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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晌貪歡 第49節

    桑重聞所未聞,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繡道:“在天界時,奴常陪著小姐在南燭殿看書,南燭殿里什么書都有,其中一本記載了入夢英的作用。奴一時好奇,還去百花宮找過,百花仙子說這種花在凡間很少見了。”

    桑重點了點頭,折下一朵入夢英,瞑目沉吟片刻,道:“這是個陷阱,困在幻境中的人似乎是四師兄?!?/br>
    “聶道長被人算計了?”阿繡睜大眼,道:“那要怎樣救他出來?”

    幻境可以壓制人的法力,是對付高手的好辦法,但幻境有一個致命的弱點,便是容易被人從外部攻破。

    聶小鸞是和桑重一道來的,倘若設下陷阱的人是為了對付他,便不該放過桑重。

    除非這個人,抑或是這伙人粗心大意,疏忽了。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因為能用入夢英這樣的稀罕物布局,絕非等閑之輩。

    桑重直覺這個陷阱并不是沖著聶小鸞來的,復又走進那道蕉葉窄門,拔劍刺入池水,指間劍訣變幻,池水被攪得嘩啦啦響,顯出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

    他身后的墻頭上忽然射出一道冷光,阿繡疾呼:“小心身后!”

    她剛出聲,便見桑重反手彈指打出一道金光,兩道光相撞,金光去勢不減,一支箭掉在地上,從中被劈成了兩半。

    墻頭上顯出一名弓箭手,他滿臉驚詫,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失手了,第二支箭還未發出,金光便洞穿了他的胸膛。他高大的身子晃了晃,砰的一聲墜地。

    桑重勾起唇角,帶著點不屑,微微冷笑。這一幕浮現在東方荻面前的銅鏡里,銅鏡背面一朱雀展翅,口銜圓珠,周邊火焰流云繚繞。

    東方荻眼眸深邃,像兩顆薈萃日月精華的黑珍珠,嵌在皺紋細密、已顯老態的眼窩里,轉動間滑過意味不明的幽光。

    “清都派這位五長老,倒是比我想的有本事。聽說他也在找《隱芝大洞經》,不知是否與掬月教有關。”這話是對他身邊的東方影說的。

    東方影才一百多歲,還是少年樣貌,雖是義子,并非親生,眉眼卻有些像東方荻。

    他低著臉,道:“我會去查清楚的?!?/br>
    鏡中雷光閃爍,聶小鸞和霍砂從幻境中出來,東方荻輕嘆一聲,揮了揮手,道:“你去罷。”

    東方影躬身告退,戴上夜叉面具,走出殿門。遠處雪山巍峨,連綿起伏,日光下茫茫然然,白得耀眼。

    霍砂提著劍,立在背光處喘息,發白的臉龐像一片殘雪,左掌還在流血。阿繡看見他,瞳孔一縮,忍住了沒有叫他。

    聶小鸞關切道:“丁公子,你要不要緊?”

    “我沒事?!被羯翱聪蛏V?,收了劍,做出初次見面的喬張致,拱手道:“這位想必便是桑道長了,丁某仰慕已久,恨未識荊,今日總算如愿了?!?/br>
    聶小鸞道:“師弟,丁公子就是在云海里超過我的高手,我本想找他切磋,走到這里,孰料雙雙掉入陷阱。這幻境好生厲害,不過我斷定你會來救我們,你果然沒叫我失望?!?/br>
    桑重認出了霍砂,心中了然,這陷阱是沖著他來的。

    還了禮,桑重瞅著他血糊糊的左手,道:“丁公子,你的傷還是包扎一下罷?!?/br>
    霍砂便拿出一瓶藥粉,往傷口上胡亂撒了撒,用紗帶纏了兩圈,敷衍的樣子仿佛這不是他的手。阿繡看不下去,又不好幫他,別過臉,眼不見為凈。

    聶小鸞好奇地看著他,道:“丁公子,還未請教你的師門?”

    霍砂瞥他一眼,笑了笑,道:“其實我不叫丁黑,我叫霍砂,是掬月教主,你們應該聽說過?!?/br>
    阿繡猛地轉頭看住他,嘴唇緊抿,眼神有點氣惱。他怎么能在聶小鸞面前坦白身份?萬一聶小鸞站在蘇荃那邊,出手擒他,如何善了?

    桑重也沒想到霍砂會坦白,錯愕地看他片刻,唇角泛起一絲笑意。

    聶小鸞雙目圓睜,將霍砂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眼中涌現出喜悅之色,激動道:“你就是霍砂?”語畢,抬手拍了下額頭,恍然道:“對了,對了,你這樣的身手,世上幾人能有?我早該看出來的!”

