聲音喃喃，抬頭看到蒼藍溫柔的目光。

    “真好……”

    ……

    “九勝城的重建工作已經提上日程，各個衛星城都送來了救援物資，好在傷亡不是特別多，估計一兩年內能緩過來……”

    “祁零和無常司的高層都已經被逮捕，過幾天就是第一次審判會議了，紅衛長問你要不要出席。”

    “哦對了，天空城雖然毀了，但不朽族已經把凈水的配方交出來了，雖然異種回不到舊人類的身份，但大部分異種至少攻擊性沒有那么強了。上京城那邊來了幾個人，還有個叫維拉的小女孩好像……他們一家子跟異種已經相處了很長時間了，有這個先例在的話，異種和新人類的關系也會緩和不少……”

    “還有各個衛星城的民眾反應很大，也有一些反對聲音，紅衛長的意思是等你身體好一點，就出來露個面，畢竟現在衛星城的那些民眾不信任平禍司也不信任天空城，只信任你，由你牽頭的話比較容易一點……”

    “喂？你在聽嗎？”

    “嗯，我在聽呢。”

    “你這副心不在焉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啊！”

    搖光沒好氣的聲音傳來：“本來我就不擅長這種事，你還要把事都推給我，我真的要不干了！！蒼藍，你別不說話啊，你也說點什么！”

    蒼藍：“……”

    “……行，算我自討沒趣。”

    搖光認命道：“你現在是不朽族新的大神官了，不朽族的事情總該你管吧？深紅離開后，不朽族都快鬧翻天了，你天天待在眀燭這邊算怎么回事？”

    “啊，腦袋疼。”

    紀眀燭伸手扶額，一副虛弱的樣子。

    搖光聲音立馬小了下去，他看了看面前的兩人，最后嘆口氣：“好好好，我不說了，你好好休息先。”

    待搖光離開后，紀眀燭轉頭看向蒼藍，撇了撇嘴：“好麻煩。”

    雖然成功毀掉了母體核心，宇宙神明的威脅暫時沒有了，但依然有一大堆爛攤子在等著他們。深紅將智械丟給了蒼藍，自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還有異種那邊目前由霍哉負責，短時間內不會出什么問題，但不管是智械、新人類還是舊人類，三方積怨已久，即便是現在，也很難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討論未來。

    似乎那天過后，所有人都失去了目標，未來是迷茫的，前路是懵懂的。即便紀眀燭如今成為了大多數人心中的“救世主”，所說的話有著舉足輕重的分量，但他完全不擅長處理這方面的東西，事實上，紀眀燭現在最想做的，就是登錄《戰隕》，當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網癮少年，先玩個三天三夜再說。

    逃避可恥，但很有用。

    蒼藍笑了笑，伸出手，在白色的病床上抓住了紀眀燭的手掌。

    “都會好的。”

    蒼藍說。

    紀眀燭眨了眨眼，看著蒼藍的臉有些恍惚。

    是阿修，也是蒼藍。不論是舊時代還是如今這個混亂的時間點，他從來沒有離開過，并且未來也是如此。

    紀眀燭心中微動，他握住蒼藍的手，仿生皮膚上傳來的是區別于其他智械的溫度。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