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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官子的科舉青云路 第17節(jié)

    上輩子他就知道古代文人士子科舉艱難,一次恩科往往落榜者十之八*九,唯有佼佼者才能出頭。他可沒有自大到想著只要他進學堂念書去科舉,就能按部就班考取功名的好事,既然沒有十成的勝算,衛(wèi)景平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衛(wèi)家把大頭的錢押在他身上,那太不做人了。

    但他也并沒有因此就躺平,衛(wèi)景平?jīng)]事的時候就四處翻翻開,辨一辨認繁體字,打留心以來,他心中已有上千的識字量了。

    片刻功夫之后,顧世安又折返回繁樓,對許德昌道:“來一壺龍井茶。”

    他選的座位離衛(wèi)景平不遠。

    衛(wèi)景平留意到了顧世安,他看著他點了一壺上好的龍井茶,叫了一盤子繁樓最精致的點心,再看看自己手里的一杯清水,驟然覺得這人渾身上下都寫著“有錢”二字,和自己隔著起碼一年12兩銀子的距離。

    他不知道這人為何去而復(fù)返,不敢貿(mào)然上前搭訕,只是暗暗地留意著顧世安的舉動。

    這時候衛(wèi)景英和衛(wèi)景川到了,二位小壯士走路帶風,惹來一片目光。然后他意外地聽到顧世安扭過頭來主動跟他打招呼:“你是衛(wèi)家老四吧?”

    顧世安跟他說話了。

    難道顧世安是為了他才返回的,這也太驚喜了吧,衛(wèi)景平激動地搓了搓手。

    他整了整衣裳,鎮(zhèn)定地起身走到顧世安身邊:“顧先生好。”

    衛(wèi)景英和衛(wèi)景川也走過來和顧世安打了個招呼。

    “你們哥仨,都幾歲了?”顧世安言笑晏晏:“都認識哪些字啊?”

    衛(wèi)景英如實道:“我十歲,我三弟八歲,四弟七歲。”

    “認識個狗……屁的字。”衛(wèi)景川粗魯?shù)剜止玖司洹?/br>
    顧世安:“……”

    衛(wèi)景平:“……”

    三哥威武。

    衛(wèi)景川說完撇撇嘴。

    他早就聽說白鷺書院的束脩貴得要死,想著顧世安定是一看他們衛(wèi)家仨小娃兒都正是念書開蒙的年紀,落在他眼里就是每人每個月1兩銀,一年就是36兩銀的大肥rou,一定是來給書院拉生意的。

    衛(wèi)景川在顧世安面前才不肯流露出想上學的心思,他想明明白白地告訴顧世安,衛(wèi)家一門子粗人莽夫,除了老四其他人一點兒都不想認字和念書,別打他的主意。

    顧世安有些失望,他本來想著要是這哥仨有進書院讀書的打算,他收二個人的學費就好了,另外一個小的衛(wèi)景平,算個添頭,反正班上多一個學生與少一個學生對書院來說所花費的精力幾乎是同等的。

    可他醞釀好的,打算循循善誘衛(wèi)家仨兄弟入書院念書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來就被衛(wèi)景川一句粗口給堵了回來,顧世安的表情生硬地一頓,低頭品茶壓驚。

    罷了罷了,既然他們無意求學,就不必開口勸學了。

    “顧先生,白鷺書院都講什么書啊?”一直未開口的衛(wèi)景平道。

    顧世安抬起頭打量他,七歲稚子黑亮的瞳仁里透著股聰穎勁兒,越看越叫人喜愛,他大方地一擺衣袖:“小二,麻煩來四份冰碗。”

    一瞬,他又決意坐下來和衛(wèi)景平再聊一聊。

    在大徽朝,冰碗是最出名的消夏冷食。用甜瓜果藕、杏仁豆腐、葡萄干、鮮胡桃、淮山藥、棗泥糕按照口味喜好放在一起,加上蜂蜜調(diào)味,之后在冰里埋上一兩個時辰之后,取出來當消暑的甜點吃的。

    有詩句稱之為“過雨荷花滿院香,沉李浮瓜冰雪涼1”,說的就是暑夏吃冰碗的那份爽意。

    衛(wèi)景平一看顧世安要請他們吃冰碗,忙道:“顧先生使不得。”

    “噯”顧世安執(zhí)意要請:“吃個冰碗消一消暑,衛(wèi)二和衛(wèi)三一會兒才好出去送餐嘛。”

    “無功不受祿。”衛(wèi)景平一連推拒:“要是平白受了顧先生的饋贈,回去會被家父責罵不懂禮的。”

    他心想:您就不要強人所難了。我缺的是一份冰碗嗎?并不,我缺的是給開個免費進白鷺書院讀書的先例啊。

    “我觀你畫的配送路線圖,”顧世安道:“先前只在算學書上見過的統(tǒng)籌數(shù)算之法,想不到竟被你用到了繁樓的對外送餐上,真是開了眼界,也算受教了,區(qū)區(qū)一份冰碗著實不成敬意。”

    說完,他還起身對著衛(wèi)景平揖了一揖。

    這下讓衛(wèi)景平徹底無法拒絕他,驚得還禮的時候心砰砰直跳,還以為接下來顧世安就要拋出一句話,邀請他免了束脩進白鷺書院念書了呢。結(jié)果,揖完了,冰碗也上來開始吃了,顧世安卻只字不提白鷺書院,沒這個事。

    浪費情緒白激動一場。

    衛(wèi)景平心中哀嚎,又想:既然他這么謙虛好學,我是不是該將話題引到我拿手他不熟悉的領(lǐng)域,讓他先師個我?

