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晌貪歡 第40節
鐘晚晴道:“把袖子卷起來,我替你上藥。” 霍砂矜持地推辭一番,在她的堅持下,方才卷起袖子,露出一道皮rou外翻,血淋淋的傷口,是他自己劃的。 那日,教他扎紙鳶的張老漢多吃了幾杯酒,說男人有時候也要示弱,一味強勢只會讓女人心疼別的男人。 霍砂雖然不太明白,但他想試試。 此時潮聲浩蕩,月色很淡,美人眼中的疼惜之色卻很分明。霍砂看著,心仿佛浸在了一杯熱熱的合歡花酒里,漂浮著,熏熏然。 藥粉撒在傷口上,他絲毫不覺得痛。 鐘晚晴目光一轉,他急忙別過臉,生怕被她看穿心事。鐘晚晴卻以為他不想被自己看見痛苦的表情,笑了笑,拿出紗帶輕輕地包扎。 她低頭的溫柔,猶如曇花一現,有種罕見的美。 霍砂愿意為了這樣的美,再多挨幾刀。 阿繡追著桑重,在驚濤駭浪間起起落落,鞋襪皆濕,香汗淋漓,嬌聲道:“桑郎,停一停罷,奴沒力氣啦。” 桑重知道霍砂來了,自己可以放心離開,果真停住。阿繡高興地飛身上前,不想一點劍光直指眉心。 阿繡身子僵住,呆呆地望著他,他眼眸如寒潭,冷冷道:“你我本不是一路人,莫再跟著我,否則叫你灰飛煙滅。”說罷,窄腰一擰,飄然遠去。 阿繡回過神,已經不見他的蹤影,跺了跺腳,恨聲道:“裝腔作勢,嚇唬誰呢!” 第五十九章 話不投機半句多 通波閣內燈火熒煌,眾人臉色凝重,各自想著心事,只聽見更漏聲殘,連獸爐吐出的煙霧都顯得不甚輕靈。 身為蓬萊島主,蘇荃在修仙界一向很有名望,這次在自己的地盤上,當著這么多賓朋的面,且都是修仙界的名流,被人盜走寶物,全身而退,可謂顏面盡失。 沉默半晌,他看向旁邊垂眸撥弄茶碗蓋的東方荻,開口道:“東方城主,依你看,這伙盜賊是什么來歷?” 東方荻道:“蘇島主,你可聽說過掬月教?” “掬月教?”蘇荃神情有點茫然,道:“恕我孤陋寡聞,不曾聽說過。” 東方荻道:“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有這么個門派,他們人雖不多,個個都是高手,今晚你也見到了。” 蘇荃道:“他們都蒙著臉,城主如何肯定是他們?” 東方荻道:“掬月教一直在打聽《隱芝大洞經》的下落,教主霍砂是個絕頂高手,他meimei鐘晚晴性情乖張,身手亦不俗,是否很像那伙盜賊?當然,我也只是猜測,打《隱芝大洞經》主意的人不少,是別人亦未可知。” 蘇荃沉吟片刻,道:“那妖女手中的魔笛,城主可曾見過?” 東方荻搖了搖頭,蘇荃捋著胡須,道:“我瞧著倒像是澹云閣的東西。” 結陣的蒲長老等人皆是一流高手,一支曲子,便能惑亂他們的心智,讓他們嚎啕大哭,不能自已,這樣厲害又古怪的法寶,當今世上,除了澹云閣,眾人想不到別的出處。 蘇荃已經毫無過壽的心情,勉強應酬半日,下午便來到澹云閣。 總管寇夷笑臉相迎,請他到廳上坐下,道:“蘇島主稍等片刻,閣主正在煉制兵器,小人已派人去傳話,想必很快便過來了。” 蘇荃知道這話等于放屁,溫行云指不定在哪兒歇著呢,嘴上也不好說什么,點點頭,端起茶盞吃茶。 茶是上好的鳳團仙茶,異香撲鼻,奉茶的侍女膚白貌美,身段婀娜。 庭院中鶯聲燕語,花香襲人,坐在這里,本該是種享受,但若非事關緊要,蘇荃實在不愿踏足澹云閣,因為溫行云是他最討厭的一類人。 等了大半個時辰,蘇荃吃了兩盞茶,心里直冒火,正要讓寇夷去催,就見溫行云姍姍而來,作揖道:“蘇島主,真是對不住,我在煉器爐旁待了幾日,一身的煙火氣,恐怕熏壞了你,更衣梳洗,讓你久等了。” 