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惡人
暴雨如瀑,即便是正午時分,一向繁華熱鬧的京城也幾乎沒了行人。烏云沉沉壓在頭頂,臨街的樓閣都關了窗,早出晚歸的小販也收了東西冒雨往家趕,天地間仿佛只剩下嘩啦啦的聲響。 一輛不起眼的馬車歪歪扭扭行駛在青石階上,駕車的人披著深色的雨披,拉著韁繩拐過幾條不起眼的巷子,最后停在了一扇幾乎被綠植遮擋嚴實的小門前。 她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跳下馬撐開傘,喊道:“主子,到了。” 簾子被一只素白的手掀開,姜行披著厚厚的大氅鉆了出來,踩著濕濘泥水推開這扇小門走了進去。院子深處的房間早已點亮了燭火,姜行踏進去時,便看見紀行止正站在窗前與阮季山交談,不遠處坐著姜菱和另外兩個人,都是保皇黨里的中堅力量。 姜菱先看見她,喚了聲陛下就連忙走近行禮,其余人也跟著過來,姜行扶起他們后,忍不住又咳嗽了幾聲。 阮季山擔憂道:“陛下身體尚未痊愈,何必親自跑出來。” “不礙事。”姜行搖搖頭,說:“舅舅這些日子一直守在我身邊,若不是今日雨大,我還尋不到機會出來。” 她環視了一圈周圍的人,最后對上紀行止沉靜的眼眸,下意識喚道:“紀相。” 紀行止嗯了聲,也不寒暄,干脆利落問道:“陛下這般著急,是不是因為……靳淵遲遲沒有動作?” “紀相向來敏銳。”姜行面色微沉,道:“舅舅確實比我想的能忍,看他那樣子,短期內也不會有什么大動作。” “可這才是陛下最擔心的,”紀行止慢條斯理道:“他若耐下性子繼續蟄伏,處處謹小慎微,陛下找不到由頭對付他。如今太后剛死,靳家內部也不安穩,正是陛下快刀斬亂麻的最好時機,若等靳淵將定州城的兵權完全握在手里,那才是真正的無力回天。” 定州城?姜菱站在一邊皺起眉,回憶起這幾天紀行止給她講的——定州城佇立于京城東邊八十里外,是環繞京都的軍事重鎮之一,也是各州通往京城的一大要塞,里面有七萬兵馬,幾乎都掌握在靳月手里。 靳月雖是靳淵的meimei,但心思縝密,有自己的想法。她與太后親厚,與靳淵關系倒不怎么好。不過,在重大利益面前,這點關系不好估計也不會成為讓她放棄支持靳淵的理由。 姜行當然也想到這一點,臉色越來越差。 阮季山嘖了一聲,忍不住杵了紀行止一把:“你不是說你有辦法么?趕緊說,別在這兒嚇唬陛……嚇唬我們。” 他這話一出,周圍幾個人的目光頓時落到了紀行止身上。 紀行止嗯了聲,平靜道:“我確實有個想法,但你們估計不會支持。” 姜行眼睛一亮:“紀相但說無妨。” “我以為,靳淵之所以沒動靜,一是因為他為人謹慎,與靳月也尚未達成一致意見。二是因為他極好面子,想要找個正當理由取代姜行。若在國喪期間謀取皇位,恐為天下人不齒。這樣的人,若我們逼他一把,或者給他個名正言順的機會,”紀行止笑了笑,說:“他很有可能會鋌而走險啊。” 一旁有人問:“怎么逼他?” 紀行止道:“靳淵為了皇位忍了這么多年,眼見就要見到曙光,若這時突然跳出來一個更為野心勃勃、權勢滔天的人,搶在他前面謀朝篡位,你說他會不會著急呢?” 阮季山沉默了:“……這就是你的方法?” “是。” “簡直胡鬧!” “胡不胡鬧,還要看陛下的意思。”紀行止低眸瞧著姜行,問道:“陛下覺得呢?” 姜行蹙起眉沉思了會兒,低聲道:“紀相說的有理。” 阮季山瞠目結舌:“陛下,這也太胡鬧了。就算此舉可行,但上哪兒找一個人來當這個惡人,又要有權有勢,又要野心勃勃,還不會讓靳淵起疑,讓他相信此人當真妄圖謀取皇位……” “我呀。” 紀行止打斷他,漫不經心道:“在這京都,人人都說我蛇蝎心腸、手眼通天,為了權勢便是連父母兄弟都能狠心殘害,我來當這個惡人,難道不是最合適的嗎?” 姜菱嚯地瞪大眼睛,震驚地望著她,強忍著才沒叫她的名字。而阮季山已經強烈否決了:“你胡說什么!不行,絕對不行!縱使你手段再多,腦子再聰明,沒有兵權,靳淵怎會信你敢篡位!” 紀行止低笑一聲:“巧了不是,我雖無兵權,但在靳淵看來可不一定。前不久我送了崔將軍一份大禮,崔將軍回贈我頗多,此事靳淵也知曉,恐怕在他眼里,那崔將軍已經和我一伙了。” “即使崔林與你為善,在這件事上,他不一定會幫你,若他告訴靳淵真相……” “他不會。”