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官子的科舉青云路 第15節(jié)
他就說,一個六七歲的孩子怎么有毅力五更天就起床來后山觀摩姚瘋子練字呢。 衛(wèi)景明和衛(wèi)景平掛在樹梢上,兜里揣了個芝麻餅子,兩個人一邊聚精會神地看姚瘋子運氣寫字,一邊啃餅子,衛(wèi)景平一時看得入迷,忘了往嘴巴里咽,幾粒芝麻飄飄蕩蕩地掉了下去。 正正巧落到了韓端頭發(fā)上,他伸手一摸:“……” 什么鳥拉的粑粑,似乎有點芝麻油的香氣呢。 韓端一抬頭:“……嗯?” 那四條晃蕩的腿是怎么回事。 韓端微怒:“你們是誰?” 聽到聲音,衛(wèi)景明最先一愣,低頭往下一看,他視力好:“……韓,韓秀才……” 大樹底下站著的人摸了一把臉:“衛(wèi)家老大,你下來?!?/br> 一大一小先后從樹枝上落地,與韓端六目相視。 “衛(wèi)家老四,你每天早晨都來這里看姚瘋子練字?”韓端又驚又喜地問。 他對衛(wèi)景平的勤奮十分地滿意。 “是啊,不敢辜負韓先生的提點?!毙l(wèi)景平正色道。 韓端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衛(wèi)家老四,我有幾句話要對你大哥說。” 衛(wèi)景平知趣地應了聲,遠遠地循著草蟲里蟈蟈的叫聲找過去了:“好?!?/br> “衛(wèi)家老大,”他一走開,韓端和衛(wèi)景明說道:“我想收你幼弟當學生?!?/br> 衛(wèi)景明今天自從看到韓端之后就有一種好事就要成真的預感,等到親耳聽到喜訊,他反倒有些拘謹了:“韓先生你說的是真的嗎?你真要教我家老四念書?” “真的,”韓端道:“我要收衛(wèi)家老四當學生?!?/br> 衛(wèi)景明羞澀地向韓端鞠了一躬:“我先替我幼弟謝謝先生?!辫b于韓端支開了衛(wèi)景平,他敏銳地感覺到人家還有話要說,于是又道:“先生是不是還有話要交代?” 韓端點頭:“你幼弟跟著我讀書,日后是要考科舉入仕的,出身清白、族中人守禮殊為重要。” 衛(wèi)景明道:“韓先生,我衛(wèi)家本來就是家世清白的武官之家啊?!彼l(wèi)長海的從七品敦武校尉的官憑那可是戳著大徽朝朝廷大印的,再清白不過了。 “我不是說你爹那邊,”韓端腹中打著草稿,苦苦思索接下來的話怎么說才好:“昨日宋主簿打發(fā)人來給素衣提親了。” 原來韓素衣有人家了。 聞言,衛(wèi)景明心頭霎時苦海翻涌,他想了想,許久之后才聲音低沉地道:“韓先生的意思我知道了,好,我以后會‘守禮’的。” 韓端意在提醒他“守禮”,“守禮”二字用得委婉,就差直接說“你不要再和我女兒來往了,這樣對你家老四和我女兒都不好”這樣的話了。 衛(wèi)景明不是個傻子,早聽出了韓端的弦外之音,他這是以收衛(wèi)景平當學生,作為條件,換他不再覬覦韓素衣了。 說出這聲“好”的時候,他內心像被什么東西揪著,別提多難受了。 他喜歡韓素衣,從十來歲就喜歡上她了,可是到了說親的年紀,她娘卻說,秀才家的韓姑娘才不會嫁進他們一門子武人莽夫的衛(wèi)家,叫他相看別家的姑娘,不要惦記著韓素衣了。 他硬是扛著沒理他娘孟氏,心里隱隱憋著一股狠勁兒,一心想混出個人樣兒來把韓素衣娶回去…… 可今天在韓端面前,衛(wèi)景明決定從此認命了。 那會兒他想,不認命又能怎樣,要是他一意孤行糾纏下去鬧出丑事,一來礙了幼弟的前程,二來韓姑娘說了人家,萬一壞了她的名聲,叫她日后嫁人了招公婆丈夫不尊重,又該怎么過日子呢。 韓端順利地達到目的,不再說什么,他笑容可掬地向遠處的衛(wèi)景平招手:“衛(wèi)家老四,你來。” 衛(wèi)景平走過來:“韓先生?!?/br> 韓端溫聲問他:“以后跟著先生學做文章好不好?” 跟著韓端學做文章。 那不是要拜他當老師的意思嘛。 原來他們商量的是這件事,衛(wèi)景平心想,可是上次衛(wèi)景明領著他去孔廟找韓端的時候,這人明明是一口拒絕了他的呀。 怎么才過了半個來月,韓端就改變主意了呢。 既然是收他為學生,適才為何又要支開他反倒單獨和他大哥說話呢? 就有點古怪。 衛(wèi)景平滿腦子的“想不通”,他瞥了一眼衛(wèi)景明,他總覺得他大哥的神色里有一點點苦? 某種猜想告訴他千萬不能答應韓端。 “韓先生,”衛(wèi)景平在心里頭權衡了片刻,他看著韓端,正色道:“我不想做文章。” 說完,他又拽著衛(wèi)景明的袖子晃悠:“聽說做文章光寫字就要夏練三伏冬練三九,十年寒窗,讀著讀著呆了傻了怎么辦,我才不要做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我要和大哥一樣習武,我還要考武舉當大將軍,指揮千軍萬馬?!?