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官子的科舉青云路 第217節
謝回從宮里頭出來, 一個踉蹌沒走穩朝前摔去,直挺挺地跪到了地上, 膝蓋骨都險些碎了, 家丁上前攙扶, 他不讓:“滾。” 跟著謝回二十來年了, 何嘗見過謝相爺爆粗口,家丁驚恐地后退了幾步:“相爺……” 謝回此刻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他苦笑了聲道:“過來。” 家丁把他攙扶起來,謝回道:“去謝五家。” 顧家。 顧世安睡了一覺,半夜醒來,聽見有人拍門,起身披衣出來:“誰?” “夫子, ”顧小安揉著眼睛:“謝相爺來了。” 顧世安轉身就走:“去跟他說我睡著呢, 天明再來吧。” 顧小安跑出去回話, 顧世安打了個哈欠準備回屋接著睡:他才不想見謝三。 哪里知道謝回可沒那么好打發,他在門口大喊:“五弟,三哥找你有急事。” 晚上夜深人靜,他的聲音顯得格外聒噪。 顧世安煩不勝煩,走出來給他開門。 “五弟,”謝回直接問他:“阿映和張家訂親了?” 顧世安:“他娶誰不關你的事。” 謝回搖了搖頭:“張家不過一外省小戶,阿映娶了張氏,妻族對他沒有助益,豈不虧了?” 顧世安:“不勞謝相爺費心。” 說他“砰”地一聲拍上門,將謝回拒之門外。 “你信不信,”謝回氣急敗壞地道:“我動動手指就能把謝映和顧思炎趕出京城。” 敬酒不吃吃罰酒是吧。 顧世安“呼啦”一下又拉開門:“謝三,你真當爹和你對大哥干的那件事沒人知道?” 好氣。 他怎么就攤上這么個潑皮無賴的兄長呢。 謝回滿不在乎,冷哼道:“別一見著三哥就提謝燁,他都死多少年了。” 別說謝燁了,這么多年過去,當年一塊兒考鄉試的秀才們,呵,還能找得到幾個。 顧世安輕聲道:“謝三,你要敢對阿映和阿炎不利,我就把當年的事捅出去,咱叔侄四人,一道魚死網破,好不好?” 謝回噎了下,他不敢。 …… 大理寺刑獄。 柳承玨坐在太師椅上,他聞著腥臭發餿的味道皺了皺眉:“秦似,二十八年前應天府鄉試的試卷,到底在哪里?” 當年秦似還沒有被封為鄭王前往漓州的封地,被先帝睿元帝點了應天府鄉試的主考官,主持了當年的鄉試。 按說士子鄉試,科考的墨卷本該封存在應天府貢院的,誰知道六年后,秦似封了王要去往封地漓州,竟然以皇子的名義要走了那一年鄉試的墨卷,轉移到了漓州府學,說是要借應天府的文氣旺一旺當地的文氣,但是他到了漓州之后,并沒有拓印那科鄉試解元謝回的文章,而是對帶去的墨卷絕口不提,封存在了府學里面,從沒有展示給外人看過。 去年秦似反叛兵敗,新昌府接管了漓州府,盤點的時候發現當地府學的藏書閣里并沒有當年他帶過去的那一批墨卷,新昌府知府姜聽等人懷疑當年應天府鄉試有貓膩,于是火速將此事上奏給了朝廷。 大理寺明察暗訪,得知二十八年前應天府鄉試前有不少人給主考官秦似送銀子走后門,什么替考啊,考前花銀子買通考官泄露題目啊……科考舞弊手段五花八門,提起來能氣得老實的讀書人吐血的那種。 “本王不記得了,”秦似不屑地冷笑道:“快三十年了,說不定那些墨卷全被蟲蛀沒了,誰知道呢。” 他死性不改,還自稱“本王”。 柳承玨的手指在幾面上輕扣兩下,沒有相信他的話。 秦似瞇了瞇眼:“這樣,本王今晚好好想想,要是想起來了呢,就告訴你。” 這樣的話他已經說過不下三遍了。 柳承玨抬手按了下眉心,他已經沒什么耐心了。二十八年前的科舉舞弊案,查清楚了又能怎樣,總不能勒令當年的考生重考一遍鄉試吧。 他起身要走,想著過兩日就把秦似的案子結了,遞折子上去等云驍帝下旨砍人,那人卻又開口了:“柳承玨,要不你請謝相爺過來,本王跟他嘮嘮嗑,說不定就想起來了。” “你小子呀,”秦似高傲地指著柳承玨的鼻子:“算個什么玩意兒,也想叫本王開口。” “放心,”柳承玨也不惱怒:“本官會把你的話傳達給謝相爺的。” 說完,他拂袖離去。 第二天他下朝時跟衛景平一道從皇宮出來,做賊似地問道:“衛四,你聽謝相爺提起過他當年鄉試的事嗎?” 衛景平搖頭:“沒有,柳大人怎么想起來問這個?”他忽然想起前幾天柳承玨跟他說秦似涉及到一場科考舞弊案,心中大吃一驚:難道謝回還跟這事有牽扯? “只覺得謝相爺過于謙虛了,”柳承玨斟酌著說道:“從未與人提起過他考中解元的風光往事。” 