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托弗笑說：“您當(dāng)然不是，您是個很有原則的人。我只開玩笑的，您那么害怕做什么？”

    方彧的眼神微黯：“……”

    克里斯托弗盡管善解人意、溫柔寬厚，但卻從未能真正理解人心。

    方彧輕聲說：“克里斯托弗，我有一個想法。”

    “那您愿意與我分享嗎？”

    方彧沉默良久：“一種事物一旦囊括了太多組成部分，就會變得抽象。而面對抽象的概念，人往往可以顯露無所不用其極的殘忍。”

    她頓了頓：“像是黎明塔啊，軍部上層啊，一支大軍的統(tǒng)帥啊，他們每日面對最多的……就是這些抽象的概念。”

    克里斯托弗分外安靜，默默聆聽著。

    方彧：“這是一種泯滅人性的工作，需要意志特別堅強(qiáng)的人來完成。”

    “……”

    克里斯托弗沉默片刻，忽然說：“您說話總是半吞半吐，對我來說實在是一個挑戰(zhàn)。不過，您的弦外之音，這次我聽懂了。”

    方彧一愣，好奇地豎起耳朵：“啥？”

    克里斯托弗嚴(yán)肅道：“您的意思是，您不想干了。”

    “哈哈哈……”方彧笑了一半，僵在臉上。

    因為她笑的同時捫心自問了一下，突然發(fā)現(xiàn)，好像，她真的可能，似乎，就是這個意思。

    方彧虛弱地問：“……你是怎么推理出來的？愿聞其詳。”

    克里斯托弗欣然應(yīng)允：“很簡單。我的推理基礎(chǔ)，基于一項您向來的自我評判，即您是個意志薄弱的人——當(dāng)然，我對此持有保留意見——而您今天提出的新觀點(diǎn)是：意志堅定的人是做好政府工作的必要不充分條件。由此可得，您認(rèn)為自己不勝任這種工作。”

    “而我的信息庫數(shù)據(jù)記錄，當(dāng)您說‘干不了’時，您的內(nèi)心真正想法往往是‘不想干’——比如，一年前的7月23日，您的室友邀請您去逛街，您說您‘沒有錢’，實則您當(dāng)時的資金非常充沛，您的話外之音是‘懶得動’。”

    方彧張口結(jié)舌：“……”

    她要收回那句他不理解人心的評論，是她淺薄了。

    克里斯托弗頓了頓，親切地問：“我說的對嗎？”

    方彧翻了個身，兀自感慨：“很對，太對了。”

    克里斯托弗像拿到了充電器一般喜氣洋洋：“謝謝，我很高興。”

    方彧沉浸在震驚之中，順手打開光腦，慢吞吞說：“啊，你高興就好……”

    “您又摸光腦干什么？！”

    方彧：“！”

    克里斯托弗聲音一瞬間可稱嚴(yán)肅：“已經(jīng)很晚了，您需要休息。”

    方彧的手一頓：“……只許你高興，不許我高興高興？”

    “——您再高興也用不著熬夜打那些無益于身心的游戲，是《奧托一世：北伐之征》，還是《杜邦的崛起》？奧托大帝北伐成功也不是您敲鍵盤的功勞。”

    方彧啞口無言：“我——”

    克里斯托弗搶先說道：“晚安，方彧。明天早晨六點(diǎn)，我會按時叫醒您。”

    方彧：“……”

    來人啊來人啊，人工智能噬主啦。

    半晌，她咬牙切齒說：“……晚安，克里斯托弗。”

    **

    第二天清晨。

    方彧迷迷糊糊從床上爬起、疊被、洗臉、刷牙，穿上海拉軍校的藍(lán)色制服。

    在第三次落了東西折返回來后，她總算想起忘記了戴帽子，于是草草把帽子往頭上一扣，魂不守舍地奔向cao場——

    正式的訓(xùn)練從今天開始，好日子到頭了。

    搏擊課上，她和謝相易組隊。

    老師講完要領(lǐng)，立刻說：“好，現(xiàn)在開始練習(xí)一遍。一、二、三——”

    ？！這就要上腳了嗎？理論還沒消化呢？

    她滿腦子都是老師說的那個“一二三四”的復(fù)雜動作模型，壓根沒反應(yīng)過來，手忙腳亂地抬腿一踹，踢在謝公子的屁股上——

    謝相易八風(fēng)不動，直挺挺站著：“……”

    方彧：“……”

    這時，老師從他們身邊走過，見狀皺起眉頭：“怎么回事？方同學(xué)，踢得太靠上了！你都聽了個什么？！”

    方彧：“我、我重來一遍。”

    說完，她鼓足力氣又踹一腳——

    謝相易的目光游弋，從方彧憋紅的臉，挪到老師青白的臉上，愣了一下。

    片刻后，他膝蓋一彎，很有自覺性地主動摔了下去。

    他施施然倒地：“……”