他蒼白消瘦的臉上帶著倦容,一雙烏黑的眼睛仿佛在看你,又好像看的不是你,笑起來,眼中沒有笑意,便顯得敷衍。 當然,他是個瞎子,不好計較這么多。 蘇荃按下火氣,笑道:“是老夫來得突然,打擾溫閣主了。” “哪里,哪里。蘇島主金身玉體,光臨賤地,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分賓主坐定,溫行云笑著又道:“今兒個是蘇島主的好日子,您不在蓬萊過壽,怎么來我這里了呢?” 蘇荃道:“溫閣主有所不知,昨晚一伙盜賊混入敝島,盜走了一件至關重要的寶物,其中一名盜賊手中有一支碧玉笛,能惑亂人的心智,十分厲害。老夫尋思著,這碧玉笛也許是溫閣主的杰作,便來問一問。” 溫行云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垂眸抿了口茶,他悠然道:“那支碧玉笛叫作悲歡笛,的確出自我手。日前遇到一位姑娘,甚是投緣,便送給了她。” 蘇荃緊盯著他,道:“敢問閣主,那姑娘高姓大名?是何來歷?” 溫行云笑了笑,略帶歉意,道:“我只知道她很美,很有趣,其余一概不知。” 這怎么可能?蘇荃心里的火氣又躥了起來,拿話刺他道:“如此生疏,便以厚禮相贈,閣主果真慷慨!” 溫行云緩聲道:“非也非也,有時候我也很吝嗇,相識多年的朋友問我借錢,我都舍不得。正所謂白頭如新,傾蓋如故,緣分就是這樣奇妙。” 什么緣分不緣分,蘇荃沒興趣跟他討論這個,不耐煩道:“溫閣主,那位姑娘是擅闖敝島禁地,盜走寶物的賊,你若知道什么,還請勿要隱瞞!” 溫行云嘆了口氣,一口很無奈的氣,仿佛風雅的琴師面對著一頭暴躁的牛,道:“蘇島主,我確實一概不知。且悲歡笛也不能證明盜走貴島寶物的賊就是我認識的那位姑娘,您說對不對?” 蘇荃道:“不錯,但那位姑娘很有嫌疑,既然溫閣主一概不知,也罷,老夫只有一個要求。” “請講。” “老夫派人捉拿那位姑娘時,溫閣主勿要插手。” 溫行云笑了,道:“蘇島主,若你心儀的女子偷了我的東西,我要捉拿她,讓你勿要插手,你會答應么?” 蘇荃凜然道:“老夫心儀的女子,決不會是雞鳴狗盜之輩。” 溫行云點點頭,嘆息著,冷不丁地開口道:“送客。” 蘇荃詫異地瞪著他,道:“溫閣主,你這是何意?” 溫行云表情淡漠,站起身一拂袖,抬腳便往外走,道:“話不投機半句多,就是這個意思。” 蘇荃氣得發昏,滿腔怒火沖著他的背影噴射,喝道:“溫行云,你如此猖狂,不會有好結果的!” 聲音打雷似的,落在幽靜的庭院里,廊下掛著許多鳥籠,籠中的鳥兒驚得振翅亂撲騰。兩三個紅裳翠袖的美人正在給鳥兒添水喂食,見溫行云走過來,一個美人用玉搔頭逗弄籠中的畫眉。 畫眉叫得動聽,溫行云駐足,以手輕叩鳥籠,道:“說幾句真話便猖狂了,什么世道。” 次日一早,聶小鸞興沖沖地來到秋水峰,進屋見桑重在蒲團上打坐,大驚小怪道:“師弟,你這次沒去蓬萊,實在可惜!” 桑重睜開眼,看了看他,眉頭微挑,道:“出什么事了?” 聶小鸞掇了條小杌子在他身邊坐下,繪聲繪色地講起疑似是掬月教的一伙盜賊大鬧蓬萊,盜走寶物的經過。 桑重聽到關鍵處,眼中露出驚詫之色,仿佛自己并未去過蓬萊,更不曾參與這場盜竊。 “那戴面具的劍客竟與東方城主打了個平手,端的是厲害,十有八九便是掬月教的教主霍砂。日后有機會,我一定要和他切磋切磋!” 聶小鸞一邊說,一邊比劃,說得吐沫星子橫飛,自家蕩氣回腸。 