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忙點(diǎn)頭哈腰：

    “少校小姐，請轉(zhuǎn)告大元帥閣下，下官知道錯了，已在奉命而行。這就去換一批聯(lián)邦的他們的船來……下官舉動遲緩，還請閣下贖罪！”

    衛(wèi)澄不由一愣。

    她很快沉下臉，平靜道：“不用換了。”

    馬準(zhǔn)將：“……？”

    衛(wèi)澄冷冷道：“你立刻撤退，我已經(jīng)帶人到達(dá)了太陽系外緣，由我來接手。”

    馬亨利愣了愣——臨陣被解職，這是何等的羞辱？

    他心里怪不是滋味。

    但反過來一想，這樣可怕的局面，他的確應(yīng)付不來、也不想再應(yīng)對了……

    于是，他干脆把脖子再折下去一點(diǎn)，連聲說：

    “是是是，下官無不遵命。”

    **

    “閣下，臥槽，敵艦真的離開了！”

    駕駛室里，一個臨時被抓來開船的軍職研究員大叫道。

    “我靠，我靠，我靠——他們離開太陽系了！”

    整個掩體室內(nèi)沸騰了，眾人紛紛歡呼雀躍。

    方彧面上勉強(qiáng)露出微笑，心中卻捏了一把冷汗。

    她自己喜歡玩連環(huán)套，因而也很容易以己度人，替敵人想出許多計(jì)中計(jì)中計(jì)來——敵人離開得太輕易，她反倒有些吃不準(zhǔn)深淺了。

    ……會不會有伏兵？

    即使有，也不能錯過這個時機(jī)了。

    方彧沉聲說：“……起飛吧?！?/br>
    開船的小伙子喜滋滋回過頭：“閣下，屬下記得學(xué)校里好像講過，這時候是不是該把您的量子獸放出來呀？”

    方彧：“……”

    其實(shí)，她打心眼里排斥通過這種手法賦予戰(zhàn)爭儀式感。

    可她也知道，對于大多數(shù)士兵——包括她在內(nèi)——唯有儀式感帶來的片刻眩迷，能讓他們不憚于舍身赴死，歸葬星海——

    因而，她自己從來不放量子獸，而是拜托給副官、參謀、武官……隨便能抓到的什么人。

    當(dāng)然，軍部還有一種流行說法：方小姐的量子獸小到放出去就看不見，見不了人，所以才不放——倒也不能說全錯。

    “……”

    她無奈笑道：“這叫倉皇逃竄，又不是凱旋歸來，放什么放。集中注意力，開你的船吧?！?/br>
    于是，掩體從平臺中緩緩升起，脫離了建筑本體。

    機(jī)械橋梁抬起、收回、折入星艦腹部艙內(nèi)。齒輪聲咔嚓著依次脫開——

    白色尾焰劃破星辰。

    **

    方彧趴在駕駛員一旁的桌子上，似睡非睡地合著眼。

    “閣、閣下！”

    小駕駛員年紀(jì)不大，性格頗不淡定，為人頗不能喜怒不形于色——短短十分鐘的行程里，他已尖叫數(shù)次——此刻，又嗷地嚎一嗓子。

    方彧卻騰地直起身。

    黑白分明的瞳仁里，分明閃爍著清明的光——

    顯然，如果換做洛林少校這樣老于世故的人，就很容易看出：

    準(zhǔn)將閣下不像表現(xiàn)出的那樣放松平靜，更并沒有因小駕駛員頻繁的烽火戲諸侯而懈怠。

    可惜，不，幸虧，小駕駛員并沒有這樣的本事。

    他見方準(zhǔn)將這么淡然，自己卻大吼大叫，還把人家吵醒了，不禁有些赧然。

    “唔……其實(shí)也沒什么……前面有咱們的一隊(duì)星艦！大約有……四五十艘！閣下，是不是有人來救咱們了？要接洽嗎？”

    方彧渾身一凜。

    她忙壓抑住異色，溫和說：“恐怕不行?！?/br>
    小駕駛員很喜歡方準(zhǔn)將，她不像軍校的那些長官那樣嚴(yán)厲，他也敢向她提問。

    他說：“為什么？”

    方彧淡定道：“……因?yàn)槟怯锌赡苁菙耻妭窝b的?！?/br>
    “偽偽偽……偽裝？！”