紀行止抬頭望著他,目光冷靜:“崔林看似是只懂殺伐的粗莽大漢,實則心思細膩,只要好好與他談談,告知利弊,我相信他會幫忙蒙騙靳淵的,若實在不行……便把他如今唯一的孩子綁來,在這件事上,我們必須不擇手段。” “可……你……”阮季山張了張嘴,還想要改變她的想法,紀行止卻看向沉默許久的姜行,問:“這個計劃確實有賭的成分,可如今已到生死關頭,陛下不動手,日后動手的就是他。所以,陛下愿意隨臣一起冒這個險嗎?” 姜行皺眉看著她,半晌才道:“紀相可知,此舉風險極大,若最終我們失敗了,可能在靳淵眼里,我還是那個無辜被你脅迫的無能皇帝,而你,卻會真的以亂臣賊子的名義死去。” 她話音落下,周圍一時靜寂,連阮季山也下意識放輕了呼吸,死死盯著紀行止。紀行止平靜地看著她,最終只低聲道:“我們不會失敗的。” 她說完這句話,便聽見一陣離開的腳步聲,回頭望時,只瞥見迅速消失在雨里的一片紅色衣角。 雨還是沒停。 等人都走完后,紀行止又在書房坐了會兒,才撐著傘在院子散起步來。她轉了一大圈,推開了每個房間的門去看,都沒看見姜菱,走得時間久了,她的鞋子也被打濕了,濕寒的水汽從腳底爬上來,不一會兒,她就渾身冷得直抖,撐著傘的指節也開始發白。 就在她以為姜菱早就離開這里時,腳邊忽然落了個石子,她下意識抬頭,發現紀六從房檐上探出個黑腦袋,沖她指了個方向。 她瞇著眼看過去,終于在朦朧的雨幕中,瞧見荷花池旁涼亭里的一個模模糊糊的紅色影子。 紀行止松了一口氣,慢吞吞走過去,收了傘后挨著姜菱坐下。姜菱坐姿端正,雙手搭在膝蓋上,即便被她靠著也一動不動,只一聲不吭地盯著遍布漣漪的水面發呆。 紀行止軟下聲音問:“生氣了?” “我生什么氣?”姜菱很快就反駁,語氣卻有些沖:“你那么厲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跟我有什么關系?” “怎么和你沒關系?我們兩個是一起的。”紀行止伸手探入姜菱的指縫,與她十指相扣:“我說不會失敗,就一定不會失敗,你要相信我。” 姜菱抿了抿唇,有些惱火:“你要我相信你,你呢?這件事你之前都沒同我商量過!” “你不是還cao心你娘派來的云騎嗎?我若告訴你了,你豈不是嚇得晚上都睡不著了。” “我哪兒有那么膽小!”姜菱驀地回頭瞪她,卻見紀行止面色蒼白,身體也在微微發抖,仔細一看,才發現她半邊身子都被雨淋濕了,也沒披個大氅什么的。 姜菱忍了又忍,小臉糾結地皺起來,最后還是伸手抱住她,嘴上卻還忿忿不平,氣急敗壞道:“我真想……我真想一口咬死你!” 紀行止舒服地窩在她懷里,聞言瞇起眼睛笑起來,還沖她昂了昂腦袋,露出自己纖細的脖子:“咬吧。” 這般膽大妄為,無法無天,不就是吃準了姜菱舍不得真的傷著她。 姜菱被她這囂張的模樣氣到了,繃著小臉就要松手,誰知紀行止竟展現出來少有的無賴,雙手摟著她的脖子,緊緊掛在她懷里。 姜菱扯了幾下沒把她拉開,一用力紀行止又哼哼唧唧喊疼,她遲疑了下,小心看紀行止,卻見她正咧著嘴樂呢。 姜菱:…… 她徹底沒脾氣了,低聲問:“你還是我剛認識時的紀行止嗎?” 紀行止眨了下眼,倏地繃起臉,蹙著眉審視她:“你什么意思?” 哎呀,就是這種感覺。 姜菱下意識縮了下,囁嚅道:“沒什么意思。” 紀行止低笑一聲,眼神慢慢柔軟下來,揉了揉姜菱的腦袋:“瞧你這樣子,我有時候都要以為,你到現在還很怕我呢。” “我不怕你,我就是……就是……”姜菱哼了半天,說:“好吧,我這次……確實很生氣。” “我知道。” “你知道你還這么做?你以前不都明哲保身嗎?怎么現在倒成了……成了最不顧忌自己性命的那個?”姜菱說著,鼻子便有點酸,小聲道:“jiejie,你不要這么做了好不好?我們再……再想個其他法子。” 紀行止卻沒應她的話,只是看著她溫和地問:“你當真不知道,我為何忽然變成這樣嗎?” 姜菱眨了下眼,盈滿水霧的眼眸茫然望著她。 紀行止慢吞吞說:“以前我確實不在乎上面坐著誰,這天下姓姜還是姓靳,和我有什么關系?可現在不一樣了。” 她微笑了下,低聲道:“姜菱,你想過嗎?若靳淵當真上位,你身為姜氏一族,又是個天乾,這輩子還能好活嗎?” ——讓我速速兩章結束這段劇情 若有邏輯不通匪夷所思難以理解的情節,請跟著我默念: 這只是個黃色小甜文, 這只是個甜色小黃文, 這只是個黃甜小色文。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