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彧居然一時難以分辨，是“盜賊劫持、叛軍擊墜”可怕些，還是這里用方便面做獎勵機制可怕些。

    ——至于這方便面是她自己的，而不是他顧軍官的，方彧已經(jīng)無暇顧及了。

    方彧：“抱歉，可是我記得我入職的是考古所的崗位……”

    她上下打量著顧舍予：“您看起來像是軍方人員。”

    顧舍予一拍腦袋：

    “哦，我忘了！你被分配到的七號項目，是考古所與太空軍合作的項目。不用擔(dān)心，保密程度不高，只是對藍母星上的一些戰(zhàn)爭遺跡做做還原分析——很有意思的，本人為了留在這個項目，可是拒絕了一次提銜呢。”

    方彧：“……”

    看著顧舍予松散著沒系扣子的領(lǐng)口、亂蓬蓬的頭發(fā)和歪戴著的軍帽，方彧深切懷疑他說“我忘了”，不是指“忘了告訴她項目性質(zhì)”，而是指“忘了自己是軍職人員”。

    不過，一個忘了自己有軍職的領(lǐng)導(dǎo)，總比一個要求下屬全跟著自己疊豆腐塊、喊報告和完畢的領(lǐng)導(dǎo)好些……

    想起自己床鋪的狀態(tài)，方彧暗暗打了個寒戰(zhàn)。

    她很快消化了事實：“那……少校，我的任務(wù)到底是什么？”

    “送貨，”顧舍予輕快地說，“約翰遜上校的船十分鐘后就到，你搭他的船走就行——還有一點時間，正好夠你收拾好東西的。”

    方彧：“什么東西？”

    “請你右轉(zhuǎn)，向里走。”

    方彧如言走過去，一道紅光閃過，機械女聲再次響起：“方彧，已授權(quán)。”

    金屬大門忽然變得柔軟凹陷，進而變成流動著的銀色液體。

    顧舍予指揮：“穿過去，要消毒。記得閉眼，辣眼睛的。”

    方彧好奇地走了過去。

    一瞬間，銀色液體緊緊包裹了她，幾乎令人窒息。

    然后，她胸腔一松，帶著消毒水味的空氣再次鉆進肺部——

    她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站在一地紙質(zhì)書中間。

    “怎么樣？這貨挺不錯吧，”顧舍予得意洋洋地說，“這么多紙質(zhì)材料，拾掇拾掇能賣不少錢呢！至少也夠咱們實現(xiàn)十年的方便面自由。”

    方彧低聲說：“……說實話，我不太想要這個自由。”

    而且，這么多紙質(zhì)書，看著就很沉。

    她彎下腰，一邊撿著書，一邊問：“這么多都要帶到遠(yuǎn)星系去？是工作材料嗎？”

    顧舍予顯得有點心虛：“嗯，是工作材料，也是……一點私人物品。”

    方彧拿起一本灰撲撲的舊書，其中脫出了一頁，她趕緊撿起。

    油印的字體顯得很古樸，也很老舊，能看見“情深”“雨濛”之類的字眼。

    旁邊有人畫了個很抽象的哭臉，好像是在表達“難過”的意思。

    方彧：“？”

    工作材料個大腦袋！

    顧少校看著顛三倒四的，果然不是個正經(jīng)人，居然有愛看古代言情小說這種奇葩小眾的愛好。怪不得賴在藍母星考古所不愿意走，考古所每年都會新出土一批信息廢墟里的小說——追更第一線嘛。

    方彧暗暗腹誹，裝沒看見一樣，把紙塞了回去。

    “……”

    等等。

    方彧心念一轉(zhuǎn)，忽然意識到什么。

    這么多冷門的書，又都是紙質(zhì)的，某些甚至可以劃歸到文物范疇了。如果不是少校先生公款私用的話……

    她猛地抬頭，試探著問：“少校，這些……工作材料，都是給報銷的吧？”

    顧舍予很敏感地激烈反應(yīng)：

    “報銷？怎么可能！這些閑書——工作材料——怎么可能給報銷？你說我貪污公款？我不是，我沒有啊——嘖，就你們考古所一年那點資金，能賣一尺那個，那什么，地獄別野嗎？”

    方彧感到自己的想法隱隱被證實了：“那……是您自己出錢買的？”

    “當(dāng)然！”

    顧舍予哼了一聲，抱著胳膊，好像坐在什么高腳凳上，兩腿優(yōu)雅地疊起：

    “不是我自吹自擂，本人對考古所勞苦功高——知道我為什么能坐在這和你說話嗎？你們那兒到遠(yuǎn)星系的通訊線路，我修的。”

