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霧里 第3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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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是跟從前一樣, 話不多,手里晃蕩著一瓶雪花啤酒,但比起從前那種更為清冷的感覺,她第一次看到阿商臉上出現了那種名為希冀的微笑。 阿商注意到陳粥在看她,拿著啤酒瓶的手有點痞氣的一把摟過陳粥,“要我說,我們得好好的感謝小粥,就你們記得那天吧,你們幾個大老爺們,加一個我……那王八蛋怎么說的,特邀我們去參加演出,結果呢,白嫖我們,你們記得那天我們有多潦倒不,褲帶子扯翻了也湊不出來一頓飯錢,要不是遇到了小粥……說起來,幾個大老爺們要靠一個沒有生活來源的大學生接濟,像話嗎?” “哎,這事說起來,真丟人,小粥啊,哥幾個當時是真沒錢,虧你那幾天接濟我們,你說,就這樣,我們還想是,這傻白甜真好騙,要不我們一走了之不還錢了,還是你阿商姐,道德感太重……” “行啦,不說了。”阿商架著陳粥脖子上的啤酒瓶碰向對面的空瓶,“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總之,我在樂隊一天,咱們就得知恩圖報,我宣布,小粥就是我們的投資人,占股,往后賺的每一分錢,都有她的份,你們說,好不好!” “好啊,小粥是天使投資人,來,讓我們感謝天使!” 四五個酒瓶子朝陳粥碰過來,她有些不好意思,擺擺手,“別別別,錢都還了,我也沒有投資,多不合適。” “情分出資。”阿商在燈下的眼睛被水汽熏的濕漉漉的,托著腦袋拿著酒瓶子看著陳粥。 陳粥微微一愣,而后拿起自己的酒瓶子,撞上了桌面上團成一朵花一樣的“雪花”啤酒。 “為了我們的未來!” “為了我們的夢想!” “代表名族樂!” “代表中國樂!” 啤酒瓶相撞的時候,空氣中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音,像極了樂隊開場前各式各樣的樂器調試。 陳粥同樣醉在這冬夜里guntang辛辣的水汽里,也醉在他們堅持不變的夢想里。 她不止一次的真心地認為,阿商真的很有才華,但是阿商說,昌京太大了,這個城市有無數個阿商。 每一個都像是一尾小小的深海魚,在暗無天日的世界里獨自陶醉,但沒有一尾魚敢游到淺海區,因為他們的生命力不足以支撐他們去那么遠的地方。 深海魚并不一定就不渴望陽光,相反,他們極為崇拜和渴求陽光。如果陽光能照在他們的魚鱗上,他們一定會讓世人驚嘆他們的美麗。 可是海里的魚實在是太多了,哪條魚能那么幸運的被別人看見呢。 陳粥看著一桌子喝高了抱在那兒唱著beyond樂隊的歌的人,欣慰的想,陽光,終于是要照進來了。 * 陳粥是回去之后,才發現自己的胃不舒服的。 三個人的宿舍今晚上只有她一人,她洗漱完畢躺在床上,捂住肚角,接到了小七的電話。 小七剛送她到學校,她以為是不是她有東西落在他的電瓶車上了,接起來卻聽到他著急的聲音。 “小粥,我們被騙了!” “什么?”