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相守
“唔……” 懷里的人發(fā)出一聲軟綿綿的呻吟,紀行止小心將她睡得亂糟糟的頭發(fā)理順,放輕聲音問:“怎么醒了?” 姜菱閉著眼往她懷里拱了拱,哼唧道:“太亮了。” 紀行止抬頭,瞧了眼根本遮不住光的窗子,想了想,拿了一件厚實的袍子掛了上去,房間里頓時昏暗下來,她也很快縮回了暖融融的被窩。 只是剛出去那么一會兒,她的手就染上了涼意,紀行止將手按到姜菱懷里,女孩便咯咯笑著往后躲,動作一激烈,就忍不住掩著唇咳嗽起來。 紀行止頓時停住,擔憂地看著她。姜菱一愣,眨了眨眼,乖順地鉆回到她懷里,小聲說:“沒事,我好多了。” 她這才嗯了聲,緊緊把人摟著。 姜菱的手腳沒前兩天那么冰涼,紀行止摸著也安心許多,她安靜了一會兒,低聲問:“今天天氣好像很好,下午要出去曬曬嗎?” “那你抱我出去。” “好。”紀行止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哄道:“上午沒事,就再睡會兒吧。” 姜菱悶悶嗯了聲,小臉埋在她懷里,眼睛慢慢閉上了。 與前幾日相比,她氣色好了不少,至少不再是死氣沉沉、仿佛馬上就要斷氣的模樣。很難說她不是被紀行止嚇回來的,畢竟那天晚上她好不容易睜開眼睛,便瞧見紀行止守在她旁邊,簡直像做夢一樣,等反應過來這人真的闖進來時,她已經(jīng)像小動物一樣被女人團吧著抱在懷里了。 還被親了好幾口。 紀行止理直氣壯道:“都這樣了,我不可能被放出去了。” 姜菱勸說的話頓時噎在嗓子里,只能無可奈何地接受現(xiàn)狀。但那之后,她一直坐立不安,不管是吃飯、喝藥還是睡覺,眼珠子都黏在紀行止身上,生怕她會染病痛苦,但直到昨晚,紀行止依舊是健健康康的樣子。 姜菱慶幸道:“jiejie可能和躬自一樣,也免疫此病呢。” “也可能明天就染上了。”紀行止很快回復。 姜菱默了一會兒,幽怨地瞥了她一眼:“你就不能念著點自己好。” “若你念著你自己好,我便念著我好。” 姜菱頓時不說話了。 她明白,若遲遲找不到根治的法子,她只會越來越虛弱,即便比其他染病之人多堅持些日子,也還是會死掉,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紀行止也不逼著她做保證,她把腦埋到姜菱肩上,閉上眼道:“不管如何,我都會陪著你。” 到了下午,她便抱著姜菱走出房間,坐在院子里曬太陽。今天天氣果然很好,在搖椅上晃了一會兒,人就倦懶下來,只想就這樣躺著什么也不干。如今有紀行止守著姜菱,林躬自放心許多,開始出門為新生兒尋找奶娘。 那孩子情況尤其危險,已經(jīng)有了染病的跡象,整日放在城里的大夫那里,若再不進食,只怕很難活下去。她不愿意姜菱cao心這個,姜菱便不cao心,實際上,她甚至有些抵觸見那個孩子。 只要一看見她,姜菱就會想起那張血淋淋的床單,以及林三娘黯淡無光的眼眸。 幾個月前,她與張蟄還有著一個普通卻溫馨的家,滿心歡喜著準備迎接新生命的到來,可朝夕之間,家園被毀,愛人死別,如今,連她也撒手人寰,只留下一個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的嬰孩。 姜菱嘆了口氣,閉上眼,蜷成一團滾到了紀行止懷里。紀行止懶洋洋用鼻音哼了聲,垂眸撫了撫她的腦袋:“怎么了?” 姜菱沉默了一會兒,小聲說:“我想娘了。” 紀行止一怔。 “我想見見她,可她要是知道了,肯定也會像jiejie一樣闖進來。”姜菱鼻子一酸,繼續(xù)說:“jiejie如今沒事,已經(jīng)是上天保佑了,我不敢……我不敢再冒一次險了。” 紀行止忍不住皺起眉,過了會兒,她說:“姜菱,在你看來,活著是最重要的,可對其他人來說,也許并非如此。你是伯母唯一的女兒,相依為命這么多年,若是她……當真錯過了,可能對她而言,那才是生不如死呢。” 說著,她撫了撫姜菱的眉眼,低語道:“而且,說什么上天保佑?你覺得我染不上這病就萬事大吉了嗎?你明明知道,若你死了,我會怎么做。” 姜菱愣了下,臉上浮上些許慌亂,她躲閃開紀行止的視線,支吾道:“你說得對,那等躬自回來,等她回來,我……我給娘寫封信吧。” 臨到黃昏,紀行止便把人又抱回了屋子。