    方彧沉默半日，淡定地說：“……哦。”

    她猜得沒錯。

    富二代，活的富二代。

    不但有錢，而且家里一定也頗有權(quán)勢——說讓通訊部批一條線路，就能立刻批下來。

    方彧將最后一本書扔進箱子里：“少校，我先去等著船過來。”

    顧舍予跳下高腳凳：“行，掛了——我去，又怎么了？臥槽，哪個腦袋不長褶子的，拐彎你倒摁轉(zhuǎn)向燈啊！”

    方彧：“……”

    她左右四顧：“運輸機器人？有嗎？”

    兩旁的機器人如遠(yuǎn)古時代廟里的泥菩薩，一動不動地杵在兩邊。

    “好吧，”方彧自己拉起箱子，“看來沒人給我開權(quán)限。”

    她手動拉著箱子，再次穿過銀色的瀑布，走向門口。

    “唔！”

    一幢深藍色的巨塔猛地出現(xiàn)在眼前。

    ——方彧猛地剎住腳，堪堪撞上那人凸起的肚皮。

    “彧·方？”粗重的嗓音響起。

    方彧抬起頭。

    面前的男子身材高大粗壯，看上去能有兩個她那么高，也穿著聯(lián)邦太空軍的深藍色制服，卻完全不像顧舍予那樣隨意放松。

    他堅持把扣子從下擺一直系到了領(lǐng)口——腹部的幾粒扣子危險地發(fā)顫，看上去就快不行了。

    方彧艱難地扶著書箱，后退一步，捂住腦袋：“方彧，e系命名法，先生。”

    巨塔的鼻翼抖動了一下，不以為然：“彧·方，我是聯(lián)邦軍上校，風(fēng)雪號運載艦艦長，弗雷德里克·約翰遜。”

    方彧有點驚訝，她不過是一個搭順風(fēng)車的，怎么至于讓艦隊的指揮官出面？

    她打起精神，警惕道：“您好，上校。”

    “三分鐘前我們就到了。我派了三個下屬來找你，卻被你設(shè)置的這道門禁攔在外頭。看來，還是要我親自迎接，方小姐才肯賞光——”

    約翰遜好像沒聽到方彧的問好，威嚴(yán)地說：“你在和什么人通訊？”

    ……原來如此。

    當(dāng)然不是來迎接她的，是來找她茬的。

    約翰遜和顧舍予是不是關(guān)系不太好？方彧下意識地思索。

    顧舍予那種性格，在軍隊中的確很容易吃不開，何況，又很可能是個關(guān)系戶……

    啊，好麻煩啊。少校那么有錢的話，為什么不專門買一只船來運貨？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

    “方！聯(lián)邦的上校在問你話！”

    方彧猛地回過神：

    “……首先，這道門禁不是我設(shè)置的。只是因為我是考古所的工作人員，所以開放了對我的權(quán)限。其次，我在和上司通話，匯報任務(wù)情況。”

    方彧有意略去了這個“上司”的姓名。

    “你說報告和完畢了嗎？！”約翰遜怒道。

    方彧：“……？”

    怕什么來什么，還真來了個要求她“報告”“完畢”的軍官。

    心累.jpg。

    方彧平靜地說：“抱歉，我不是軍方成員，有權(quán)利說報告和完畢嗎？”

    她心里想說“有權(quán)利不說報告和完畢”，但想了想，又覺得這樣多半會惹事，于是把話吞了回去。

    約翰遜瞥了方彧一眼：“彧·方，或許你見到的第一個聯(lián)邦軍人……”

    他咬緊“軍人”二字，從鼻子里發(fā)出顯然是懷疑的氣聲。

    “……這位聯(lián)邦軍人，給你留下了錯誤的認(rèn)知。不過，現(xiàn)在開始你要明白，那樣的敗類只是聯(lián)邦軍隊的少數(shù)——作為一支拱衛(wèi)人類文明的威武之師，必須嚴(yán)謹(jǐn)、自律、紀(jì)律嚴(yán)明！”

    ……真是有精神啊，這么愛教育人，我又不是聯(lián)邦軍人。

    方彧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含糊點頭。

    “——任何登上我的艦隊的人，都要服從紀(jì)律。你也一樣！”約翰遜聲如洪鐘，慷慨激昂。

    方彧見他目光炯炯地瞪著自己，只得撓了撓頭：

    “……哦。”

    約翰遜大怒：“說報告！”

    方彧目光呆滯：“……報告，哦。”

    第4章 流風(fēng)回雪之日（1）

    “……真是邋遢雞下懶蛋。”

    約翰遜艦長瞪著方彧，罵了一聲，還很不客氣地捎帶上了顧舍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