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晌貪歡 第23節
鐘晚晴接過帕子,擤了一把鼻涕,擲還給他。 車在太平山莊的大門前停住,吸引了無數目光,溫行云拿起一張薄如蝶翼的黃金面具戴在臉上,掀起垂簾下了車。 戴面具的客人不少,有的是怕遇見仇家,有的是身份特殊,懶得應酬,溫行云屬于后者。 他這張面具看著輕巧,沒有任何花紋裝飾,卻能擋住所有刺探的神識。 鐘晚晴和霍砂也已走到門首,鐘晚晴打量著這個身材頎長,金面烏發的大財主,感覺他舉手投足都散發著財氣。 她瞇起眼睛,撫著下頜,對霍砂道:“這面具不錯。” 霍砂知道她動了賊心,不予置評。 第三十四章 情絲婉轉口難開 唱賣會在湖心島上的雀屏閣里舉行,湖面上沒有橋,只有一只只桂楫蘭橈。客人大多沒有耐心乘舟,直接飛了過去。 阿繡要乘舟,桑重便依她,挑了一只小舟,剛登上去,身后傳來一聲:“桑長老!” 桑重和阿繡轉頭看去,一名白衣道人頭戴高冠,臂挽拂塵,帶著四名藍衣道人疾步走來。 桑重對阿繡道:“這位是蓬萊島主的長子,蘇煙鳴。” 阿繡點點頭,行禮道:“見過蘇大公子。” 因她是童子打扮,蘇煙鳴沒有多看,笑著對桑重作揖道:“江州一別,晚輩已有十年未見長老,每回去貴派拜訪,長老不是閉關,便是外出,不巧得很。今日遇上,實在是意外之喜。” 桑重含笑道:“令尊令堂近來可好?” 蘇煙鳴道:“他們都很好,晚輩想和長老共乘一舟,不知方便否?” 阿繡覺得很不方便,但也不好說什么,低頭撅起了嘴巴。桑重也覺得不方便,又不是多要好的朋友,誰沒事帶一個大男人泛舟啊。 但蘇煙鳴畢竟是蓬萊島的大公子,桑重少不得賣他幾分面子,點頭道:“方便,方便。” 蘇煙鳴讓四名隨從先上島,自己登上小舟,坐在桑重對面,道:“桑長老,這次唱賣會上有一件賣品,是半卷《隱芝大洞經》,莫非您也是為此而來?” 阿繡一愣,心知鐘晚晴為何也在這里了。 桑重眼角余光瞟著她,道:“不是。” 蘇煙鳴舒了口氣,神色放松道:“那就好,晚輩還擔心奪您所好呢。待晚輩拿到這半卷《隱芝大洞經》,還望長老不吝援手,幫忙推算另半卷的下落。” 桑重道:“你要這經書有何用呢?” 蘇煙鳴笑道:“聽說《隱芝大洞經》里有一丹藥方,能再生造化,令殘疾的人恢復如常。家母左臂昔年被閻魔刀斬斷,您是知道的,雖然她老人家不放在心上,晚輩每每見了,都不是滋味,便想找到這個丹藥方,略盡孝心。” 桑重點頭道:“大公子如此孝順,實屬難得,我一定鼎力相助。” 蘇煙鳴面露喜色,拱手道:“那便多謝長老了。” 阿繡抿著嘴唇,望著湖面上一圈圈漾開的漣漪,默不作聲。 小舟靠岸,蘇煙鳴見桑重站在岸上,竟伸手來扶童子,有點詫異。再看那童子,才發現生得膚若凝脂,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唇不點而紅,十分俊俏。 阿繡扶著桑重的手,見蘇煙鳴帶著點古怪的神色打量自己,對他微微一笑,秋波含媚。 蘇煙鳴不覺身子酥了半邊,回過神來,面上掠過一絲懊惱,扭過頭去不再看這妖童。 堂堂蓬萊島的大公子,這般不經撩撥,阿繡唇畔笑意更深,透著一絲自得。忽覺手上一痛,她轉眸看向桑重,他面無表情,烏眸中蘊著不快。 阿繡笑吟吟的,手指頭撓了撓他的掌心。 