陳粥翻身起來,“什么被騙了?” “晚上你走后,我們想起來,想問問那制曲人,版權是獨家的還是幾家平臺共享的,但所有的聯系方式都聯系過了,都聯系不上,阿商被拉黑了,聯系的那個號碼都注銷了……” 陳粥暈乎乎的聽了許多,最后就聽進去了一句話——“他們要了我們的曲子,就消失了!” 陳粥頓時感覺到了肚角作痛的感覺更明顯了,她忙問到:“阿商呢?” “我們幾個都在廢棄教堂的排練室。” “我過來。”陳粥穿上衣服。 “你給小粥打什么電話……”話筒里傳來阿商的聲音,她像是從小七手里奪過電話,“小粥,你別來,別擔心,青天白日的,他們賴不了……” 她話還沒有說完,一旁的鼓手暴躁的掀起一陣噪音。 “去他媽的這是要玩死我們是嗎!” “你他媽的能不能冷靜點!”阿商轉過吼。 “怎么的,我說兩句怎么了,不是你給人家曲子的嗎,你是主創了不起啊,這里面也有哥幾個的心血,你信不信,不到一個月這曲子就能變成別人的東西,你說給就給啊,你長沒長心眼啊,我看你是想紅想瘋了,上頭了是吧!” “那是我一個人的錯嗎,不是你們說,把樣品先發過去的嘛?誰知道這種知名制作人,也是這種剽竊犯。” “我勸你勸得下來嗎,這一年多來,為了你那個要死不活的弟弟,我們兄弟好過嘛,要不是看你缺錢,我們能這么快的就同意你賣嗎!” …… 電話那頭傳來亂七八糟的聲音,吵鬧聲此起彼伏,像是沒人注意到這頭,拿著電話不知所措的陳粥。 她只覺得握著電話的手出著虛汗,吵鬧聲催促著她敏感的神經,她弓起身子,蜷縮在被窩里,但胃角像是糜爛潰瘍一樣,難受的她發不出聲音來。 她只得艱難的,捂住肚子下床,想找點熱水喝,卻忘了,自己根本就沒有打熱水。 她于是只能蹲在地上,捂住肚子,試圖讓自己好受些。 但額頭上沁出的大顆汗珠還是讓她意識到,她這波疼痛來得洶涌,是非去大醫院不可了。 但她一個人這個樣子,根本沒法出門。 她慘白著個嘴唇,打開聯系人列表,一個一個的翻下去,卻悲哀的發現,她不知道該打給誰。 她最后指尖停留在沈方易的聯系方式上。 今晚上,他有個重要的局,提前跟她說過,可能不能時刻及時的回復她的消息。 她抱著試一試的想法,撥通了他的電話。 毫無感情的滴滴聲在她數到五秒的時候會麻木的重復著,她最后把手機放在冰涼的地板上,把頭低垂在雙腿中間,近乎放棄的想著: 為什么一切都會這么難呢。 阿商想要一個被看見的機會。 陳粥想要一顆彼此溫暖的心。 明明半個小時前,他們還在為未來的璀璨干杯,暢享著彼此的喜悅,而此時此刻,卻變成如此狼狽。 一切都回到了從前的樣子。 阿商依舊迷茫,她也依舊缺失那安全感。 陳粥喪氣的想著,伸手要掛斷那在黑夜里閃光的呼叫界面,電話卻在那一刻被接起。背景里喧鬧的應酬,推杯換盞的酒局,以及名利場上的鑼鼓喧天和她固有的低沉的空氣形成鮮明的對比。 “喂?小粥?” 他熟悉的聲音從孤單的房間里傳來,像是走到黑暗盡頭突然傳來的光。 “沈方易——”她帶著哭腔,慌亂不止,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你可以、你可以來找我嗎?” “怎么了?”電話那頭語氣嚴肅了幾分,而后像是換了個地方,隔絕了外頭的聲浪,只剩下電流聲還穿透在獨孤的房間里。 “我、我很難受。”陳粥斷斷續續的,“我胃疼,想去醫院。” “你在學校對嗎?” “嗯。”她無力的回到。 “哪個宿舍?” “702。” “好,小粥,你先別慌,你聽我說。”他當下就安排了,“五分鐘后,我讓人來接你去你們學校最近的醫院,我現在就往醫院趕,去了醫院,你就會好起來,忍一下,好嗎?” “嗯。”