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寡婦 第89節
昭陽記得表哥的好,但她也記得當?年先帝駕崩時,皇宮中的血流成河,當?今圣上是表哥一手推上去的,不容置喙,先帝膝下一共十九個長成的皇子?,最終只活了當?今圣上。 昭陽至今不敢忘那?日的尸橫遍野,也因此,或許是趨吉避兇,她對表哥近乎言聽計從。 所以在察覺到表哥對姜姒妗的心意時,即使姜姒妗已經嫁人為婦,她依舊邀請姜姒妗做客;所以在知道母妃要給表哥說親時,她知曉表哥不可?能愿意,才會不停地?游說母妃放棄。 “你來做什么?” 裴初慍越過她進了會客廳,他語氣不咸不淡,昭陽卻?是習以為常,她回了神,有點懨懨地?耷拉下眼皮,她些許遲疑道: “表哥,我聽府中的人說,母妃想見見姜姑娘。”在見了陳婉柔后。 得了消息,昭陽就?來和?表哥通風報信了,她發現她根本阻止不了母妃,既然如?此,她現在能做的只有獨善其身。 果然,她話落后,表哥眼底就?冷了下來,昭陽心底苦笑,表哥果然知道母妃都做了什么。 她低下頭,藏住有點緊促的呼吸。 也就?錯過了裴初慍看向她的眼神,裴初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許久,他淡漠道: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聞言,昭陽猶豫地?要轉身,但她總覺得有點不安,她腦海中又響起母妃說的話——你覺得我做這些都是為了什么?! 母妃斬釘截鐵,在對峙時聲嘶力竭,眼底的執拗讓人骨子?中發寒: “他不能有相愛的人!” 昭陽至今想起來都覺得驚心動魄,母妃怎么會有這種想法? 但當?她對上表哥的視線時,她才隱隱約約意識到母妃在做什么,沒有姜姒妗時,對于表哥來說,感情上的寄托無疑是她們賢王府。 等表哥和?姜姒妗當?真成親后,賢王府在其中就?變得不足輕重?了。 和?衛氏全族喪命的恨意無關?,和?往日對姨母的嫉妒也無關?,而?是僅僅有關?利益罷了。 想通這一點只在剎那?間,讓昭陽呼吸驟然有點急促,她下意識地?轉身: “表哥真的要和?姜姑娘成親了么?” 昭陽看見表哥抬眼看她,卻?沒有說話,讓昭陽有了一絲僥幸,她對姜姒妗其實談不上喜和?不喜,她阻攔是母妃是因利益,如?今不著痕跡地?問出這話也是因利益,她試探性地?說: “我瞧母妃好像不肯罷休。” 她其實很清楚表哥有多重?視母妃,她也下意識地?提出了這一點,卻?沒有看見衛柏在聽見這話時陡然看向她的眼神格外冷厭。 昭陽不著痕跡地?咽了咽口水,忍住心底不由自主涌上來的懼意,她皺著臉: “姜姑娘到底是曾經嫁過別人,表哥當?真想好了么?” 她好像真的是在替裴初慍考慮。 裴初慍安靜地?等她說完,才問了一句: “你也覺得她配不上裴夫人這個位置?” 他語氣有點過于平靜,平靜到昭陽有點不安,她的理智在這時倏然回攏,臉色有點白,她握緊了手,若無其事道:“表哥說什么呢,我要真的這樣?覺得,當?初也不會給設宴邀請姜姑娘了。” 她刻意提起她當?初做的貢獻,指尖刺破了手心,有點黏糊的濕意傳來,她敏銳地?察覺到疼意。 裴初慍仿佛沒看出她的口是心非,他不緊不慢地?抬手搭在昭陽肩膀上,很簡單的一個動作,昭陽卻?