桑重袍袖一拂,甩開她的手,大步走在了前面。 雀屏閣中央搭起高臺,周圍共有九層樓,一間間閣子好像蜂巢,都垂著紗幔。外面的人看不見里面,里面的人卻可以看見外面。 蘇煙鳴客氣道:“桑長老,我在第五層的六號房,您要不要過去坐坐?” 桑重婉言謝拒,帶著阿繡上到第四層,進了十六號房。只見幕卷流蘇,寶鴨吐煙,湘妃竹桌上擺著瓜果點心和茶水,貴妃榻上鋪著蜀錦。 桑重面對著垂簾,負手而立,打量外面的情形。三百多間閣子幾乎都亮起了燈,燈亮表示里面有客。 “這么多人,莫非都是為了那半卷《隱芝大洞經》?”阿繡拿著一盞櫻桃走過來,新鮮飽滿的櫻桃,澆上乳白的蔗漿,裝在銀鏨花盞里,朱實相輝。 桑重一言不發,阿繡拈起一顆櫻桃送到他嘴邊,被他推開了。 “你生氣了?” “我生什么氣?”桑重斜眼睨著她,淡淡道。 阿繡眨了眨眼,滿臉無辜道:“奴也不知道。” 桑重冷笑一聲,目光轉向別處,不再看她。阿繡坐在他身邊的小杌子上吃著櫻桃,也不說話了。 不多時,唱賣會開始,第一件賣品竟是緱山仙子用過的合歡扇。緱山仙子何許人也?兩百年前修仙界的第一美人,不幸死于天劫。 美人香消玉殞,留下的一針一線都是值錢的,何況隨身攜帶的扇子? 眾人爭相出價,最終以三萬靈石的高價成交。 鐘晚晴擎著一杯上好的葡萄酒,坐在閣子里,透過垂簾,望著臺上被燈光照得纖毫畢現的合歡扇,嘖嘖嘆道:“三萬靈石!天璇鐘我才當了五萬靈石,這些人真是人傻錢多。將來我走了,你把我的東西也拿去賣,所得的錢都歸你。怎么樣,我待你不薄罷?” 霍砂正閉著左眼,將一件叫作玄武鏡的法寶擋在右眼前,偷窺其他閣子里的情形,聞言默然片刻,道:“好啊,我把你的東西都賣給那些又老又丑的色鬼,看你惡不惡心。” 鐘晚晴瞪起眼睛道:“你敢!小心我回來揍你!” 霍砂挑眉道:“你當我怕你?” 鐘晚晴冷冷地看著他,忽一抬手,兩指并攏,直刺他咽喉。這一刺的速度和力道,外人難以想象,霍砂身子向后一傾,堪堪避開了。她旋即翻手,纖纖玉指勾起,鷹爪似地來挖他眼珠。 霍砂左掌在她手腕上輕輕一劃,便卸去了她的力道,右手中的玄武鏡化作一道銀光,擊向身后鬼魅般攻來的一只手。 這小小的玄武鏡重不過一斤,經他這一擲,竟有千斤之力,那只手卻輕輕松松地接住了。 手的主人笑道:“你背后長眼睛了不成?” 霍砂面前坐著一個鐘晚晴,身后立著一個鐘晚晴,他不以為奇,微笑道:“連你這手都防不住,我還怎么做教主?別鬧了,我給你看個好玩的。” 他身后那個鐘晚晴消失了,玄武鏡到了面前這個手中,道:“什么好玩的?” 霍砂伸手一指,道:“你看第六層的二十一號房。” 鐘晚晴將玄武鏡擋在右眼前,閉上左眼,看向第六層的二十一號房,只見一條春凳上坐了三個人,中間是一名美貌女子,雙眸迷離,面紅頰赤,烏云散亂,光著瓊枝似的身子,被兩個身披紅綃,肌rou若隱若現的健壯男子伺候著。 三張沾滿情欲的臉起起伏伏,汗水淋漓,宛如海面上顏色瑰麗,隨波逐流的水母。 鐘晚晴笑起來,道:“這個焦鳳姬倒是會享樂。” 如此香艷的活春宮,就是個木頭人看了,也該開竅了,她目不轉睛地看了半晌,呼吸平緩,臉也不紅,一點動興的意思都沒有。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看桃園三結義。 