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官子的科舉青云路 第250節
當姜太后又一次要求給壽坤宮修涼殿的時候,衛景平沒有拒絕,而是思慮了兩日,和工部郎中顧世安算了一筆賬之后,說道:“謝映兄領著出海的商船快回來了,到岸后市舶司即能收上來一筆銀子,加上清剿海賊之后從海外來劉家港的商船越來越多,市舶司的進賬非常可觀,今年戶部可調配的銀子還算充裕,修吧。” 要是放任姜太后和衛家之間的罅隙越來越大,遲早會有人在他們之間搞點兒什么,比如魏家。 衛家已經到了不得不“孝敬”太后的時候了。 其實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衛景平的內心十分糾結:帶著這種為了衛家安穩的私心給姜太后修繕涼殿,日后御史臺會不會攻訐他? 史書上又該怎么記載他呢,會不會給他扣一頂諂媚后宮婦人的帽子? 不過后來衛三的一句話打消了他的顧慮:“老四,你心中不要存太多文人的條條框框,你想啊,哪天咱們衛家出事了,大哥還能保得住嗎?大哥一旦出事,邊關守將調動,胡人伺機偷襲,到時候打起仗來得死多少人?” “你不又得傷感?” 衛景平聽了衛三的話忽然釋然,笑道:“三哥說的對,是我想多了。” …… 五月初,壽坤宮的涼殿開工建造。姜太后隔著曲廊看著工部的工匠們在搬瓦片抬圓木,臉上總算掛了點兒慈眉善目的淡笑:“還算懂事。” 衛家還算懂事。 她心道:要是皇帝還執意擢升衛四當右相,也不是不可以。 或許是老天要幫衛家一把,這日,京兆府抓了一個偷竊的流民,搜他的藏身處時,竟找到了去年岳州知府王汾送給右相杜錦成的折子,這讓京兆尹曾文很是吃驚,進一步審下去,發現指使他盜竊這份折子的竟然是前左相、如今的龍城知府文嬰的門生一位科舉進士出身,官至正五品的吏部考功司主事的常秀。 同時也是杜錦成先前在吏部當吏部侍郎時的同僚,這人為人做官的口碑還不錯,卻不知為何指使人做了盜竊折子的事情。 一介文臣士子,京兆府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常秀捉拿歸案,一番審問下來,這人大言不慚地反問京兆尹曾文:“敢問曾大人,杜右相跟文大人比起來,誰有宰相之才能?” 曾文語塞:“……” 杜錦成跟文嬰的才能比起來,那得有個天壤之差別。 常秀冷笑:“我再問下去,杜右相跟大理寺卿柳大人,戶部侍郎衛大人比起來,誰是能臣?” 曾文也無法回答他,勃然怒道:“……不管怎樣,你指使人偷走岳州知府的折子,讓岳州百姓多課了那么多稅,此等行徑可恨。” 常秀哈哈大笑:“就算沒有那份折子,杜右相難道不清楚中部五府的人丁、田畝是個什么情況?朝廷下旨改稅的時候他難道不該預先過問一嘴,考慮周全嗎?” 說白了,還是杜錦成無能,不能謀事,甚至連份折子都看不好,怪不到他頭上。 他不過是瞧不上杜錦成這種庸才忝列相位,而真正有相才的老師文嬰被排擠在廟堂之外而已。 他的話叫曾文無可辯駁,只好如實寫了折子上奏給云驍帝,拿到朝堂上議論,眾公卿得知后都傻眼了,一片抽氣聲之后紛紛發出“這……”,又驚又無語的聲音。 云驍帝也十分……找不到詞兒,只冷著臉看了杜錦成一眼。 這一眼讓杜錦成的心都涼了,他來不及權衡思量,當場取下頭上的烏紗帽,說道:“陛下,臣無能,請陛下允許臣辭去右相。” 云驍帝連假意挽留都懶得演了,直接說道:“杜愛卿擅長吏治,還是在吏部能才有所用。” 又讓杜錦成回去當他的吏部侍郎了。 