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耍流氓
八月初七,是紀行止的二十五歲生辰。 紀行止不愿大cao大辦,說是只請幾個親近之人,晚上一起慶祝一下。但前來拜訪祝賀的人從一大早就開始登門,絡繹不絕,直到黃昏后才清凈一些。 阮季山坐在位置上,看見被迎進來的武威將軍林庚一家,忍不住側首問紀行止:“你怎么把他也請來了?” 紀行止淡定回:“林將軍主動示好,我總不能拒絕。” “那崔將軍怎么沒來?” “崔將軍還記恨著我綁他女兒的事呢,送來賀禮已是不錯,怎么會來?” 阮季山了然地點點頭,好奇地問:“陛下可有送來什么東西?” “當然,早上就送來了。”紀行止也不隱瞞,直說了:“是一塊牌匾。” “牌匾?” “你進來時沒看見嗎?”紀行止淡淡問:“原來左相府那塊牌匾已經被換了,現在這塊是陛下親手寫的。” 阮季山忍不住嘖嘖兩聲:“陛下對你還真是看重。” 紀行止不置可否,重新朝不遠處的回廊看去。 “在等殿下嗎?” 紀行止嗯了一聲,又瞟了阮季山一眼,總覺得他好像知道她和姜菱的關系。 罷了,他知道也沒什么關系…… 紀行止扭過頭,一邊和林將軍交談,一邊不時看一眼來處。夜幕降臨,府里逐漸點亮了燈籠,終于,那熟悉的人影也出現在轉角處。 姜菱腳步輕快,身后跟著林躬自和紀六。一個月沒見,姜菱和紀六都黑了不少,原本白皙的肌膚變為蜜色,笑起來仍舊清甜,但原本嬌艷的臉上少了些媚氣,反而增添幾分野性。 她直奔紀行止身邊的座位,落座后先叫了聲紀相,才轉頭向桌上其他人打招呼,看到林薇時,她頓了一下,才道:“林二小姐,好久不見。” 林薇面無表情地嗯了聲,沒有與她多交流的意思。 與上次見面相比,她已經不再那么潦倒狼狽,卻變得沉默寡言,總低著頭垂著眼,仿佛對一切都漠不關心似的。 林庚呵呵一笑,打圓場道:“殿下莫要見怪,小女這些日子身子不適,并非有意冷待殿下。” 姜菱客套回去:“無礙,二小姐身體不好,心情不佳,我能理解。” 紀行止干咳一聲,道:“各位不必拘謹,隨意就可,今晚人不多,希望大家不會覺得冷清。” “不會不會。”阮季山說著,已經端起酒杯敬酒了:“早聽說紀相家里藏了不少美酒,今日,我可有福氣嘗一嘗了。” 他這一帶動,氣氛頓時輕松起來,大家推杯交盞,其樂融融,隨意聊著天,阮季山的夫人更是和林治交談起來,似乎是想要撮合他與自家小堂妹。 在這熱鬧的場景下,紀行止吃了個半飽,就偏頭和姜菱說起悄悄話來。 “你送的禮物呢?” “已經交給管家了,他說會統一收到庫房去。”姜菱笑吟吟的:“我送的禮物,jiejie一定會喜歡。” 紀行止哦了一聲,好奇問:“是什么?” “不告訴你。” 紀行止挑了挑眉,哼笑道:“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姜菱愣住:“現在嗎?你,這還有客人呢。” 紀行止微笑著提起衣擺站了起來:“沒關系,他們正在興頭上呢。” 果然,飯桌上的一圈人都三三兩兩湊在一起談笑,竟然真沒人注意這邊,比起下位者對紀行止的追捧,這些同級的人倒沒把紀行止當什么稀罕寶貝,也沒有時刻關注她的一舉一動。 紀行止就這么正大光明旁若無人地離開了自己的生日宴。 姜菱哎了一聲,連忙追上去:“我和你一起去!” 酒過三巡后,林薇有些醉了,她放下酒杯,抬頭掃視了一圈周圍的人。雖然這群人身份不同,年齡不同,但他們的臉上,卻都掛著愉快的笑,好像沒有任何煩心事一樣。 好煩。 燈光也晃得眼睛疼。 