覺得有點不堪負重?,她額頭溢出冷汗,忍不住雙膝一軟,她整個人砰一聲跪在了地?上。 但沒人在意這一點,沒人扶起她,衛柏也只是冷眼看著,裴初慍的手落了個空,自然而?然地?收回來。 好像沒有人看見昭陽跪了下來。 昭陽也跪得一動不動,她渾身緊繃僵硬,脊背卻?控制不住地?輕輕顫抖。 姜姒妗只見過表哥溫柔的一面,昭陽卻?很清楚表哥在京城到底意味著什么,位高權重?者其實總有點即使不說也藏在骨子?中的傲慢。 何況是表哥? 她在后悔,后悔自己的一時失言,她明明知道表哥要做的事根本不容被人質疑,怎么就?鬼迷心竅地?說出了那?些話? 裴初慍依舊是昭陽印象中淡淡的模樣?,但昭陽卻?覺得有點刺骨的涼意: “你知道為什么當?初我向皇上給你請旨郡主,卻?沒有給你兄長請旨世子?嗎?” 昭陽腦子?仿佛被漿糊蒙住,許久,她才抽出一點思?路。 是啊,她一直覺得她很清楚她為什么得到這個郡主的位置,不過是表哥眷顧母妃罷了。 但她和?哥哥都是母妃的孩子?,為什么表哥只優待她? 她隱隱有點明悟。 她會有如?今殊榮,的確有她是母妃的孩子?的原因,但也有她自身原因。 她一瞬間聽懂了表哥的潛臺詞——你往日很聰明,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所以你才能在京城這么自在得意,但今日卻?說了不合時宜的話。 表哥在對她表達失望。 昭陽的呼吸都在發緊,額頭的冷汗掉下來,她卻?不敢擦,汗珠掉在眼中,有點刺疼,她根本顧及不得。 她要想辦法補救。 她出錯是在姜姒妗的身上,補救的辦法也同樣?在姜姒妗身上。 昭陽一點沒有猶豫,她很快低下頭,她知道表哥想聽什么,言辭準確地?砸出來: “姜姑娘是唯一能坐在裴夫人位置上的人,我會是力挺姜姑娘的第一人,會在姜姑娘在京城交際時替姜姑娘保駕護航。” 從表哥身上,她早就?明白了一個道理——她可?以不是賢王府的嫡女,但她必須是昭陽郡主。 誰都不能???將她從這個位置上拉下來。 她早品嘗過權勢的滋味,眾人的追捧叫她不亦樂乎,她早不能從狐假虎威的美夢中醒過來。 會客廳內靜悄悄的,沉默的空氣這一刻顯得格外恐怖,灌入昭陽的呼吸通道中,她不知道她表的忠心能不能讓表哥滿意。 從這一刻起,她很清楚,她和?表哥之?間的聯系不再是所謂的親情,而?是姜姒妗,沒有親情的粉飾太平,而?是純粹的利益牽絆。 三?月底,其實天氣還是有點冷,但昭陽的冷汗已經砸在了地?上,心臟劇烈地?跳動仿佛要把肋骨撞斷。 許久,昭陽才聽見表哥的聲音: “我知道你慣來聰明。” 昭陽聽著表哥冷冰冰的稱贊,心底沒有一絲得意,她只覺得劫后余生,渾身都有點發軟,跪坐在地?上,她忽然在想,表哥會不知道母妃的算計么? 他知道。 只是表哥曾經不在乎,但如?今表哥有了在意的人,就?不再允許有人算計他。 有人高高在上地?命令她: “你出身貴重?,也向來自持,但從現在開始,忘記你的身份、不滿、高傲,像對待我一樣?對待她。” 昭陽呼吸又是一緊,但居高臨下看著她的人沒給她時間考慮和?猶豫: “你是郡主還是縣主,甚至其余身份,都在她的一念之?間。” 昭陽腦海倏然一陣空白,她脊背都顫抖,她聽懂了表哥的話,她要是放不下身份和?高傲,那?么表哥就?親自打碎那?所謂的高傲。 她日后的前程和?尊貴都只在姜姒妗一念之?間。 