桑重有種將眾人蒙在鼓里的優越感,且很強烈,連連搖頭道:“兩位絕頂高手一戰,我竟錯過了,可惜,可惜!” 聶小鸞道:“我再三勸你跟我去,你偏不肯!”吃了兩口茶,低聲又道:“你說蘇島主和鐘姑娘的阿姊,會不會真有一腿?” 桑重微笑道:“師兄,莫信謠,莫傳謠。” 聶小鸞嘿嘿一笑,又道:“此事雖不能當真,但有一件事千真萬確。” 桑重道:“什么事?” 聶小鸞道:“鐘姑娘和澹云閣的溫閣主關系匪淺,溫閣主親口承認她手中的悲歡笛系他所贈。蘇島主問他鐘姑娘的來歷,他不肯說,把蘇島主氣得夠嗆,昨日從澹云閣回來,說溫閣主心術不正,送悲歡笛給妖女,分明是助紂為虐。這樣的人,必成大患。” 還有更難聽的話,聶小鸞沒有說,桑重也想得到,冷笑道:“我看這世上只要是有點本事,不順著他的人都是禍患。” 嘮了會兒嗑,聶小鸞道:“掌門師兄讓我提醒你,莫忘了下個月的長清醮。” 原來每隔五十載,清都派便會在十一月十五這日設壇祭神,廣邀其他門派的長老來論法,稱之為長清醮。 其他門派也有這樣的法會,只是稱呼上有所區別。在自家的地盤上論法,輸了未免太難看,黃伯宗等人都不及桑重能言善辯,遂每次交給他去對付。 桑重從未丟過他們的臉。 阿繡正愁捉不住桑重,長清醮這樣的良機,她豈能錯過? 第六十章 風乎舞雩夢無痕 蓬萊弟子四處查訪掬月教的下落,鬧得修仙界無人不知掬月教盜走了蓬萊的寶物。 至于這寶物是什么,卻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反而更勾起人心里的好奇。許多覬覦寶物的人也跟著尋找掬月教,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門派忽然變得炙手可熱。 是夜,滿桌美酒佳肴,三人圍桌而坐,阿繡苦惱道:“經書是奪回來了,麻煩也跟著來了。咱們勢單力薄,萬一被他們找到,后果不堪設想!” 鐘晚晴拎起酒壺,替她斟滿一杯,道:“不堪設想,那就莫想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救人的機會只有一個,少不得拼個你死我活。” 霍砂道:“放心,大不了先殺幾個,讓他們知難而退。” 鐘晚晴道:“倒也是個法子,不過先殺誰呢?” “就蘇荃罷!” “東方荻也不錯。” 兩人仿佛在魚市買魚,挑挑揀揀,商量著殺哪條。 阿繡聽得頭大,柳眉越擰越緊,道:“行了,這些魚,不,這些人在修仙界的勢力都不容小覷,殺他們等于捅了馬蜂窩,殺不得。” 鐘晚晴道:“未必,他們活著風光,死了樹倒猢猻散,除了至親,誰還想著給他們報仇?” 霍砂道:“所言極是。” 阿繡看他一眼,心里罵了句:無腦癡漢,就知道捧著她。 “殺人畢竟不好,少主醒來,若是知道你為他多造殺孽,斷不會開心的。不到萬不得已,勿要行此下策。我去看看少主,你們吃罷。” 阿繡飲盡杯中酒,起身走了出去。 鐘晚晴和霍砂又吃了兩壺酒,都有了些醉意,鐘晚晴抱著酒壇,搖搖晃晃地走到榻邊一躺,嘴對著壇口吸。 霍砂看她片刻,也抱著酒壇走過去,在她身畔坐下,道:“如此飲酒,太沉悶了,不如我們做個游戲罷。” 鐘晚晴道:“什么游戲?” 霍砂道:“問對方一個問題,對方若是答不上來,便罰一杯,再問下一個問題,直到答上來為止。” 鐘晚晴想了想,笑道:“我先問。你一共殺過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