林薇難受地閉了閉眼,撐起桌子,慢吞吞站了起來。 林治注意到她,問:“怎么了?” “沒什么。”她低聲說:“太悶了,我去花園散散步。” 林治猶豫了下,考慮到她這幾個月表現得挺乖的,就由她去了。 林薇揉著太陽xue,晃晃悠悠朝蔥郁的花園走去。 淺銀月光輕柔灑下,將她孤獨的影子長長打在鋪滿鵝卵石的小道上,林薇垂著眼,漫無目的地逛著,似乎走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再抬頭時,耳邊蛙鳴陣陣,眼前水波粼粼,她不知何時站到了一片荷花池邊,而在不遠的前方,有個瘦小的背影正坐在小橋上,兩條腿耷拉下去,輕輕晃動著。 她愣了一下,有一瞬間竟覺得那是靳瑤。 縱使理智否決了這個想法,她還是忍不住向前走去。 蟋蟀自草叢樹隙中演奏樂曲,林薇的腳步突兀混入其中,打破了閑適的寧靜。 女孩驀地轉過頭,警惕道:“誰?” 逆著光,她看不清來人模樣,只勸道:“若你是今晚左相府的客人,就快些回去吧,這里是內院,客人是不能……” 她的聲音突然頓住,而林薇怔怔看著她,心中涌起萬分失落。 暴露在清幽月光下的,是一張陌生臉龐。 她看著對方,對方也盯著她,林薇沒注意到她眼眸里的情緒,往前走了一步,忽然撲通一聲跌跪下去。 女孩一驚,連忙扶住她,有些擔憂:“你,你怎么了?” “沒事。”林薇捂著胸口喘了口氣,慢吞吞伸直雙腿,和她用相同的姿勢坐到了橋上:“就是,突然沒力氣了……” 說完,她轉頭問:“你是左相府的下人嗎?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阿竹。”阿竹回過頭,收回扶著她的手,重又捏緊手中的糕點,盯著水面說:“今日是主子生辰,我也得了閑,就來這里坐坐。” 林薇哦了聲,低頭看了眼她手中的奶糕:“你也喜歡這個啊……” 她對著這個陌生的左相府下人,忽然生起莫名其妙的傾訴欲,正要說她以前認識的一個人也喜歡這個,就見阿竹皺起眉,狐疑地回頭看她,有些猶豫:“你,你不會想要吧?” 可她以前吃,林薇都笑話她是沒斷奶的小孩兒,這么大了還吃小孩子的零嘴,這么看,林薇應該不喜歡這東西才是。 但她都虛弱的摔跤了…… 阿竹于心不忍,把奶糕一掰兩半,不舍地分了一半過去:“給你,但姑娘餓的話,還是回宴會吧。” 林薇一愣,正要拒絕,低頭不經意看了一眼,卻驀地僵住了。 阿竹皺眉:“姑娘?” 林薇一抖,忽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死死瞪著她食指指尖一道極淺的月牙形印記:“你這是怎么弄的?” “什么?” “我問你,你這舊傷,是怎么弄的?!” 阿竹猛地睜大眼睛,連忙否認:“什么舊傷,這是我的胎記,出生就有了!” 林薇卻神經質地搖搖頭,胡亂嘟囔道:“不可能,不可能……若是胎記,怎么會一模一樣?” 她眨了幾下眼,驀地抬頭盯著阿竹,眼睛上上下下看著她那張臉,一雙灰色的眸子瞬間便因為激動與狂喜染上紅暈:“瑤瑤?你是瑤瑤對不對?!” 紀行止離開庫房時,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她對姜菱又是刮目相看,又是無言以對。 姜菱跟在她屁股后,手里還捧著那個盒子,忐忑不安道:“jiejie,你不喜歡嗎?” 不是不喜歡,只是……有些太意外了。 紀行止停下腳步,忍不住回頭問:“你,你還真是厲害啊,問柳先生畫的絕版《兩相歡》你都能找來全套,你不是一直忙著練兵嗎?” 姜菱嘀咕:“那不是交給別人找了。” 