陳粥不知道沈方易怎么做到五分鐘后就讓人上門的,但她接通他電話的那一刻,懸著的心總歸是有了個暫時歇腳的地方。 五分鐘后,真的有人在敲自己的宿舍門。 陳粥掙扎著起來,發現來的人是宿管阿姨。 宿管阿姨拿著手電,看到大汗淋漓的陳粥,連忙扶到,“哎呦真有個同學胃疼啊,來來來,收拾一下,我送你下去,你家里人在樓下等著你去醫院呢。” 樓下當然不是她的什么家里人,是沈方易的人。 他們對她客氣有加,壓著限速給她送到了最近的醫院。 即便這樣,路上堵堵停停,去醫院的路上也花了半個小時。 車子開進地下停車場,往電梯方向走的時候,陳粥就看到了沈方易。 他站在地下停車場出口處滲出的光里,單薄且正式的衣著宣告著他剛剛從暖色生香的名利場上回來,手上星火青煙不似從前那樣悠揚,瞇著雙眼往車流過來的方向看。 見到熟悉的車子后,他滅了煙,大步的過來,推門打開的時候,他在陳粥眼前混沌的夜色中柔聲喊她,“小粥。” “怎么樣?” 陳粥痛苦的扭了扭頭,“好疼。” “好了好了到醫院了,馬上就不疼了。”他從靡靡夜色中俯身下來,用最輕柔的聲音哄著她,而后伸手把她從座椅上抱離。 他身上的味道透過衣衫傳到陳粥的鼻息里。 她能完美的過濾掉那些不適合他身上的酒暖熏香,唯獨帶著他的那點獨特的煙草味,像是一道能止疼的安慰劑一樣,麻痹著她的痛覺神經。 她這才知道,她說的所有的不想打擾都是外強中干,她的每個細胞的最原始的沖動就是想要依靠他。 他找來最專業的腸胃疾病醫生,給她安排了最舒服的病房,皺著眉頭再三跟主治醫生確認,直到看到掛了水的她緩和下來,才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好受一點嗎?”他坐在她床頭前,頭頂明晃晃的燈落在他的身影后,形成一圈溫柔的光暈。 陳粥點點頭,“抱歉啊,沈方易,我一定是打擾到你了。” 他聽完這話,坐在那兒,看著她:“誰教你跟我說話這么生分的,左一個抱歉,右一個打擾。” “還疼嗎?” 陳粥搖搖頭。 她的皮膚本來就白,身體不舒服后,連帶著唇色都特別淡,原先水盈盈的眸子帶點疲憊,有點像從前他在大理雨夜的街頭看到的一樣,耷拉下來,帶著茫茫的不安。 他到底是心疼的。 于是他脫下外套,坐在臨時搬進來的一條可以移動的塑料凳子上,搓熱了手,放到她的肚子上,用掌心的溫度,一點一點地揉著她難受的肚角。 陳粥隨著身上的痛楚慢慢消散下去,這才有力氣,抬起眼睛,認真地看著眼前的人。 她聽圈子里的姑娘說,他們這樣的露水情緣,最怕碰上這種脆弱的時候。 遇到痛楚尋求幫助和安慰是人的本能,但要是一時沖昏頭腦,拿起電話來給他們跟的人打了電話,那跟自尋死路無異。 那些在暖色生香里遇到的人許你陪著他,是因為什么,難道是因為想給自己找些想起來就要皺起眉頭的不痛快,舍棄他們的名利場,俯身下來照顧你嗎?不過是為了一場歡愉罷了。所謂歡愉,那就是從你的七情六欲里只要拿到一點讓他覺得快樂和服從的東西,彼此度過他那些空乏的夜。 所以他們時常會“請病假”——頭疼腦熱的,自己去養好,待到下一次光鮮亮麗的時候,再笑意盈盈地出來共度春宵。 正是因為這樣,陳粥在打給他之前,猶豫萬分。 共苦照拂,不是他們這樣的露水情緣該有的關系。 如今他二話不說地出現在這里,里外都照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