    小駕駛員手上一頓，差點(diǎn)把星艦開到溝里去——一旦他真的開到溝里去，肯雅塔元帥估計(jì)會給他發(fā)個大勛章——可惜，他及時止住了。

    方彧卻毫無防備，一頭撞在桌面上。

    咕咚！

    腦殼與桌面相擊，發(fā)出清脆的撞擊聲。

    她淚眼汪汪地揉著額頭，轉(zhuǎn)過臉——小駕駛員面色慘白，不知是被“前方有那么多敵軍”嚇的，還是被“我把準(zhǔn)將腦袋撞出一個大包”嚇的。

    “閣下，閣下……我……”

    方彧溫聲安撫：“先不要著急，有辦法的……”

    話音未落，光幕突然閃了閃。方彧按著小駕駛員手背的指節(jié)泛起青白色。

    她十分警惕地回過頭。

    小駕駛員微怔：“閣下，前方星艦請求通話！”

    方彧也一愣，眨了眨眼。

    從馬亨利先生像插了翅膀一樣腳底抹油開始，局勢就變得古怪起來了，樁樁件件都出乎她意料之外。

    作為個人，她很喜歡這種出人意料的失控感。

    作為司令官，她痛恨任何阻撓自己掌控一切的事物。

    懷著這樣撕裂的心態(tài)，方彧沉聲說：“接。”

    **

    “方準(zhǔn)將閣下?！?/br>
    光幕那邊，銀發(fā)女軍官肅然抬手敬禮。

    “下官衛(wèi)澄，聯(lián)邦軍部元帥聯(lián)席會議的常任副官，少校軍銜?！?/br>
    方彧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美麗的一個女子，不由怔住：“……”

    衛(wèi)澄：“閣下?！?/br>
    方彧這才回過神：“啊，衛(wèi)少校?！?/br>
    她艱難撿回自己迷失在美色中的腦子，笑說：

    “少校那邊居然還說什么‘元帥聯(lián)席會議’么？我還以為現(xiàn)在已經(jīng)改叫大元帥府了呢?！?/br>
    衛(wèi)澄不知是沒聽出方彧的諷刺之意，還是壓根不在乎她說了什么。

    她維持著敬禮的姿勢，面若嚴(yán)霜，自說自話道：“下官是來叛逃的。”

    方彧：“……？！”

    下官是來叛逃的。

    方彧的第一反應(yīng)是，這句話是不是有點(diǎn)語病？

    而后，她才又慢慢品味到言辭間一點(diǎn)不可說的意味——她說“叛逃”。

    如果她說“下官是來投靠您的”，方彧大概會覺得對方很如履薄冰、委曲求全；如果她說“下官決心棄暗投明”，似乎又有點(diǎn)自矜身份的意味在里面。

    但她卻說自己“叛逃”，直截了當(dāng)?shù)貙⑦@樣一個貶義詞加諸自己身上。

    言外之意仿佛是：我知道自己的行為不道德，也不會為自己的不道德開脫。

    我不憚于將惡劣示人，也不懼怕得到惡劣的抨擊。

    方彧隱隱興奮起來：“哦？您為什么有這樣的打算呢？”

    衛(wèi)澄面無表情：“肯雅塔先生愚蠢，下官擔(dān)心他并不能穩(wěn)定地發(fā)出薪水?！?/br>
    美麗的軍官垂眸嘆息：“而且，下官恐怕把他給得罪了?！?/br>
    方彧失笑：“您這樣陣前叛逃，恐怕很容易令人聯(lián)想到反間計(jì)之類的吧?！?/br>
    不過，她嘴上這么說，心里卻并不以為然——即使這位美人兒現(xiàn)在下令開炮，她也只有倉皇逃竄的份兒。

    衛(wèi)澄緊繃繃說：“我?guī)砹俗畲笳\意?！?/br>
    方彧：“什么？”

    衛(wèi)澄平靜道：“您是不是在疑惑馬亨利跑得太輕易？因?yàn)槲規(guī)湍鷪A了謊?！?/br>
    方彧：“？！”

    女校官的銀發(fā)被空氣擾動吹拂而起。

    “另外，還有五十八艘滿編星艦的全體成員，與我一起叛逃。如果下官的推測不錯，貴軍……”

    她稍稍彎起嘴角：“很缺人?！?/br>
    方彧暗暗為此人估測之精準(zhǔn)而咂舌，不由警惕道：“……您是副官，怎么能調(diào)動大軍？”

    “我剛剛偷了肯雅塔先生的個人加密鎖?！毙l(wèi)澄舉起一個小芯片。

    方彧：“……”

    半晌，她微笑說：“衛(wèi)少校，我個人很愿意相信您的誠意。但是，作為將領(lǐng)，我不敢不慎之又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