    他先師個我,我再開口說要進白鷺書院念書的時候,他還好意思要我的束脩?

    嗯,換個思路出奇跡。

    “先生過譽了,那路線圖不過是《九章算術(shù)》之中最簡易的統(tǒng)籌算法,”衛(wèi)景平口氣很大地道:“我不過是隨手拿來取巧,讓兄長們偷個懶罷了。”

    “《九章算術(shù)》。”這語氣真有刺激到顧世安,他語速放得很緩,一字一句地問:“你讀過《九章算術(shù)》?”

    衛(wèi)景平大言不慚:“讀過。”

    這個真沒有細讀過,但到了顧世安面前,沒讀過的也得創(chuàng)造讀過的假象。

    顧世安順著他的話題笑道:“我幼時讀《算術(shù)》,書中有‘今有女子善織,日自倍,五日織五尺,問日織幾何?2’,我當時算不出來氣了好幾天呢,可見我幼時不如你。”

    衛(wèi)景平也笑了,但他這是刻意擠出來的苦笑:“想來先生出身詩禮之族吧?自幼時讀的都是正經(jīng)學問,不像我,書攤上撿到什么書就只能看什么書。”

    對,就賣可憐,表達沒錢讀正經(jīng)書的無奈。

    顧世安動容道:“你這般好學心性,要是再做個學問,就更有出息了。”

    他都勸學到這一步了,想來衛(wèi)四今晚回家就該鬧著父母送自己來白鷺書院念書了吧。

    衛(wèi)景平:“……”

    不好不好,話題帶偏了,想讓他師個我的,怎么變成他又勸我去念書了呢。

    衛(wèi)景平裝作聽不懂的樣子,故意繞回去:“那先生后來‘今女子善織’這道題算出來了嗎?”

    作者有話說:

    1出自宋代李重元的《送王孫夏詞》,2出自《九章算術(shù)》。

    顧世安:就,還想跟衛(wèi)四聊聊。

    信我信我,平哥兒下一章就有書念了。

    第24章 撒錢

    ◎這一瞬息,某種直覺告訴他,只要待會兒他再就昨個兒的話題煽點兒風,進◎

    其實用不著問,以顧世安的性子,即便他算不出來,也早就請教了別人而弄明白了。

    衛(wèi)景平之所以明知故問,就是為了把話題重新扯回來。

    “后來偷偷請教了我家的賬房先生,”顧世安說道:“又想了許久總算解了出來,一日織一日的份,次日織兩日的份……五日共織了三十一日的份,統(tǒng)共五尺,一日豈不是織三十一份中的五份,窺透了技巧便又覺得容易無比。”

    教書的都是碎嘴子,衛(wèi)景平?jīng)]承望顧世安說出這么多話來,但他從中聽出了深深的遺憾之意,這正巧和了他的意,他略一抬頭才發(fā)現(xiàn)二人聊得投入,都不知他二哥和三哥什么時候已經(jīng)送餐去了,環(huán)顧四周,此刻還在繁樓用餐的人極少,雅座清幽,太適合下引子釣大魚了:“聽大人們說,人在幼年的時候總把心用在一些沒用的東西上,比如算術(shù)之類的,原來先生小時候也這般。“

    他刻意強調(diào)算術(shù)是沒用的東西,語氣中更是夸張地流露出對算術(shù)之類“不正經(jīng)學問”的nongnong的鄙視之意。

    此言一出,立馬挑動了顧世安好為人師的毛病,他立馬反駁糾偏起來:“否,否,算術(shù)怎么會沒用?你們衛(wèi)家不種田地大概沒人教過你,而所占咱們大徽朝七成的農(nóng)戶之家到了春秋二季全是一筆又一筆的賬,比如粟米收下來怎么換成糙米,市價幾何?以《算術(shù)》中記載的粟米五十,糙米三十來換,稗米二十七來換,十斗粟米換回多少糙米?換回多少稗米?這些賬都得算,要不大戶之家請賬房先生做什么。”

    他微微側(cè)目看了一眼正聚精會神打算盤算著賬的繁樓掌柜許德昌:“許掌柜哪一日不得看幾本賬簿的。”

    機會來了!

    衛(wèi)景平暗暗琢磨:前面顧世安自爆打小在算術(shù)上不怎么靈光,后來又一直讀圣賢書做正經(jīng)學問,此刻為了駁我又提到了粟米換糙米換稗米,我不借機讓他“換”一個更待何時?