    老師：“……”

    射擊課的老師是個精明強(qiáng)干的女人，靴跟踏在射擊場的沙地上，就像叩在大理石上一樣咄咄逼人。

    在課堂上，學(xué)員都得換上黑乎乎、油膩膩、沉甸甸的防彈衣，再套上防護(hù)面具。

    方彧在電視上看過這種裝束的士兵，是很英俊瀟灑的——為什么他們穿著卻像掉毛的企鵝？

    “可能是因為買家秀和賣家秀吧。”她想。

    “聽我口令，三、二、一，射擊！”教官一聲令下。

    一陣整齊劃一的槍響。

    方彧回過神，手忙腳亂地按照指令先“單膝下跪”，再“調(diào)整校準(zhǔn)”，最后“扣動扳機(jī)”，還是慢了一拍。

    很快，她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問題不是慢了一拍，而是一槍打中了射擊場的防彈玻璃。

    玻璃無辜地炸裂，開出一朵破碎的花。

    ……嗯，離靶稍微遠(yuǎn)了一點(diǎn)點(diǎn)。

    教官不可思議地沖她吼叫起來：“你校準(zhǔn)了嗎？你長眼了嗎？你有手嗎？！奧托大帝在上，你對著天上發(fā)一槍，也不至于歪得這么厲害！”

    方彧耷拉著腦袋乖乖聽訓(xùn)，把“防彈玻璃不就是用來防彈的嗎”，硬生生咽回肚子里。

    好在，教官的注意力很快就從她身上轉(zhuǎn)移走了——

    謝相易咕咚一聲，暈了過去。

    “……沒事兒，只是被后坐力震暈了，”教官檢查完后抬起身，一臉慘淡，“把他拖出去吧，在這里容易被方打死。”

    方彧：“……”

    至于機(jī)甲課，就更是一場浩劫了。

    機(jī)甲課的教官是個老爺子，據(jù)說曾經(jīng)是聯(lián)邦的第一機(jī)甲師，教起書來一板一眼、有條不紊。

    第一節(jié)課上，他先教基本的機(jī)甲維護(hù)，再教機(jī)甲進(jìn)階cao作。

    前半段方彧進(jìn)行得還勉強(qiáng)算順利——如果拆下幾個重要零部件后，轉(zhuǎn)手就把它們弄丟了，不得不申請再要一份……不算什么大問題的話。

    但后半段就徹底脫離了方彧的控制范圍內(nèi)。

    “今天要學(xué)的第一個動作，cao縱機(jī)甲后空翻三百六十度。雖然是很基礎(chǔ)的cao作，但在遇到危險時，卻特別實用。”

    老爺子在教學(xué)機(jī)里手握cao縱桿，侃侃而談。

    “不，不要放量子獸，先學(xué)會手動cao作。推桿，左拉桿，右拉桿。簡單吧？記住了嗎？下面聽我口令——”

    方彧眼一閉，心一橫，用力推桿、左拉桿、右拉桿——

    機(jī)甲脫離地面，的確在向后旋轉(zhuǎn)。

    旋轉(zhuǎn)，旋轉(zhuǎn)，無休止地旋轉(zhuǎn)……

    “嘔！”

    方彧猛地探出頭去，吐了。

    “咳咳咳……嘔！”

    課程的下半段，她全程一臉菜色地蹲在演練場邊上，吐得稀里嘩啦。

    病號謝相易本來剛剛蘇醒過來，慘白著一張臉，獲準(zhǔn)坐在場邊“觀摩”。

    教官帶著新病號過來后，大手一揮：“小謝，你來看管一下她！”

    ——結(jié)果，他不得不蹲到另一邊，端著水杯，幽怨地看著方彧的嘔吐全過程。

    方彧吐了半天，舒了口氣：“……呼。”

    “喏，”謝相易用指尖一推水杯，應(yīng)付差事般幽幽道，“喝嗎？”

    方彧接過來，干巴巴說：“謝謝。開機(jī)甲……太難了。”

    謝相易低低說：“嗯。”

    他頓了頓，語氣古怪：“……如果簡單的話，卡佩也不至于費(fèi)勁腦汁地開ai代跑。”

    方彧緩緩轉(zhuǎn)過頭：“！？”

    二人四目相對——

    謝相易那雙柔美的杏眼里，斂藏著的是不加掩飾的、直率得近乎粗魯?shù)暮狻?/br>
    方彧從眼神中看出了什么，忍不住開口：“你弄的那條熱搜啊？”

    謝相易：“嗯。”

    “他真的開機(jī)甲時也作弊了？”方彧懷疑地問。

    一次作弊已經(jīng)夠驚險的了，她不覺得卡佩團(tuán)隊會冒險在兩次考核中都作弊——當(dāng)然，熱搜也有一個就夠發(fā)的，用不著那么多個。

    謝相易噗嗤笑出聲，旋即別過頭：“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