至于另選誰人來當右相的事,云驍帝睨了衛景平一眼,淺淡地說道:“衛愛卿,戶部近來是不是有些閑?” 衛景平:“……回陛下,還行。” 啥意思,直說嘛。 眾公卿不解他的意思,只聽皇帝又說道:“畢竟上次庶吉士遴選,你們戶部要去的人最多。” 總不能那么多人都在戶部干活,是不是分個人來干右相的活兒啊? 他就差說一句:“衛景平,就你吧。”了。 眾公卿這下全聽懂了,他們紛紛向衛景平投去復雜的目光,有恭賀的,有眼紅的,還有清高不屑的……總之,咂摸一下會覺得真精彩! 左相鄒永最精,他立馬接話說道:“陛下,臣手里有兩件事無暇處理,請允許臣移交給衛大人來cao持。” 都是左右宰相才能經手的事情。 云驍帝滿意地就坡下驢:“嗯,朕準了。” 鄒永快速地瞧了衛景平一眼,示意他趕緊叩謝皇恩:“衛大人?” 衛景平上前謝恩,云驍帝命人收了他戶部侍郎的金龜三品官印,等著換宰相的紫綬金印:“衛愛卿,紫綬金印不易得,往后要珍之重之啊。” “是,”衛景平鄭重而又有點小緊張地說道:“臣謹記陛下教誨。” 這天散了朝,出來麟德殿,眾公卿都朝衛景平涌來,向他道賀,恭喜他榮升右相年少就官居一品,光宗耀祖…… 衛景平一一還禮,等從皇宮出來,手臂都抬的木了。 回到家中,他卻擔憂地跟姚溪說道:“我今日當了右相,魏家那邊或許會愈加容不下咱們家,爹說想回上林縣一趟,從鄉親們家中找些家丁過來看家護院……” 雖然當朝律例沒有哪一條禁止相府養護衛看家保護周全,但他們家家眷眾多,需要招募的護衛眾多,極容易被人說成有豢養兵丁之嫌疑。 多少有些不妥。 第277章 毛毛蟲 ◎而魏家呢,在經歷了多年的沒落,唯唯諾諾做人之后,忽然煊赫起來,腰桿兒直了,這讓他們狂喜一陣子后,不自覺地飄了。◎ 這時候關紅芹過來看衛七七, 聽了他的話說道:“魏家能給咱們添堵,咱們為何要讓著他們?” 魏家使下流手段, 他們衛家就不會針鋒相對了嗎。 拔劍搞他們。 她來京城之后喜歡穿色澤明艷的襦裙, 乍看之下是個賢淑溫良的后宅女子,可關紅芹一開口,就自然地流露出一股“不好惹,別惹。”的氣質來, 讓人的心弦陡然繃緊。 姚溪想了想說道:“三嫂有所不知, 魏貴妃懷了皇子, 在生下來之前是跟天家綁在一處的, 要是咱們這時候跟魏家過不去, 她出點兒閃失,咱們就把陛下給得罪光了。” 衛家遷就的不是魏家, 甚至連魏綠衣都算不上,他們顧忌的是云驍帝。 關紅芹狠狠地絞了下手里的絹帕, 說道:“我真有點兒咽不下這口氣。” 妯娌間說話, 衛景平插不上嘴, 遂抱著衛七七穿過庭院的走廊去前院曬太陽, 遇到衛長海在教衛泱用輕功翻墻,他把懷里的大胖閨女豎著抱起來:“七七來看哥哥翻墻嘍。” 衛長海由于心中有事時刻惦記著, 教的是心不在焉,衛泱也不怎么聽話,隨便聽一耳朵,多半時間在抓螞蟻,祖孫倆你教你的, 我玩我的, 都自得其樂。 “平哥兒, 你這回升了個大官兒?”街坊鄰里都說他小兒子當右相了,位極人臣,以后除了皇帝,朝廷里的事兒就數衛景平說了算的,是能在天底下橫著走的主兒,可了不得了。 可是衛長海看衛四回家后和往常沒什么兩樣,神情似乎還要凝重一些,他就有些擔憂這次升官不是好事兒了。 衛景平聽到他爹問話,說道:“嗯,這個官兒每月拿的俸祿銀子多。” 當朝右相一品官階的俸祿比戶部侍郎正三品的俸祿一年多出23兩銀子呢。 除去最實在的一點兒銀子多的好處,要是他在右相的位子上干的好,日后年頭久了,說不定還能封侯,到那時候,封妻蔭子,子孫可以世襲官職,對讀書人士子來說,就算徹底走上人生的巔峰了。 