鄉試解元,那可是謝回科舉路上最該說嘴的一回呀。 這不正常。 衛景平:“柳大人還沒從秦似口中審出一二來嗎?” “還沒有。”柳承玨發愁地道。 這天中午,他請衛景平去嗦粉,兩人坐在煙火氣包圍的市井之中,就著一壺小酒,探討起這件事情。 “秦似轉移走那批墨卷做什么用?”衛景平說道:“我想不通。” 柳承玨:“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或許他手里捏著什么能保命的東西吧。”衛景平忽然走神地說道。 當他聽說二十八年前應天府鄉試的主考官是秦似時,回頭倒推正是謝回當年參加鄉試的年份,衛景平剎那心頭結冰,哇涼哇涼。 顧世安雖沒詳細跟他說過謝家兄弟之間的恩怨,但此刻,衛景平已經猜了個八 九不離十,謝回那個解元的名次,有水分。 他低頭喝了口面湯:“柳大人再好好審審。”衛景平心亂如麻,科舉舞弊是株連親族的大罪,一旦被揭發,顧世安叔侄三人該怎么辦呢。 柳承玨:“說實話,我都準備結案了。”他嗟嘆道:“想來陛下也不愿意追查二十八年前的案子。” 衛景平心道:你快些結案吧,別再深挖下去了。 秦似死的越快越好。 …… 次日,柳承玨把秦似的話帶給了謝回。 謝回微微一愣:“柳大人何必在反賊身上浪費功夫,”秦似想見他,無非是用當年鄉試的事作要挾,找條活路罷了,他心不在焉地笑道:“陛下已經急著要結案了。” 他巴不得立刻就讓秦似死。 …… 秦似在獄中久等不到謝回,他不是個坐以待斃的主兒,一天晚上裝起了癲癇發作,等御醫來的時候,他買通對方,給姜太后捎了封信。 姜太后看到信后,一屁股跌倒在貴妃榻上,徹底失態了。 緩了緩,她命人去請了姜寶璐進宮。 姜寶璐看到秦似的信時,渾身都在發抖,她夫君當年的解元名頭不是真的,是作弊來的,這可是犯了欺君之罪啊? 她的一雙兒女要怎么辦。 “寶璐啊,”姜太后說道:“這件事你看著辦吧。”說完讓女官送客。 謝回啊謝回,真是叫她看走眼了。 回到謝家,姜寶璐跌坐在地上許久都沒有站起來:全完了吧。 什么一品宰相夫人,什么天子表妹……全完了。 “夫人,”她的乳娘楊氏顫顫巍巍地把姜寶璐從地上扶起來:“您這是怎么了?” 姜寶璐瞪直了眼睛問她:“楊mama,你歲數大,見識比我多,怎么才能讓一個人病倒,比如一下子中風了,啊?” 中風了,癱瘓在床,不能說不能動,這人等于就沒什么用了。 即便他過往的事被扒出來,大抵是不會被追究的。 楊氏瞥了一眼四周,叫丫鬟們出去:“夫人喲,這法子是有,只是,夫人想要誰中風?” 姜寶璐:“他,他……謝回。” 楊氏嚇得面如土色:“夫人……相爺他……” 謝回可是相爺啊。 姜寶璐哭道:“mama,我快活不成了,快活不成了……” 楊氏愣怔了半天,附在她耳邊說了句話。 姜寶璐一把抓住她老得如枯枝般的手:“全賴mama了……我不能被他連累,玉衡和書晴也不能……” 楊氏抱著她:“夫人別怕,有老奴呢,老奴這就去抓方子……” 姜寶璐:“還有秦似,秦似……” 楊氏說道:“夫人放心吧,只要太后那里不理他,他也蹦跶不了幾日了。” …… 亨慶七年九月十二,云驍帝下詔,開武舉。 但凡參與武舉比試的男丁,免除當年的人丁稅,此令一出,天下沸騰,百姓都拍手叫好。 衛景平放衙回到衛宅吃晚飯,衛長海跟他說道:“這么一開武舉,上林縣的街坊鄰里都得感謝你啊老四。” 七年前置龍城郡時抽走一撥兵丁,如今已有不少人靠軍功混出了頭,如今再開武舉,后輩伢子們又多了一條出人頭地的路子,叫人欣慰又期待。 “爹,回頭他們進京來考武狀元,”衛景平道:“咱家出路費吧。” 別人考中進士榮歸故里,讓鄉親們跟著沾喜氣沾光,他自從七年前從上林縣出來后就再沒回去過,生怕別人說他薄情。 “嗯,你說的好,”衛長海欣慰地說道:“我和你娘也是這么想的。” 父子二人正在說著話,衛五月麻溜兒地跑進來:“老爺,公子,聽說謝相爺中風了。” 聽說昨日謝回散朝回家,進門跌了一跤,等謝夫人扶他起來,已經是斜眼歪嘴,說不出話來了。 衛景平微愕:“怎么說中風就中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