昭陽毫不懷疑表哥的話。 昭陽再一次后悔今日的沖動,但事到如?今,沒有人會給她后悔的機會,她握緊了雙手,死死地?垂下頭: “是,表哥,我知道了。” 由于姜母的嚴防死守,整個四月姜姒妗和?裴初慍都沒有見面。 直到四月的最后一日,在姜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縱容下,姜姒妗才難得溜出府去。 今日是她的生辰。 安玲昨日就?替她備好了衣裳,一襲百花穿蝴蝶的云織錦緞裙,全面蘇繡的緞料,她梳了朝天傾發髻,青絲柔順地?披散在肩頭,她戴了一支芍藥簪,除此外,也有一些粉紅的絨花,雙頰暈了一層淺淡的脂粉,桃腮粉面,一對黛眉姣姣,格外顧盼生姿。 馬車備在了姜府前,奉延和?安玲跟著她: “姑娘,咱們去哪兒?” 姜姒妗忽然想起一件事,她這段時間都沒有和?裴初慍見面,而?且,去年相識時,她的生辰早就?過了,裴初慍會知道她的生辰么? 意識到這一點后,姜姒妗立即懨懨地?耷拉下頭,她有點猶豫,片刻后,才悶聲遲疑道: “去頌雅樓。” 安玲偷笑了一聲:“奉延,聽見了沒,姑娘要去頌雅樓,還不快趕路!” 姜姒妗一聽就?知道這人是在打趣自己,輕咳一聲,稍有點不自在地?偏過頭,仗著沒人看見,她羞惱地?捶了捶安玲的肩膀:“就?你貧嘴。” 馬車行過朱雀橋,在頌雅樓前停了下來。 她一下馬車,頌雅樓的管事就?親自迎了上來,說起來,這位管事對姜姒妗可?謂是格外熟悉,畢竟當?初姜姒妗和?裴初慍談成生意時,就?是這位管事接待的。 且不論程管事心底如?何驚愕這兩位居然真的能成,但他的態度絕對是畢恭畢敬: “姜姑娘,還是二樓老位置么?” 姜姒妗臊得臉一紅,也陡然想起曾經她和?裴初慍經常在頌雅樓見面,她勉強鎮定下來,周嬤嬤這段時間的教導沒有白費,她只輕輕頷首,就?讓人品出一抹矜貴來。 整個京城對于裴初慍來說沒有秘密,姜姒妗沒好意思?直接去找裴初慍,也怕被姜母知道會落得一陣責備。 而?頌雅樓,不過是掩耳盜鈴罷了,頌雅樓是裴初慍的產業,她來了頌雅樓,裴初慍必然很快就?得了消息。 但叫姜姒妗意外的是程管事的話: “東家今日一早就?派人來交代?,姑娘今日也許會來店中,讓小?的不得怠慢。” 姜姒妗一驚,她不著痕跡地?睜大了雙眼,裴初慍居然猜到了她會來頌雅樓? 在上樓時,姜姒妗忍不住地?輕輕勾了勾唇角。 她很難形容現在的感覺,綿軟舒展得不可?思?議,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心有靈犀一點通,叫她心尖不自覺泛起一點蜜意。 姜姒妗進了雅間,很快程管事讓人送來糕點和?茶點,她在其中瞧見了米糕。 她慣來喜歡吃米糕,這樣?簡單的糕點,之?前頌雅樓是沒有的,今日卻?是被擺了上來,經過后廚的研制,米糕被精致地?擺在玉盤中,瞧上去一點都不比其余糕點差。 姜姒妗下意識地?一怔,許久,她拿起米糕,咬了一點慢慢咽下。 和?往日的口味很像,又沒那?么甜膩,卻?意外得叫姜姒妗喜歡,她本來不確認裴初慍是否知道今日是她的生辰,在這一刻,即使沒見到裴初慍,她心底也有了答案。 他恨不得了解她的一切,怎么會不記得她的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