霍砂望著她瑩然如玉的側臉,無聲嘆了口氣。 她明明那樣聰慧,偏偏不明白他的下流心思,只因她信任他如信任兄長。 他不忍辜負這番信任,又不甘做她兄長的替身,便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第三十五章 燈火煌煌風月濃 第二件賣品便是聶小鸞鐘意的玉人首,這東西雖然是個古物,但造型十分詭異,遠看像個骷髏頭,近看像個女人,頗有紅粉骷髏的警戒意味。別人都沒什么興趣,桑重只花了兩千靈石便幫他買下了。 一名青衣人送來玉人首,桑重打開匣子驗過貨,付了錢,青衣人含笑拿出一壇酒和一只食盒,打開食盒,將里面的美味佳肴一樣樣擺在桌上,又拿出一副鑲金碗箸,道:“這桌酒菜是莊主送的,桑長老慢用。” 桑重道:“是單送給我一個人,還是別人也有?” 青衣人道:“成交的客人都有。” 桑重點了點頭,沒有推辭。 青衣人退出去,阿繡鼻子湊到那壇酒上聞了聞,道:“好酒!留給聶道長吃罷。” 拿起箸,夾起一塊魚rou嘗了嘗,又吃了一塊炸得金黃的薄餅,道:“桑郎,這菜做得不錯,你也嘗嘗嘛。” 桑重道:“我沒胃口,你吃罷。” 阿繡扭著纖腰走過來,伸手在他肩頭一捏,俯下身,紅唇貼著他的耳朵,曼聲道:“桑長老,奴有什么不對的地方,您說就是了,何必生氣呢?為奴氣壞了身子,多不值當呀。” 桑重置若罔聞,目不斜視,直直地看著臺上一名青衣人捧著個匣子,道:“本次唱賣會的第四件賣品是《隱芝大洞經》,雖然只有半卷,其中奧妙無窮,起價五千靈石。” 話音剛落,蘇煙鳴的聲音便從第五層的六號房飛了出來:“一萬靈石!” 他勢在必得,一上來便把價錢翻了一倍。 一個男聲緊跟著道:“一萬兩千靈石!” 桑重辨別方向,是第九層的十二號房。 蘇煙鳴那邊毫不猶豫,道:“一萬五千靈石!” 第九層十二號房的客人也很果斷,道:“一萬七千靈石!” 蓬萊島的大公子,當然是不缺錢的,蘇煙鳴當即道:“兩萬靈石!” 霍砂劍眉一揚,兩萬三千靈石正要喊出口,鐘晚晴捂住了他的嘴,痛心疾首道:“太貴了,我們還是搶罷!” 霍砂拿開她的手,眼角掛著不屑,道:“這點錢算什么,想當年我在露華臺一夜輸了八十萬靈石也沒當回事。”轉頭便喊道:“兩萬五千靈石!” 鐘晚晴心如刀絞,沒好氣道:“你當你還是墮和羅的大宗師,有花不完的錢?我丑話說在前頭,你要和人家斗富,我可不認賬!” 蘇煙鳴喊到了三萬靈石,霍砂又加了三千,轉頭翻了鐘晚晴一眼,道:“你就知道錢,世上怎么有你這樣俗氣的女人!” 鐘晚晴冷哼一聲,自顧自地飲酒,不再理他。 “你猜是誰在和蘇大公子競價?”桑重望著第九層十二號房的垂簾,幽幽開口問阿繡。 阿繡心知是鐘晚晴和霍砂,面上好奇道:“奴猜不出來,桑郎知道是誰?” 桑重看了看她,道:“我也不知道。” 阿繡察言觀色,感覺他似乎也知道是鐘晚晴和霍砂,可是這兩人的易容術絕不會被他識破,他緣何得知是他們呢? 原來桑重自從知道這次唱賣會的賣品中有半卷《隱芝大洞經》,便猜到掬月教的人會來,而且和蘇煙鳴一樣勢在必得。 鐘晚晴貪財,與蘇煙鳴競價的不可能是她,最有可能的便是教主霍砂。 阿繡也許知道他在這里,卻在替他隱瞞。 她和霍砂究竟是何種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