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督小 姐今天退休了嗎[星際] 第255節
伊美爾的嘴角抽了抽,心臟立刻咯噔一聲,感覺有猝死的跡象。 方彧彎起眼角:“不過,后來學會了站著睡覺,感覺就好多了。” 站著睡覺?伊美爾感覺自己倒是很需要修煉這門技能。 方彧像會讀心術一般,繼續說下去: “站著睡覺的關鍵竅門在于,如何調整身體到一個既放松、又平衡的狀態——這樣睡著后既不會前仰后合把自己晃醒,也不容易被其他人發現。” “主要是重心的調整!”方彧言之鑿鑿。 名將說話口氣很柔和,但莫名讓人有一種立刻服從的沖動。 伊美爾忍不住跟著方彧的指示動了動腳,把重心移過去…… “對,沒錯,就是這樣。” “最后就是睡覺了。”方彧莞爾,“這方面我無可奉告。要是上學的時候,那倒頗精于此道。但現在……” 她搖搖頭,感慨道:“學習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啊。” “……” 失眠這么嚴重嗎? 伊美爾有些替這個人傷心——她值的班最多,所以很清楚方彧的作息。 每次值晚班的時候,這個人都醒著。 偶爾替安娜夫人值白班的時候,這個人也多半醒著。 無論什么時候見她,她都如此清明淡定——那她什么時候睡覺,什么時候做一連串的噩夢呢?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方彧懶洋洋轉過身:“謝謝你聽我說這些,啊,你那位脾氣不太好的長官是不是要來了?我還是回去吧。” 伊美爾:“……” 此后,方彧隔三差五來找她聊天。 她總是一個人有一搭沒一搭,胡說八道些什么。 伊美爾始終板著臉不吭一聲,她好像也并不在乎。 伊美爾很快發現,聽方提督放有滋有味的屁,比在辦公室被呼來喝去有趣得多。 方彧知道蜘蛛的□□方式、冷門的基因病研究、奧托十九的風流艷史。 還很有針對性地發表了一番如何應付難纏上司的演講……她照方嘗試后,安娜夫人很久沒找她的麻煩。 唯一可惜的是,方彧從不提自己的事,更不提自己這些年打仗的事。 ——是因為她有那么多別人的故事可講,所以沒有留給自己的份額了嗎? 還是因為……方彧這樣的人,說每一句話都有其目的,而自己只是被利用的工具,她不愿向工具傾吐太多自我呢? 這個疑心若有若無,一直縈紆在伊美爾的腦海里。 直到兩人就這樣隔門夜話了小半年后,某個清晨,方彧突然說了一句: “小時候,我爸爸總是不在家。那時候,我可以一整個月不說一句話。” “……!” 伊美爾眼睛一亮。她一定沒掩飾好表情—— 因為方彧立刻苦笑著看了她一眼,眼神無奈,似乎領略過她清澈的愚蠢,對此早有預期。 唉,管她怎么想的,一個囚犯的想法不重要! 不管怎樣,這是方將軍第一次向她提及自己的故事! 或許……方將軍不是把她當成預備潛逃的工具,而只是寂寞中的一個朋友。 莫名其妙的,伊美爾暗暗激動,開心得夠嗆。 簽退時,連安娜夫人也用看精神病的目光看著她。 她不在乎,換下制服,折好,放進衣柜里。 沖了一杯咖啡,她離開總部,打算去街角的可頌店買一只牛角面包。 天氣也很好,萬里無云,路上沒有什么車輛…… “嗶——砰!” 一輛尖叫著的失控的無人駕駛汽車從拐角竄出來。 刺耳的油門聲中,伊美爾突然飛了起來。 她的意識和身體同步解離,刺耳的油門聲變作天堂奏鳴曲。 …… “看著!” 方彧撞在墻壁上,肩頭咔嚓一聲,她卻沒感到疼痛。 法爾希德掐著她的脖頸,將監控視頻舉在她眼前:“給老子好好看!” 伊美爾被撞得四分五裂,血泥亂濺。 場面血腥,方彧卻見得多了,以至于很難做出一個略有波瀾的表情。 她說不出話來,轉頭瞪著眼前這個瘋子,旋即又被粗暴地擰著脖子,轉到監控錄像前。 “方小姐……來,說說,你都看到什么了?” 方彧不知哪里來了一股力氣,猛地掙脫:“有人謀殺。” “不錯,是我謀殺。”