紀行止震驚:“你,讓別人幫你找這套話本?” “也不是別人,就是躬自……” 紀行止張了張嘴,徹底被她氣笑了:“躬自啊,哈哈,那更好了,她甚至知道你是為誰找的。” 姜菱愣了下,終于慢半拍地反應過來,驚奇道:“jiejie,你不會是在害羞吧?” 紀行止長睫一顫,忽然不說話了,耳根卻漫上一層薄紅。 姜菱嘖嘖稱奇,繞著紀行止轉了一圈:“我還以為jiejie不在乎這個呢,畢竟jiejie總是那么……” 她想了想,找出一個形容詞來:“為所欲為。” “閉嘴!”紀行止羞惱地瞪了她一眼:“還不是因為,你是你,別人是別人。” 在姜菱面前她當然無所顧忌,即使那次被靳瑤意外撞見也沒什么,但面對這些熟人,比如紀六,比如林躬自,比如季楓華,她一想就羞得要挖個地洞鉆進去了。 紀行止越想越氣,上前一步抓住姜菱的衣領,湊過去狠狠咬了她嘴唇一口,姜菱卻順勢抱住她,轉身把她按到了墻上,熱情地吻了過去。 紀行止一驚,竟有些招架不住,沒一會兒呼吸就急促起來,兩只手也繞到了姜菱脖子后面。 片刻后,姜菱低下頭,親昵地吻了吻紀行止濕漉漉的眼角,低聲道:“jiejie,今天晚上,我會讓你欲仙欲死。” 紀行止驀地抬起頭,震撼地看著她,果然姜菱和她對視一會兒,剛才裝出的游刃有余的成熟模樣就露餡了,她不安地眨了幾下眼,有些慌張:“這句話……不能說嗎?” 紀行止:“你從哪兒學的?” 姜菱沉默了會兒,瞄了眼剛才親吻時隨便扔到地上的盒子。 “哦——”紀行止拖長聲音,揪住了她的臉蛋:“你已經看完了啊,怎么好的不學,凈學些壞的。” 姜菱眼巴巴望著她:“這,這是壞的嗎?” “當然,根本不是你會說的話,”紀行止說著,扒開袖子讓她看:“你看,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姜菱低頭看了眼,很快就尷尬地抬起頭:“好吧,我還以為你會喜歡。” 紀行止輕笑一聲:“我是喜歡看這個,但不代表你要學這個,不過……”她戳了戳姜菱的鎖骨,笑吟吟道:“里面的理論知識可以學一學。” 被姜菱這么一搞,她這會兒也不生氣了,心道被林躬自知道就知道吧,不過就是形象有損罷了。 紀行止舒了一口氣,溫聲道:“行了,出來太久了,也該回去了。” 姜菱嗯了聲,彎腰把盒子撿了起來,夾在另一只胳膊下,而后主動牽住紀行止:“走吧。” 兩人并肩往宴會的庭院走去,走到半路時,卻見一個人影奔了過來,驚慌失措道:“主子!” 阿竹,也就是靳瑤沖過來后,馬上就躲到了紀行止背后,臉上又是震驚又是恐慌,紀行止蹙眉,還沒問發生了什么,就見不遠處又跌跌撞撞追來一人,來人捂著額頭,指縫有鮮血流出,還緊緊盯著靳瑤:“瑤瑤……” 紀行止臉色一變,看向靳瑤:“發生什么事了?” 靳瑤還心有余悸,磕磕巴巴道:“她,她忽然耍流氓,非要聞我的腺體,還逼我……放信香,我太害怕了,就拿石頭砸了她一下……” 姜菱聽得目瞪口呆,不可思議地看著林薇。 林薇已經走近,也聽到了這番話,頓時慌張起來:“不是,不是……我不是耍流氓,只是你非不承認,我就想證明一下,聞一下你的信香……” 那不還是耍流氓。 姜菱看她還在往前走,便上前一步,擋在紀行止和靳瑤前面:“林薇,你冷靜點,這個人和靳瑤長得完全不一樣,你認錯人了。” 林薇怔怔望著她,眼淚卻刷地一下落下了,她看了看躲在紀行止背后的女孩,握了握拳,委屈又固執地哽咽道:“可是,可是……她就是瑤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