    第七十三章 羨卿原是自由身

    霍砂坦白身份,是想看看聶小鸞的反應,見他笑生滿面,喜出望外的樣子,卻有些意外。

    掬月教橫空出世,來歷不明,敢與蓬萊為敵,絕不會有哪個門派站在他們這邊。聶小鸞就算不想幫著蓬萊對付掬月教,也不該表現得如此高興。

    “霍教主,你在蓬萊與東方城主交手時我也在,你劍法之精妙,著實叫我佩服。我這輩子,除了師父他老人家,還沒佩服過什么人呢。其實早在銅鉦館,你打郎嘯虎時,我便見過你。一直無緣結交,深以為憾,今日真正是因禍得福,天助我也!”

    聶小鸞抓住霍砂沒受傷的那只手,生怕他跑了似的,道:“霍教主,你挑地方,我做東,咱們不醉不歸!”

    霍砂道:“聶道長,你與我來往,傳到蘇島主耳中,恐怕對你不利?!?/br>
    桑重不失時機地拋出聶小鸞對自己說過的話,道:“是啊,師兄,若讓蘇島主以為你對他有什么不滿,便不好了?!?/br>
    聶小鸞滿不在乎道:“隨他怎么想罷,他又不是師父,我交個朋友還要他管?”

    桑重笑了,聶小鸞才回過味來,道:“你剛才那話,怎么好像我說過?好啊,你小子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呢!”說著握拳捶他。

    桑重躲開他的拳頭,道:“霍教主,你究竟是怎么進入幻境的,能否告訴我?”

    聶小鸞道:“是了,霍教主,你讓我師弟幫你查清楚是誰要害你,免得日后再遭暗算。”

    阿繡故作不解,道:“桑郎,你為何要幫霍教主?莫非你也仰慕他?”

    她問這話,是不想別人知道桑重在幫掬月教,讓他撇清關系。但桑重很清楚,自己和掬月教的關系遲早會有人知道。

    他看了阿繡一眼,對她的維護之意心領神會,笑著低聲道:“誰跟蘇荃作對,我便幫誰?!?/br>
    聶小鸞道:“師弟,你和蘇島主究竟有什么過節?”

    桑重便將盧長老挾持阿繡,逼自己交出經書的事告訴了他,又道:“打傷阿繡的雖是盧長老,背后一定有蘇荃支持,我怎能不惱?”

    阿繡咬著嘴唇,低頭嘆了口氣,絞著絹子,道:“也怪奴沒本事,成了桑郎的軟肋,害他被人脅迫。”

    霍砂看這一人一妖,一唱一和,好像與掬月教全無關系,心道:這兩口子合該去演戲,都不用對詞,直接上臺。

    聶小鸞是這里唯一不知情的人,聞言義憤填膺,道:“堂堂蓬萊,仙山名門,居然使出這種下作手段,忒不要臉!師弟你也是好脾氣,換做我,直接打上門去,叫大家都知道他們做過的好事!”

    桑重哪里是好脾氣,他只是很理智,既要出氣,也要權衡利弊。倘若為了爭這口氣,打上門去,對自己,對阿繡并無半分好處,倒不如暗地里幫著掬月教偷出經書。

    “我總不能為了自己的私事,不顧掌門師兄的立場。”他如是說道,很識大體的樣子。

    阿繡道:“奴也不想桑郎為了奴得罪蓬萊,得罪蘇島主,讓黃掌門為難。再說經書業已被霍教主他們搶走,也算是出了口氣。”

    霍砂心想:這話說的,娥皇女英都沒你賢惠。

    聶小鸞看著他們,默了默,道:“還是霍教主自在,不必顧及誰的顏面,誰的立場,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這話也是桑重的心里話,他羨慕自由自在,肆意妄為的霍砂,鐘晚晴,還有阿繡。幫他們的同時,他被禁錮多年的靈魂也得到釋放。所以不全是為了阿繡,他實則樂在其中。

    霍砂告訴他們,自己來找絡絲娘,看見一名手臂紋有絡緯的女子和一名男子歡好,才入了幻境。

    桑重道:“你和四師兄進入幻境,是因為聞了入夢英的花香。”

    “入夢英?”果然霍砂和聶小鸞也不知道這種花。

    桑重道:“我要去問一問菩真道人,這花從何處得來,你們就莫去了,免得他起疑?!?/br>
    阿繡指了指倒在地上的弓箭手,道:“那他怎么處置?”

    桑重道:“差點忘了他?!弊叩焦稚磉叾紫?,仔仔細細搜了一遍,并沒有什么線索,便一把火燒了。

    阿繡和霍砂,聶小鸞坐在一株大榕樹下等他,聶小鸞說起劍法心得,滔滔不竭,如下坂走丸?;羯翱闯鲞@人是個劍癡,對自己一片赤誠,也樂得與他討論。

    兩人按著膝蓋,侃侃而談,阿繡翻著《道林勝紀》,大約過了三盞茶的功夫,桑重回來了。

    阿繡道:“菩真道人怎么說?”