他會被史書收錄,死后史官給他寫列傳,他的生平被后世一代又一代的人翻閱,談論……看起來這輩子是賺的,無比值得。 衛長海“嘿了”聲:“怪不得叫人眼紅呢。”轉而他又說道:“我看我還是回老家多找幾個機靈、武藝在身的家丁看著放心。” 衛景平升官拜相是件欣喜的事,但也不能得意忘形,還是說說眼下衛家的困境該怎么破解吧。 衛景平說道:“爹,你讓我再想想。” “我知道你怕人家說咱們衛家養私丁,”衛長海開始有些小暴躁了:“可是容與他們姐弟幾個都還小,誰府里沒有幾個家丁看護?” 他真怕再來一次像去年除夕夜殺手偷襲衛家的事情,不敢想象兩個孫女三個孫子出任何一點兒閃失,他該怎么活下去的事情。 衛景平說道:“爹,如今朝廷開了武舉,咱們上林縣武藝高強的兒郎誰不想搏個功名,來咱們家當家丁豈不是曲了才?” 而吊兒郎當不成器的,請過來給衛嘯他們當小廝用嗎? 衛嘯哥幾個似乎又太小,沒到身邊要跟著小廝的年歲,是以府里頭暫且不需要添人手。 衛長海經他一說,氣哼哼地道:“那你說咋辦?” “爹,”衛景平說道:“沉住氣,既然咱們知道是成國公魏府在作祟,盯住他們就是了。” 早在前幾天,衛景英的人已經把魏府給日夜監視起來了。 他是這么打算的:把對方的動靜置于眼皮子底下,看住了,作妖前先吹滅了魏家的妖風,在想出對策之前先讓他們沒辦法對衛家不利。 父子倆正說著話的時候,衛五月慌張進門來:“相爺,太子殿下來了。” 衛景平立馬把奶娘叫來抱衛七七回后院,他自己換了身官袍出去迎駕。 太子秦衍穿了一襲金線繡四爪龍鱗的玄袍,他比上次見面又長高了一截,身量快長成了,是個翩翩貴公子模樣,見面就恭賀他官升兩級,光說顯得誠意不夠,還帶了兩大盒子賀禮來,排場足以讓人受寵若驚。 衛家父子到了謝,把人請到堂屋就坐。 不過才坐下寒暄了兩句,秦衍忍不住問道:“衛姑娘還好嗎?” 聽說前幾天她險些被殺手的鐵錘傷到,這還了得。剛得知消息的時候,他在心里頭甚至埋怨衛家沒照看好衛容與,讓她獨自一人跑出家門,才被壞人給盯上了。 后來轉念一想又窺出了這件事深處的東西,秦衍心中忐忑不安,尋個空趕緊出宮來衛家瞧瞧她。 衛景平說道:“多謝殿下掛懷,她還好。” 那日回來之后,衛三給她道歉,說自己當時出手慢了些許,讓衛容與受到驚嚇,心中很是不安……你猜她怎么說? 結果衛容與跟衛三和衛四說道:“三叔,四叔,我有這么嬌氣?不過當時有一丟丟害怕啦,后來完全不會當回事的。” 就那么一點點的害怕,她回想起來還嫌自己沒用,給她爹丟人了呢。 “我爹可是駐守邊關的將軍,他是‘虎父’,”她笑了笑:“我才不要當‘犬女’呢。” 衛容與一點兒都不覺得委屈,小小年紀的她,有著不同尋常的沉穩和心志,這點兒跟衛景平很相似。 她樂意經風雨,不愿意躲在父輩的羽翼下當一朵嬌花,雖然衛家如今有這個條件把她當千金嬌小姐來養。 …… 秦衍是想跟衛容與見一面的。 衛長海看出來他的心思,給遠遠站在門外的劉婆子使了個眼色,讓她去問問衛容與的意思。 衛容與聽說太子來了,并不買賬,只是抬了下眼皮:“我今兒不想見他。” 這兩年她長大了,得知跟太子的婚約后,開始多少有些小女孩兒懵懂的羞澀,不肯再無拘無束地跟秦衍打照面了。 劉婆子苦口相勸:“他是太子殿下,大小姐無論如何也要給這個面子的……” “好吧。”衛容與搓了下手,走到屋外蹭蹭爬到院中高高的柿子樹上,看下來跟秦衍打招呼:“殿下。” 這丫頭……把老師教給她的禮儀都拋哪兒去了? 衛景平心中微驚,臉上卻不動聲色地道:“讓殿下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