/br> 韓端:“……” 衛(wèi)景明:“……” 這…… 衛(wèi)景平見演的差不多了,硬氣地說道:“韓先生,我不能拜你為師。” 韓端聽了氣得差點吐出一口血來,最終只能搖了搖頭道:“看來是我沒有當你老師的造化?!?/br> 畢竟人各有志,做學問這種事,沒有強人所難的道理。 他頭痛地看了一眼衛(wèi)景明,失落地往前頭走了。 下了山,布谷鳥的鳴叫聲一聲聲遠了。 回去的路上,衛(wèi)景明難得一次發(fā)狠,他紅著眼睛道:“老四你到底在做什么?” 衛(wèi)景平一吐舌頭:“大哥,你先告訴我韓秀才到底跟你說了什么?” 想起剛才衛(wèi)景明失魂落魄的神情,衛(wèi)景平直覺他不像沒事的樣子。 “沒說什么。”衛(wèi)景明死活不肯說韓素衣的事,再次怒道:“老四,你胡鬧什么?” 這么好的念書的機會送上門來,竟被衛(wèi)景平擅自拒之門外,氣死他了。 “大哥,”衛(wèi)景平平靜地道:“我沒胡鬧,韓秀才上次拒絕我們,這次卻忽然親自找來要收我當學生,我覺得他目的不純。” 韓端支走他單獨和衛(wèi)景明說話,讓他不由得想起那天在孔廟附近,愛好八卦的書攤掌柜看著衛(wèi)景明卻有意無意問起的韓端的閨女韓素衣的親事…… 衛(wèi)景明的親事一直沒訂下來,莫非橫亙在面前的“障礙物”是韓端? 要是這樣,那么適才韓端是不是拿“收他為學生”和衛(wèi)景明做了交易。 他豈能為了一己之私讓韓端得逞。 衛(wèi)景明:“……” 這個老四心眼就是多,他竟然無可辯駁。 “大哥,”衛(wèi)景平道:“咱們回去吧?!?/br> 衛(wèi)景明不想說,他便不再刨根問底。 二人悶頭走路,到了縣里,正是清晨的早飯時間衛(wèi)景明道:“老四,在外頭吃了早餐再回家吧?!?/br> 衛(wèi)景平微怔的功夫,一股濃郁的麥香氣味已經(jīng)到了鼻尖,原來是繁露樓剛剛出爐了一鍋胡麻餅。 關于胡麻餅,上林縣的人是這么說的“胡麻餅樣學京都,面脆油香新出爐。1”,光后半句就能想象出新出爐的胡麻餅冒著熱氣,又香又脆,實在是誘人。 衛(wèi)景平吃過胡麻餅,和后世的芝麻燒餅差不多,只是因為天然種植的小麥,芝麻,土爐子烤出來的,大老遠就聞著撲鼻的香氣了,一早上很能勾起食欲。 上林縣的人知道享受,早上不做飯出來買早點吃的人多,繁樓里鬧哄哄的,幾乎座無虛席。 “大哥,我要一個胡麻餅,一碗梗米粥就可以了?!毙l(wèi)景平道。 一個胡麻餅要4文錢,一碗粥要4文錢,加起來一共是8文錢,物美價廉,他覺得還是吃得起的。 “吃的太少了?!毙l(wèi)景明皺眉,又擅自給他加了一個胡麻餅:“至少要吃兩個胡餅的。” 衛(wèi)景平:“……” 剛坐下,就聽店小二向什么人殷勤地道:“喲,顧先生來了。快請坐。” 顧先生。 在上林縣,走哪兒都能被人稱呼一聲“顧先生”的,不是顧世安又是誰。 作者有話說: 平哥兒:沒給老韓吃回頭草,自個兒吃胡麻餅的時候遇上老顧了。 ------ 1出自白居易《寄胡餅與楊萬州》。 ----- 第22章 沮喪 ◎“看上衛(wèi)家老四了?”◎ 衛(wèi)景平吃得津津有味,擦了一把嘴抬頭看去,一個身材頎長,穿淺藍色長衫,眉眼斯文的男子領著個孩子在他對面的桌子上坐了下來:“來六個胡麻餅,兩碗羊雜湯?!?/br> 店小二道:“得嘞,您稍等?!?/br> 那孩子七八歲的模樣,長的很瘦,嘴巴很刁,吃胡麻餅上來的時候他只啃燒餅中間的那塊,周圍一圈留著不吃,因為芝麻燒餅中間薄,四周厚,芝麻粘在當中,所以中間的部分更香,四周的口感差那么一點點。他每吃完一個胡麻餅,都制造出一個“餅圈”,如果連吃五個燒餅,再把剩余的部分擺放個造型,奧運會的標志就出來了。 不一會兒,他面前就堆滿了“餅圈”。 在這個時代浪費糧食,看來不是一般的欠揍。 不僅僅是衛(wèi)景平留意到了這孩子吃胡麻餅只啃中間的,就連來店里吃早點的人也看到了,頻頻拿視線去掃顧世安,等著看他怎么教訓那孩子。 只見等那孩子吃完了,顧世安一聲不吭地拿起他面前的芝麻燒餅圈,一個接著一個細嚼慢咽地吃完了,一片燒餅渣都沒有剩下。 那孩子:“小叔你……” 原來這孩子是他的侄子,顧思炎。 不遠處,衛(wèi)景平時不時就往顧世安叔侄倆這里瞟一眼,時刻準備著搭訕之,等他一開口教育侄子就上前附和“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碰瓷之,暗戳戳責備他“養(yǎng)不教父之過”;辯論之,譬如“八月剝棗,十月獲稻1”、“黍稷稻粱,農(nóng)夫之慶。2”;忽悠之,聊得愉快的話最后賤兮兮問一句“畫眉深淺入時無”…… 總之吧,就說你看我夠不夠叫你破例免收銀子錄取為白鷺書院的學生。 但看見顧世安一口一口硬是把餅圈干咽下去之后,衛(wèi)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