街頭響起了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聲,她握著勺子的手一頓,走神片刻,垂下眼,繼續(xù)若無其事地給姜菱喂藥。 姜菱卻問:“是第三百二十四個嗎?” “不是,”紀行止平靜道:“你睡著的時候,還有兩個也走了,這是第三百二十六個。” 比起上半個月,這半個月死掉的人數(shù)實在增加了太多,姜菱住的這條院子緊鄰白葉城主路,從前是各個商販聚集叫賣的地方,如今街尾的屠戶家成了焚燒死尸的火葬場,這條路便成了送走亡魂的必經(jīng)之路,從早到晚都有人啼哭著經(jīng)過。 等姜菱喝完藥,紀行止喂她吃了幾塊蜜餞,便轉(zhuǎn)身去清點明日要熬的藥材,姜菱窩在輪椅上,注視著她過分纖細的身影與盈盈一握的腰肢,驀地發(fā)現(xiàn)她好像也瘦了很多。 “黃芪不夠了。”紀行止忽然說,她轉(zhuǎn)頭看向姜菱,見她看著自己發(fā)呆,不由問:“怎么了?” “沒什么。” “林躬自還沒回來。”紀行止皺著眉走過來,想了想,披上了厚實的大氅:“罷了,我去拿藥。” 她說走就走,但剛推開門,她便被寒風吹得一激靈,幾片冰涼的白色雪花也跟著落到了她頸子里,紀行止不禁一愣,訝然道:“下雪了。” “是嗎?”姜菱看了眼外面黑沉沉的天色,擔憂道:“要不明日再去?” “那就少喝一碗藥了,”紀行止回頭,溫柔地沖她笑了下:“沒事,你好好待著,我一會兒就回來。” 說著,她抬手戴上兜帽,步入了風雪中。 姜菱沒叫住她,著急地往前轉(zhuǎn)了轉(zhuǎn)輪椅,到門口時已瞧不見她的影子,她抿緊唇瓣,突然間只覺得格外沮喪,忍不住錘了一把自己癱軟無力的雙腿。 半個時辰后,院子里的大門被推開了,姜菱驚喜抬頭,卻發(fā)現(xiàn)回來的不是紀行止。 林躬自拍了拍身上的雪,一抬頭就看見等在屋門前的姜菱,許是她臉上的表情太失望,林躬自很快意識到什么:“紀相也出門了?” 姜菱嗯了聲,發(fā)現(xiàn)她獨身一人,不禁問:“你不是也從醫(yī)館回來嗎?沒碰到她嗎?” “可能走的不是一條路。”林躬自走過來,自然地把她從房門推了回去:“殿下放心,總共就一里地,紀相這么大人,不會迷路的。” 寒風朔朔,大雪紛飛。 時間飛逝而過,姜菱坐在噼啪作響的爐火前,聽著窗外呼嘯的風聲,終于忍不住道:“躬自,你出去找找吧。” 林躬自也意識到紀行止出去太久了,她應了一聲,重新披上厚實的外袍,剛走到院子里,就聽吱呀一聲響,一個雪白的人推開門走了進來。 她愣了一下,看著滿身都是雪的人極其緩慢地走近后,才驚呼道:“紀相?!” 紀行止勉強抬頭應了一聲,就一閉眼暈了過去。 林躬自眼疾手快地抱住她,下意識抱著她往屋子里走,姜菱沒料到她回來這么快,剛要發(fā)問,就看見她懷里的人,臉色一下子變了。 “jiejie!” 她剛撐著輪椅掙扎著站起來,就狠狠摔了下去,卻還慌張地爬起來要往林躬自身邊挪,林躬自急得一個頭兩個大,連忙制止:“你別動了!我把她抱過去!” 姜菱一愣,哀哀看著她,眼睛里蒙了一片水霧。林躬自心里一酸,把紀行止拖過去后,姜菱就將人抱進了懷里,又被她身上的溫度凍得抖了一下:“怎么回事?她身上怎么這么冷?” 女人的身體好似一塊冰塊,又冷又僵,尚未融化的雪花還沾在她發(fā)梢與長睫上,瞧起來既冰冷又脆弱,蒼白得不似真人。 姜菱六神無主,捧著紀行止毫無血色的臉,聲音很快帶了哭腔:“jiejie,你怎么了?你……” “殿下別急,”林躬自跪在另一邊,摸了摸她脖子上的脈搏,很快說:“只是暈過去了,我打桶熱水來,給紀相暖一暖,暖一暖就好了。” “好,好……”姜菱無措地點點頭:“你去,你快去!” 林躬自手腳麻利,很快就將姜菱屋子里的浴桶灌滿了熱水,這期間,姜菱發(fā)現(xiàn)紀行止懷里還緊緊抱著一包藥,她驀地一怔,跪在原地僵了一會兒后,才慌亂擦了下眼角。 林躬自忙完回來,幫忙把紀行止抱到了浴桶里,又把姜菱也放了進去,姜菱氣喘吁吁坐進去,回頭看她,愣了一下,下意識把只穿了薄薄一層衣服的紀行止摟在了懷里:“你,你出去。” 林躬自覺得有些好笑,哎了一聲,乖乖出去,還貼心地關(guān)好了門。 姜菱這才把女人身上濕透的衣服扒了下來,費勁折騰了快半柱香,兩個人才光溜溜抱在一起。