    桑重道:“他說這入夢英是個叫碧如絲的女子賣給他的,他也不知碧如絲的底細,此事恐怕要請鬼母關去查。”

    離開蒔園,三人一妖走進酒樓,說說笑笑,直吃到日落月升,斗轉星移,十幾壇酒都罄了。

    霍砂起身要去茅廁,桑重伸手攔住他,道:“霍教主,你莫不是要去結賬?”

    霍砂目光一閃,笑道:“你想多了!”

    醉醺醺的聶小鸞被點醒,搶著下樓結賬,霍砂抬掌拍向桑重胸口,桑重斜身一轉,拂塵直掃他下盤。他翻身一躍,閃電似地躥下了樓,與聶小鸞在樓梯上過了幾招,看得掌柜,伙計,客人們紛紛叫好。

    砰的一聲,兩袋靈石同時砸在柜臺上,掌柜卻只收了聶小鸞的靈石,因為他認識聶小鸞。

    霍砂悻悻地回到座位,阿繡笑道:“霍教主,算了罷,他們都是一伙的。”

    霍砂道:“兩位道長幫我從幻境中出來,理該我做東答謝?!?/br>
    阿繡道:“今后有的是機會,何必急在這一時?”

    “正是這話!”聶小鸞與霍砂約定日子好好切磋,盡興而散。

    阿繡與桑重回到秋水峰,想起竹林里未竟的事,少不得上床繼續。帳子里燈影昏昏,阿繡肌膚泛紅,腰下墊著軟枕,香色緞面上繡的鴛鴦鮮艷潮濕。

    她瞇著眼呻吟,忽然說了句:“也不知月使怎么樣了?”

    桑重撫摸著她光滑白膩的大腿,漫不經心道:“她去做什么了?”

    阿繡道:“小姐日前給少主療傷,傷了元氣,月使的法力一時也難以恢復,偏偏她要待在溫行云身邊,不肯回去,叫奴放心不下?!?/br>
    桑重道:“你擔心溫行云會害她?”

    阿繡道:“你覺得不會么?她可是謫仙的分身,可遇不可求的煉器良才。溫行云這樣的人,與袁繼先有什么區別?他若知道月使的身份,斷不會放過她?!?/br>
    桑重不置一詞,溫行云的為人,他并不了解,但他覺得阿繡說的不錯。澹云閣主對鐘晚晴而言,太危險了。

    鐘晚晴絕非無知少女,沒有法力的她怎么敢待在溫行云身邊?

    冬日的雨寒涼如針,穿了冰絲,密密斜織,將姑蘇城籠罩在陰冷刺骨的水汽中。閶門外的周記面館里坐著十幾個客人,最顯眼的便是鐘晚晴和溫行云。

    兩人對面坐在一張靠窗的桌邊,萬字紋窗格上糊著桐油紙,被風吹得嘩嘩響。

    鐘晚晴穿著綰色長襖,溫行云知道那是一種近似玫瑰花瓣干枯的顏色,他沒見過,但想來是好看的。她長襖下露出一幅緗色裙擺,壓著老鴉緞子鞋,頭上只插著一根銀簪,打扮得素雅。

    溫行云一襲青暗花緞長衫,更是樸素,但有些人,即便穿著兩百文錢一領的布衫,看起來也像貴人。

    第七十四章 楓橋夜泊話凄涼

    面館里人來人往,沾滿泥水的鞋在地磚上留下一層又一層的腳印,雜亂無章。

    客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或是光明正大,或是偷偷摸摸,都在看鐘晚晴和溫行云,暗自猜度他們的身份和關系。

    溫行云能感覺到種種念頭在周圍的腦袋里浮動,大多是不好的。一個過分美麗的女人,很容易勾起人的惡念。

    桌上的陳年油垢擦不干凈,細聞有淡淡的腥氣,劣酒的味道,湯面的香氣,還有客人身上的異味混在一起,臭中有香,香中帶臭,實在難以形容。

    鐘晚晴道:“若不是我,溫閣主你一輩子都不會來這種地方罷。”

    錦衣玉食的大財主陪女孩子來這種地方,女孩子多半會感動的,她的語氣里卻沒有一絲感動,仿佛這間小面館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多虧了她,溫行云才得以見識。

    溫行云噙著笑,點了點頭,端起茶盞,一片茶葉漂到他唇邊,茶梗有半寸長,茶水寡淡無味。他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鐘晚晴道:“溫閣主,你昨晚說夢話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