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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官子的科舉青云路 第23節

    衛景英一聲不吭,一副你愛打不打的郎當樣兒,氣得衛長海牙疼,他又cao起了棍子,這回看起來下狠手。

    “爹,別打了。”衛景平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他有點恍惚地走到衛長海面前伸手擋住就要落下的棍子:“二哥……二哥是怕我吃虧。”

    他一發話,衛景川才敢從孟氏身后探出頭來:“對,老二是……怕怕老四吃虧。”

    衛長海氣笑了,長出了一口氣:“你們吃的哪門子虧,一天天屁都不懂凈給老子惹事生非。”

    衛景平道:“二哥是為了前年嬸子給我吃雞腿的那回事。”

    衛長海和孟氏齊齊一愣:“前年的事你們翻個屁的賬,怎么,你們嬸子給老四吃了沒給他吃,記仇了?”

    “爹,那雞腿臭了。”衛景川忍不住說道:“我和二哥先前去二叔屋里扒過,都臭了,我們不吃嬸子才拿給老四吃的。”

    孟氏被他這一提醒記起了前年那回事,心哇的一下寒了半截:“……你二嬸子給老四吃的雞腿是壞的?”

    衛景川:“阿娘我沒騙你,那天夜里我咬了一口就吐了,那雞腿真臭了。”

    衛長海一棍子抽到他屁股上:“偷雞摸狗的事你真不比你二哥少干。”

    聽見自己倆兒子到衛長河屋里偷雞rou,他的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

    孟氏發著抖抱住衛景平,聲音都斷續了:“平哥兒你怎么那么傻呀吃她的東西做什么呀……”說完抱著衛景平哭泣起來:“你當時要是有個萬一可讓娘怎么活啊……”

    想到這里,她平日里待蘇氏的心都淡了,瞪了衛長海一眼:“老衛你不是個東西你打英哥兒做什么,平白冤枉他了。”

    又把衛景英撈進懷里緊緊摟著不放手。

    衛長海聽了衛三的話也蔫了,干砸吧嘴沒話說,這時西院那邊的哭喊聲更大了,他跟衛巧巧說道:“我去看看你爹娘。”

    孟氏過了會兒才跟衛巧巧說道:“走吧,我也過去看看。”

    一想起蘇氏,她心里頭那個涼那個堵啊。

    到了衛長河屋里,蘇氏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也不嚎了也不罵了,眼神都直了。

    衛長海嚇了一大跳:“長河你……唉!”

    這要是萬一打出個好歹來,仨閨女不就沒娘了嗎。

    衛長河一抹臉上的血水泥污:“這娘兒們就是茅坑里點燈找死哩。”

    孟氏和衛巧巧上前把蘇氏扶起來,見她身上沒什么傷處,淡淡地說道:“長海把老二打了一頓,我替他給你賠個不是,他嬸子,你歇著吧。”

    衛長海那邊一拳打翻了衛長河:“一天天擱屋里頭打自家婆娘,”他抱起妞妞氣道:“丟人吶,叫咱家仨姑娘往后怎么說婆家呢?”

    衛巧巧和衛貞貞聽了他這句撲到蘇氏懷里哇哇大哭,都傷心透了。

    蘇氏聽衛長海提給閨女說婆家的事這才猛然想起,她回娘家的時候極輕率地答應了把衛巧巧嫁給他哥哥家的兒子蘇大柱,當時應下來她就后悔了,這會兒聽大伯子那意思,她家仨姑娘日后找婆家是要往高枝兒上攀的,絕不會瞧得上蘇家,不行,這事她跟衛長河是萬萬張不了口的,蘇氏心虛,慌忙低下頭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孟氏一看這架算是勸住了,她沒有多留的興致,交代衛巧巧兩句話就趕緊走開了。

    ……

    “小人樂其樂而利其利1”衛景平不摻和衛長河兩口子的事,坐在屋里翻看韓端送給他的《大學》一書,為了加深印象,他念一句,提筆在紙上寫一句,在看看上下文能否看懂,看懂的話就揣摩一下這句話的意思,看不懂,便全當練字了。

    不過他今日心不靜,念幾遍才記住這句話的上一句是“君子賢其賢而親其親。2”,且不能說不求甚解,完全可以說是一竅不通,于是他放下筆,出來爬到了女墻上坐著,兩腿自然垂下徐徐晃悠。

    衛景平遙遙朝街肆上望去,一家家緋綠簾幕,掛著貼金紅紗走馬風燈的門臉前行人討價還價說說笑笑,煙火氣很盛,一派祥和之象。

    因得知蘇氏對原主的惡行而心中生出的大片寒意也被熨暖了些,他伸出手來看著,自言自語地在空氣中跟原主念叨:“對不起了兄弟,我暫時為你做不了什么。”

    要弄死蘇氏嗎?