法爾希德被推得一個倒仰,陰森森笑起來,“但她是因為你而死的。” 方彧冷冷道:“是我和她說話,可她從沒有回答一個字。您如果擔心我圖謀不軌,為什么不干脆殺了我?” 法爾希德好像覺得怪好笑,上前一步: “殺了您?方將軍,你把自己當成什么東西了?” “我也想讓您死了拉倒,可辦不到。誰讓方小姐您是尊貴的、重要的、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呢?——這個世界上愿意為您發瘋的人太多了,所以您想死也死不了。” “反過來,這世界上在乎她的人在哪里?除了她那對鼠目寸光的父母,沒有啊——所以她就代你死了。” “誰讓她傻乎乎地愿意聽您說話,還在心里偷偷地崇拜您呢?這樣的人,我可不敢留。” “!” 方彧突然什么也說不出了。 ……說什么也沒用,她從未如此時此刻這般渴望過殺死一個人。 可笑的是,當她吹口氣就能伏尸百萬時,她沒有什么屠戮的欲望。 當她終于恨不能殺人時,她已經自身難保,不可能殺得了法爾希德了。 法爾希德彬彬有禮:“哎呦,哎呦,原來提督小姐也有張口結舌的時候啊?不要緊,您只要記著她是因您而死的就好。” “這個世界運行的規律如此……有人死去時驚魂動魄,整個銀河為之洶涌澎湃。有人死去時,卻無人知曉,甚至得不到一滴眼淚。真是不公平,是不是?” 方彧暗暗咬牙,怒極反笑:“……” 法爾希德突然再次湊近她:“笑什么?您知道,我不喜歡您那副清高自詡、什么都不在乎的樣子。” “算起來,我們結怨可是已久——您其實早有機會搞掉我的,但您當時沒有這么做,不就是因為不在乎嗎?” “您壓根不在乎我是什么東西,所以對我視若無睹,無比寬容,錯失良機,以致今日……一個無辜者終于因你而死了。你最厭惡的事情,因你自己的無能軟弱而發生。來,回答我,后悔嗎?” 方彧微微一怔,恢復了平靜。就好像她的憤怒是清晨一陣霧氣,很自然地消散了。 “不搞掉您,是因為我的輕蔑?” 她啞然微笑:“……我不搞掉您,原因或許不那么復雜。那種念頭從來沒在我腦中出現過。” 法爾希德:“您看,您連憤怒都這樣吝嗇,剛剛您差點大喊大叫的樣子,倒更有人氣兒一點——” “沒關系,您沒有人氣兒,我會用血來教訓您。我要讓您知道,這種寬容是致命的。” “世界上惡人很多,而黎明塔富集了世界上大半的惡人,這是一棟罪惡之塔——在這里,你今天不在乎一百個人觸犯您的利益,明天就會有九十八個如我這樣的小人,得寸進尺,把您欺負得更慘。明白嗎?” “……” 方彧淡淡看著他。 她的瞳孔是黑色,一種平靜深邃至極的黑色。 比起人類,更像某種自然規則式的存在,喚醒了某種置身荒原般的、基因里的荒誕恐怖。 “不說話?” “語言是為了思維的交流。我看不出此時此刻有這個必要。” 法爾希德冷笑著,撂下一句:“好,您應該珍惜的,因為這大概會是您這輩子最后一次與活人說話了。” 方彧依然平靜地看著他,直到法爾希德不得不快步離開,躲避那種可怖的目光。 她默默扶住墻壁,合上眼,喉嚨里泛起腥甜。 ** 廷巴克圖。 謝相易坐在巨幅星圖前——這曾是陪伴著方彧度過了許多不眠夜的物件,而今孤零零地掛在那里,死氣沉沉。 他周圍擠了一圈人,大多是從玫瑰戰爭期間就開始跟隨方彧的舊部。 長久以來,他們習慣了因方彧的榮耀而榮耀,但還沒能接受因她的恥辱而恥辱。 方彧音信全無六個月來,每次深夜相聚,他們總是義憤填膺地帶來媒體上新的“披露”。 如果說什么“虎踞龍盤,獨霸遠星”至少聽起來霸氣側漏,如今的詆毀則更令人切齒。 “這些人怎么敢這樣!他們詆、詆毀提督。閣下們聽聽——” 一人漲紅了臉,罵罵咧咧地念: “所謂玫瑰戰爭,實則也頗可考究。諸君試想,她兩次到大公國,一次大公不明不白地死掉了,另一次大公妃不明不白地死掉了。我們上數學課時都學過‘相關性’,那么,方彧和‘大公去世’之間的相關性,未免也達到一個驚人的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