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里的人，自古就喜歡做生意。

    六七十年代管得嚴(yán)不讓做，大家伙兒只能憋著，但現(xiàn)在讓做生意了，還有一個接一個的萬元戶涌現(xiàn)，大家自然會眼熱，會想盡辦法去掙錢。

    然而他們都是普通人，想要琢磨出一個獨一無二的掙錢方法，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大部分人都是跟風(fēng)。

    比如有人養(yǎng)雞掙到了錢，那大家就都買小雞回來養(yǎng)。

    又比如有人養(yǎng)鴨掙到了錢，那就都去買鴨子回來養(yǎng)。

    還有諸如種榨菜、種草莓、養(yǎng)豬、擺攤……反正看到什么掙錢，他們就會去干什么。

    這樣自然掙不到什么錢，不說別的，就說養(yǎng)白羽雞。

    這時候的市場遠(yuǎn)沒有后世那么大，飼料什么的還不便宜。

    一開始養(yǎng)雞的人少的時候，那些人掙得盆滿缽滿，但后來養(yǎng)雞的人多了，卻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了雞養(yǎng)大之后賣不出去的情況。

    好在基本上都是家庭養(yǎng)殖，養(yǎng)的不多，而且養(yǎng)了不賺錢大家就不養(yǎng)了，大家虧得不多。

    “是麗云啊，我家今天沒有生病的雞。”姜玉仙看到姜麗云，帶著歉意開口。

    姜麗云一愣，然后才想起來一件事。

    吳小春和姜麗雨身體都不好，時常生病，而她們每次去醫(yī)院看病，醫(yī)生都讓她們吃點好的補充營養(yǎng)。

    他們家不怎么吃rou，但每回從醫(yī)院回來，姜瘸子都會去買一只雞回來殺了吃。

    雞的價格各不相同，相比于他們農(nóng)家自己養(yǎng)的土雞，白羽雞的價格要便宜很多，而比白羽雞更便宜的，是生病的白羽雞。

    他們村的人養(yǎng)白羽雞的時候，時常會有白羽雞生病乃至病死，這樣的雞，養(yǎng)殖戶要么自己吃了，要么就拿來賣給村民。

    他們家買雞，基本上都買病雞死雞，幸好他們這里的雞沒生過什么嚴(yán)重的流行病，他們吃了病雞之后，也就沒有生病。

    姜麗云想到從前，心下嘆息，隨即笑著對姜玉仙道：“玉仙嬸，我今天想買一只沒病的雞。”

    “正好有長大了的，你來挑吧。”姜玉仙道。

    姜麗云跟著姜玉仙進了院子，就見院子里搭了一個簡單的棚子，里面擠著百來只白羽雞，看大小，已經(jīng)可以往外賣了。

    姜麗云挑了一只看著肥碩精神的雞，讓姜玉仙幫忙稱一下。

    “四斤多點，三塊錢。”姜玉仙用稻草捆住雞腳，稱了分量。

    姜麗云拿出紙幣付錢，這才拎著這雞回家。

    她到家的時候，姜瘸子正在曬桑葉。

    他們這里家家戶戶都有桑樹地，會養(yǎng)蠶。

    他們家地方小，人手也不夠，就沒有養(yǎng)蠶，但姜瘸子會摘了自家的桑葉賣給養(yǎng)蠶的人家，亦或者幫人采桑葉，掙個幾毛一塊。

    而到了這時節(jié)，如果桑葉沒有賣完，姜瘸子會將之采摘回來曬干。

    桑葉是一種藥材，會有人來收，因為人家只收購曬干的桑葉，他們這里的人將賣桑葉這事兒稱之為“賣枯葉”。

    不僅是桑葉，吃了桔子之后，桔子皮他們也不會扔掉，同樣會曬干了去賣錢，這就是陳皮了。

    “麗云，你買了雞？”姜瘸子問。

    “嗯，我想吃雞rou，”姜麗云道，“爸，我去燒水，你把雞殺了吧。”

    姜瘸子覺得中午吃過rou，晚上再吃雞rou不合適：“今天就吃？”

    “對。”姜麗云道。

    姜瘸子動了動嘴唇，到底沒說什么，去殺雞了。

    姜麗云對此并不意外，她爸覺得自己是瘸子，拖累了兒女虧欠兒女，就不敢對兒女嚴(yán)厲管教。

    她媽的想法也一樣，她媽身體不好，這幾年更是要兒女掙錢治病買藥，在兒女面前也就硬氣不起來。

    姜麗云很久沒殺雞了，才讓姜瘸子去殺雞，至于她自己，則燒了點水。

    殺了雞之后要把雞放熱水里泡一泡，這樣才好拔毛。

    他們家做雞一般都是白煮，好給吳小春姜麗雨喝雞湯。

    但雞湯其實沒啥營養(yǎng)，尤其是兩個月內(nèi)就養(yǎng)成的白羽雞的雞湯。

    姜麗云把雞剁了，放進鍋里紅燒。

    她家有醬油，是自己拿了瓶子去小賣部打的，這種醬油在味道色澤方面遠(yuǎn)不如后來品種繁多的醬油，她做出來的紅燒雞rou的顏色也就有點黑。

    可這到底是rou，聞著就香。

    姜瘸子和吳小春聞到這香味，都有點坐不住。

    姜麗云倒是還好，她一邊做菜，一邊繼續(xù)盤算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她還回憶了一下自己沙發(fā)廠的同事。