    “先生這么一說,我想起來了,我記得繁樓每隔一日采買一回糙米七斗六升,兩日采買一回小麥粉六斗八升,若按照《算術(shù)》中的出飯率算起來,繁樓一日客源大約是幾人。”他順著顧世安也拿繁樓說事,似提問又似自言自語。

    顧世安聽完噎了噎:“……”

    《九章算術(shù)》中記載,以粟米求糙米飯,三之,二而一,就是先乘以三再除以二就是出飯率。

    小麥粉的出饅頭率是……小麥粉換饅頭、燒餅、包子,若人均每頓每餐算一碗糙米飯一個饅頭……不行,彎彎太多,他繞不過來了。

    “這……”可憐顧世安顧大秀才讀了二十多年的圣賢書,全身心服膺八股文章詩賦,下筆呼應(yīng)頓挫,開合自如,卻于算術(shù)一學則只通簡易記賬,這回腦瓜子嗡嗡嗡的,半分都摸不著頭緒。

    此刻,衛(wèi)景平已經(jīng)擺好了姿勢,就等顧世安來敬茶拜師呢,只要給句話,他就立馬和對方互拜為師,束脩也一對一抵消了。

    顧世安不愧是個老社會老油條,很快就從局促之中調(diào)整出來,他瞇著眼笑道:“有意思,天不早了,不如明日我取了紙筆算盤前來與你細細一算?”

    衛(wèi)景平:“……”

    哦哦,此乃遁術(shù)也。

    衛(wèi)景平心想,不過魚兒已上鉤,顧世安明日還要來找我,我急什么,明日再讓他“師”我也不遲。

    “好,”他趕緊道:“那我明日習完字帖就來繁樓見顧先生,還想請先生指點我讀圣賢書呢。”

    最后還要表明自己對讀圣賢書的渴望。

    顧世安聞聽“討教圣賢書”這句話大喜,心道:此子明日向我討教正經(jīng)學問,我必拿出本事來要他入我彀中!

    非入了魔要來書院念書不可。

    二人各揣著心思,雙雙作揖告辭。

    衛(wèi)景平?jīng)]急著走,他一邊吃著冰碗一邊瀏覽著店里古樸典雅的裝潢,等他兩位兄長送餐完畢回來。

    店小二時不時送些碟子來,有炒豆、瓜子等,都是些用嘴消磨時光的小吃食,衛(wèi)景平嗑得都快要睡著了,趕緊找到刻在頭頂梁柱上的一行繁體字提了提神,等他默默在心里記下來,終于等到酉時過半,衛(wèi)景英和衛(wèi)景川送完最后一家的餐品,返回結(jié)賬來了。

    這時候,吃晚飯的客人也陸續(xù)上座,看著他們二人口袋里鼓鼓的,旁人投來嫉妒的眼紅,先前店小二跑去送餐,打賞的人家少而又少,換了他倆,那些人貴人家里看到虎頭虎腦的兩個小娃兒,大都會手一松給幾文錢的賞錢的。

    許德昌給他們結(jié)算了工錢,一共是17家,204文錢,外加繁樓提供的晚餐,許德昌今日大方的見鬼,竟給了兩份新出鍋的脆皮蹄膀,端出來色澤紅潤,形狀如丘,造型豐滿,拿筷子一戳rou爛膠粘,吃到嘴里肥而不膩,瘦而不柴,香醇味美,別有一番風味。

    “來不及吃了,”衛(wèi)景英看看天色道:“麻煩小二哥您給包起來。”

    他爹衛(wèi)長海每日酉時半會雷打不動地出現(xiàn)在校場監(jiān)督他和老三習武,要是被堵了,少說也得在他手里過兩招才肯重新找回父慈子孝。

    衛(wèi)景平擔憂地道:“二哥和三哥還是少吃些東西墊一墊肚子吧。”

    免得到了校場拎不動刀。

    “不了,”衛(wèi)景英拖著衛(wèi)景川匆忙趕去校場:“老四你先回家去吧,對了,別忘了給二叔送一份蹄膀。”

    衛(wèi)景平:“……”

    他二哥好淳樸好大方啊。

    衛(wèi)景平想起來了,上次衛(wèi)長河買了豬蹄給他們吃,為此蘇氏和他大吵了一架,想來是衛(wèi)景英心里過意不去,一有機會便惦記著要還回去的吧。

    他二人雖然餓著肚子出了繁樓,但仔細看,會發(fā)現(xiàn)他們的步子都邁得比別人昂揚些。

    衛(wèi)景平淺淺一笑,悠閑地晃了回去。

    ……

    第二日散了學,顧世安背著手慢悠悠地從白鷺書院出來,他打算路過繁樓的時候進去打包一份蒜泥白rou,給侄子顧思炎捎幾個胡麻餅,再和衛(wèi)景平聊會兒,把人收入囊中,接著去書店看看,市面上最近有什么新的話本子沒有,想起話本子,他不由得心塞起來,最近世面上不是寫某某員外家的大小姐看上進京趕考的窮書生與其私定終身了,就是哪里出了位大俠,功夫出神入化所向披靡,在十里八鄉(xiāng)行俠仗義匡扶正義,或者哪里又來了青天大老爺,斷了什么奇案,無頭尸案……他都看膩了,甚至都能按這個套路寫出比市面上所有話本子更離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