    借刀殺人外加一點兒高明的嫁禍于人做成奇案讓人最終云里霧里找不到真相嗎?衛景平搖頭苦笑一下,他沒這個本事。

    即便嫉惡如仇如斯眼下也沒有對策,這事真是個說起來有些荒謬的怪圈。

    但也不是全然無解,據他這一年多看下來,總覺得以蘇氏的性子說不定她早晚捅出大簍子來,到時候自會有老天收之。

    他不妨先冷眼旁觀著好了。

    “不過我承諾你,兄弟,”衛景平語氣鄭重地呢喃:“我會盡我的力照顧好二老和哥哥們,你放心吧。”

    ……

    屋里頭,衛長海打了個好大的噴嚏,他瞧著孟氏問道:“孩兒他娘你說我是不是老了啊?”

    孟氏丟給他個白眼:“你老糊涂了心里沒個成算,遇見事就拿英哥兒和川哥兒出氣,胳膊肘往外拐欺負俺娘幾個,不是個東西。”

    衛長海撓著頭,得,怎么又提起來他打孩子的事了,婆娘就是啰嗦。

    ……

    衛景明從校場上回來時,西院的吵鬧已經偃旗息鼓,他走到家門口看見衛景平騎在墻上吹風,一躍也跟著上來:“老四,怎么在這兒?”

    “看不進去書,”衛景平眉眼疲倦:“寫字又寫不好就上來發會兒呆。”

    衛景明見他不時掰著指頭數日子,笑道:“等不及要去念書了?”

    “是啊,”衛景平伸了個懶腰拉了拉身體:“要不大哥,明天我跟你去校場吧。”

    今天衛長河兩口子吵得他靜不下心來,家里這烏煙瘴氣的能少被熏一點兒是一點兒。

    衛景明嘿嘿笑了兩聲:“明天不去校場,老四,明天一早啊咱先去看姚先生寫字,之后哥哥帶你和老二老三去玩好不好?”

    他在校場的時候看見衛巧巧火急火燎地過來尋衛長海,就知道家里頭又鬧上了,這不習完把式趕緊回來,就看見幼弟百無聊賴地跨在墻上,蔫蔫的有點提不起精神來。

    遂決定明日帶弟弟們出去玩個盡興。

    衛景平笑了:“大哥要帶我們玩什么?”

    “先不告訴你們。”衛景明難得地賣了個關子。

    “大哥不說就不說吧,”衛景平道:“反正明天就知道了。”

    衛景明還是嘿嘿一笑。

    ……

    次日雞鳴時分,旭日的紅光透過窗欞拂在衛景平的眼皮上,他翻了個身,揭開被子坐了起來。

    洗漱之后,衛景明把尚未完全睡醒的衛景平扔在背上背著他走路去后山,邊走邊聲音低沉地說道:“老四,謝謝你。”

    他和韓素衣的事,一直沒找到機會和衛景平道聲謝呢。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竟叫幼弟為他cao心了。

    衛景明心中說不出的感激,還有一絲慚愧。

    “大哥你謝我什么,”衛景平迷迷糊糊地問:“到哪兒了,我給姚先生準備的東西你拿上沒有。”

    兩壺桂花酒,三斤牛腱子還有一些點心之類的,全是他昨天傍晚請衛景英從繁樓買回來的。

    他另買了一套筆墨紙硯,打算送給姚瘋子,叫他哪天不想出門了好在家里寫字。

    他想著看了姚瘋子這么久的書寫,他的字進步飛速,姚瘋子也算他的老師,這次去了務必當面道個謝,過幾日他去了白鷺書院,以后大清早就不會再來后山了。

    后山半山腰。

    姚瘋子雙目無神地坐在地上,遠遠地瞧見一個矮小的孩童走近了,他眼珠子一動,緩緩地站了起來。

    片刻,衛景平徑直走到他跟前,長揖一禮道:“姚先生。”

    姚瘋子動了動嘴唇,發出含混的聲音:“……啊你……名字?”