    她明天是要去上班的，但沙發(fā)廠的同事，她已經(jīng)記不全了……

    姜麗云最后將紅燒雞rou平均分成四份，家里四個人一人一份。

    “要不要給你哥留點？”吳小春問。

    姜麗云道：“媽，我買的雞，為什么要給他吃，也沒見他買雞回來給我們吃。”

    姜利海交的工資確實比她多，但他每個月從家里拿糧食去廠里換飯票卻不干農(nóng)活，對家里的貢獻沒比她多。

    聽姜麗云這么說，吳小春也就不開口了。

    四分之一只雞其實挺少的，姜麗云覺得自己能一頓干掉。

    但她還是從自己那份里留出一個雞腿，打算給馮易帶去。

    馮易真的太瘦了。

    第9章 雞腿

    姜麗云上輩子被謝祖根開車撞到癱瘓的時候，手上雖然有些存款，但不多，連給自己治傷都不夠。

    那會兒，馮易把他在外面打工賺的錢全都拿了出來給她交醫(yī)藥費，還到處借錢給她治病。

    等她出院的時候，馮易已經(jīng)債臺高筑。

    可即便如此，馮易還是會買雞燉了給她補身體。

    吃飯的時候，他自己啃骨頭，把雞腿雞翅還有雞身上rou多的地方，全留給她和她那個白眼狼兒子。

    姜麗云想到從前種種，愈發(fā)想見馮易。

    也是巧了，她還沒走到磚瓦廠，就看到了等在路邊的馮易。

    “麗云姐！”馮易看到姜麗云，立刻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姜麗云覺得他有點可愛，有點想捏捏他的臉，再親一口。

    自己好像有點為老不羞……姜麗云到底啥也沒干。

    再等幾年吧，等馮易長大點再說。

    “馮易，我給你帶了個雞腿，你吃吧。”姜麗云把手上的搪瓷杯遞給馮易。

    馮易愣住，炒雞蛋就算了，姜麗云竟然給他吃雞腿？

    “麗云姐，你自己吃吧。”馮易連忙開口。

    姜麗云把搪瓷杯塞他手里：“我吃過了，這是留給你的。”

    這一塞，姜麗云才發(fā)現(xiàn)，馮易的比她大兩號，手指又細(xì)又長，就是看著很粗糙，上面滿是老繭。

    她那個白眼狼兒子，長到十九歲連家務(wù)都沒干過幾次……跟她兒子比起來，從小就要干活的馮易真的太可憐了。

    還有讀書這事兒。

    馮易沒有正經(jīng)上過學(xué)，戶口本上的學(xué)歷，寫的是文盲或半文盲。

    他們這些生活在農(nóng)村，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大部分都是讀過幾年書的，雖然上初中的少之又少，但小學(xué)畢業(yè)還是沒問題的。

    她小學(xué)后面幾年沒讀，但去參加了考試，戶口本上的學(xué)歷寫著小學(xué)。

    村里跟她差不多年紀(jì)的人里，只有少數(shù)人沒有上過學(xué)，馮易是其中之一。

    但馮易靠著跟著她去學(xué)校聽課學(xué)會了很多字，讀書看東西完全沒有問題。

    后來她那個白眼狼兒子成績不好，馮易還提前自學(xué)，給這個孩子講課，硬是將小學(xué)初中的數(shù)學(xué)學(xué)了個大概。

    她后期接國外的單子，馮易為了幫她甚至還把英語給學(xué)了，就是不太會說，只會寫——當(dāng)時他們主要用郵件跟人交流。

    要是馮易有機會讀書，這會兒說不定已經(jīng)考上大學(xué)。

    不過這個年代，讓人可惜的也不止馮易，她要是有機會讀書，應(yīng)該也不差。

    還有她哥……

    那時候他們村每年能考上初中，可以去鎮(zhèn)上讀初中的，也就一兩個人，姜利海就考上了。

    他去了鎮(zhèn)上之后，考試還總是第一名。

    但他們家給不起學(xué)費，姜利海不僅欠著學(xué)校學(xué)費，還連買紙筆的錢都沒有，再加上他身上長跳蚤之類的問題……

    鎮(zhèn)上的學(xué)生總是取笑他，他的語文老師也不喜歡他。

    那時候教室里出現(xiàn)一個臭蟲，老師直接說是他引來的，還總以他是農(nóng)村來的有經(jīng)驗為理由，讓他去打掃廁所。

    姜利海讀了一年就不愿意去讀了。

    他的數(shù)學(xué)老師很喜歡他，來他們家找了他好幾回，想讓他回去讀書，他死活不愿意。

    其實也是因為姜利海讀過初中，后來姜麗萍才堅持要去讀。

    類似的被欺負(fù)的事情，姜麗萍自然也遇到了，但她跟自尊心很強的姜利海不一樣，為了過好日子她豁得出去。

    姜麗萍不僅不把別人的找碴當(dāng)回事，還裝可憐交了個厲害的男朋友。

    她順利讀完了初中，在學(xué)校的時候過得還挺滋潤。

    可惜她成績不好，沒考上中專，讀高中的話……他們家實在沒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