紀行止在熱水里泡了一會兒,嚶嚀一聲,慢慢舒展開身體,蒼白的臉頰也逐漸被熱氣蒸出紅暈,烏發(fā)上沾滿的雪花融化殆盡,整個人都濕漉漉的。 姜菱按了按她被凍得有些發(fā)紫的嘴唇,小聲喊:“jiejie。” “jiejie。” 她喊了好幾聲后,紀行止長睫顫了顫,終于慢慢掀開,露出一線縫隙,只是表情呆呆的,看起來還有些懵。 姜菱心里一松,把她還冰涼的手包在掌心,后怕道:“你嚇死我了。” 紀行止緩了一會兒,才慢慢清醒過來,在姜菱懷里動了動:“黃芪……” “已經(jīng)放到柜子里了。”姜菱捏了捏她僵硬的指節(jié),問:“你怎么凍成這樣了?你的大氅呢?” “送給別人了。” 姜菱一愣:“送,送給別人了?” 其實她還想問,你還會送東西給別人呢? 紀行止嗯了聲,往姜菱懷里貼了貼,聲音淡淡的:“我取完黃芪回來,在路上遇到了一個老太太,瞧著已經(jīng)五六十歲了,背著她死去的女兒,想要到火葬場去。” 雪虐風饕,老人佝僂著腰,背上的女人也有四十多歲的樣子,比她要重上許多,每走一步,她都被吹的趔趄不止。 紀行止本匆匆路過,卻聽到身后沉悶的一聲響,她猶豫再三,還是回過頭,快步走過去,扶起了摔倒的老人。 然后,她又主動背起那具冰冷的尸體,和老太太一起去了這條街巷的終點。 她自己也驚訝,她竟有如此好心的時候。 回來時,她見老太太衣衫單薄,便脫下了自己的大氅送給了她。 “我還以為,就幾步路,用不了多久,結(jié)果下了雪,地上滑,我摔了一跤,那包藥就掉進了路邊的水溝里。”紀行止說到這兒,竟還笑了一下:“之后,我就又去了藥館一趟,又討走一袋黃芪,這才回來晚了。” 姜菱眼睛紅紅的:“你為什么這么做?” “我也不知道,”紀行止眨了眨眼,抬頭望著她,思緒似乎有些飄遠:“也許是我覺的,若是你的話,一定會去幫忙的。” 姜菱怔住,過了會兒,她伸手緊緊抱住紀行止,把臉埋到她肩膀上,悶聲問:“原來我……這么讓人擔心嗎?” “是啊,你現(xiàn)在體會到我的感受了嗎?”紀行止勾唇,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腦袋,低嘆道:“善良到讓人有些討厭,又讓人提心吊膽,恨不得時時刻刻看著你,讓你乖乖待在我身邊。” 姜菱抿了抿唇,腦袋壓的更低了。 “可是,”紀行止頓了一下,低嘆道:“若你真的改變的話,你就不會是我的姜菱了。” 這趟外出到底對紀行止消耗很大,等身體完全暖回來后,她把兩人擦干凈,便抱著姜菱回到床上,剛一躺下就沉沉睡著了。 姜菱卻睜著眼睛,安靜地躺著一動不動,林躬自悄摸進來幫她們換火爐時被她嚇了一跳,剛想說什么,就被姜菱在唇邊豎起食指示意安靜。她無奈地翻個白眼,想離開時,卻被姜菱拽住:“躬自,我睡不著,你能把我抱出去嗎?” “出去做什么?外面冷得很呢。” “我想看看雪,”姜菱眨巴著眼睛看她,聲音很輕:“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也許,以后就見不到了。” 林躬自一默,過了會兒,她嘆了口氣,輕手輕腳地抱起姜菱。 姜菱被抱起來一半后,突然發(fā)現(xiàn)衣擺被攥在紀行止手里,她愣了下,眉眼柔和下來,展開女人的手指,輕輕將衣服拿了出來:“謝謝躬自了。” 林躬自搖搖頭,小心翼翼抱她出去,裹好衣服讓她坐在屋檐下,又往她懷里塞了好幾個暖爐。 出來后,姜菱便不用放輕聲音說話,她掩唇沉悶地咳了兩聲,抬頭瞧著月夜里紛飛的雪花,忽然說:“躬自,我好像變壞了。” 林躬自一愣:“殿下……為什么這么說?” “若我當真心地善良,看見jiejie進來后,應該會難過的。”姜菱頓了頓,轉(zhuǎn)頭望著她,露出一個清淺的微笑:“可實際上,她進來后,我卻沒那么難過,我甚至……有些高興……” “她要和我一起死了,可我卻在高興。”姜菱低低笑了兩聲,長睫顫著,眼梢逐漸染上紅暈:“躬自,jiejie說若我改變了,就不再是她的姜菱了,可她不知道,我好像已經(jīng)變成一個……一個好壞好壞的人了。” “躬自,我怎么會變得這么糟糕了?” —— 不管你們信不信,這章真的是二合一(●'?'●) 此時,靳瑤還在騎馬回來的路上(下章一定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