    “我是敦武校尉衛長海家的老四衛景平。”衛景平道。

    姚瘋子好像想起了什么,不住地點頭,雙手舉起來比了個高個子的人,看著衛景平提過來的桂花酒,笑了。

    “姚先生是說我大哥上個月給您送過酒是嗎?”衛景平也笑了。

    姚瘋子使勁地比劃,嘴里發出興奮的聲音,大概是說衛景明偷摸翻進他的小破屋子里,給他送的酒很辣后勁很大,他喝了那酒醉了一天一夜這樣的。

    他的神情時而混沌,時而清醒,混沌的時候雙目呆滯像個癡傻,清醒的時候又精光如炬,銳比文人士子。

    “我要去白鷺書院念書了。”衛景平把酒放在他腳邊:“也不知道以后我的字能不能有你的一半好看。”

    要是這個人頭腦清醒,光憑著一手好字,在上林縣也能找個營生過日子,就不用過得這么落魄了。

    衛景平深深地嘆息一聲,扯了一塊rou遞給姚瘋子:“吃吧。”

    他也拿起一小塊鹵rou,大口吃起來。

    姚瘋子咧嘴笑了笑,一口酒就著一口鹵rou,吃高興了就又哭又笑。

    “經義……八股文章……中舉……”他反復說這些詞,看來與上林縣的人說的吻合,姚瘋子腹中有詩書的,就是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才變得瘋癲。

    衛景平道:“嗯,我以后得學八股文章,還會中舉。”

    說完他自己都覺得好笑,嘿嘿笑了兩聲。

    干坐了會兒,姚瘋子一把抓住他的手,將他的手擺弄成寫字的樣子,帶著他憑空運筆:“這樣,這樣……才能寫出字樣來……”

    衛景平懵了片刻:“……”

    原來姚瘋子要親手教他怎么運筆,他被姚瘋子帶著憑空筆走龍蛇半天,不知不覺忽然就有了一種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開悟,果然,有老師教和自己摸索效果是不一樣的,后來衛景平再次握筆時,才真正離寫字的章法近了些。

    不能說他那么多天白練習了,只能說之前那些天,每天自己練字大抵只起到了個認字的功能,對于寫出一手夠得上科考,能在科考中拔得頭籌的字,中間還隔著天塹般的鴻溝。

    “謝謝姚先生。”衛景平手腕累得發酸,心中卻無比充實地道。

    姚瘋子的目光又變得呆滯了,他松開衛景平的手,倚在石頭上打起了呼嚕,很快睡著了。

    衛景平又停了會兒,說道:“姚先生,我走了,回頭有空再來看你。”

    一雙滿是皺紋的枯瘦黑手抓住了衛景平的胳膊:“去家里坐會兒。”

    “家里?”衛景平一驚,抬眼望了望不遠處他的兩間低矮的茅草屋:“讓我去那兒嗎?”

    姚瘋子不住地點頭,含糊不清地道:“去我那兒,給你墨,墨。”

    “墨?先生你是說寫字的墨嗎?”衛景平沒太聽清楚。

    姚瘋子啊啊啊地回應著他。

    衛景平看著不遠處掩映在草豐林茂之中的小破屋,猶豫著沒抬腳。

    “我跟你去。”衛景明從大樹上跳下來說道。

    有人給壯膽了,衛景平道:“姚先生,走吧。”

    褲腳掛滿野草推門進去的時候,滿屋子的墻壁上黑乎乎的像刷了一層黑漆,大白天的,跟猝然掉進了古墓似的,一聞還散發著一股淡淡的……嗯,香氣?

    衛景平又吸了一口氣,沒錯,是清冽的墨香氣!

    姚瘋子指著土墻壁嗚嗚啦啦地說:但凡天氣不好或者身上不舒服的時候,沒辦法出門去大石璧上寫字,窩在家里也沒閑著,就在墻上寫字呢,他沒有書寫的紙,就全寫在了小破屋昏黃的墻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