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一直躲在這里, 還是馬上動手? 躲恐怕也躲不了多久。元熙就是用最笨的辦法,直接把整個玉京城都翻一遍,也是可以找到他們的,何況元熙又不傻。封了玉京城, 誰也出不去, 查肯定是能查出來, 早晚的事。 幾個年長的男人正聚在暖閣商議凈意被捕之事,外面侍從帶進來一個宮女,眾人便都不吭聲了。 楊濤當然認得meimei楊貴太妃的宮女,瞧見她就猜是情況有變,忙起身問道:“宮里如何了?是怎么個說法?” 那宮女躬身一禮,道:“陛下召見了禁軍大將軍薛平,還有京城衛戍軍大將軍常璐,許是有安排了。娘娘讓我出宮告知各位老爺。” 屋內幾人頓時面容一僵,互相看了幾眼,卻無人說話。 凈意被抓去牢里,皇帝又召見禁軍和衛戍軍的統領……這會兒凈意肯定是把什么都招了,馬上皇帝就要對付他們。 看來是不能等了,如今只有主動出擊,才能有機會。 楊濤深吸一口氣,看向其余幾人,道:“入夜后該做什么,都清楚了吧!” “我領兵先控制玄武門,拿下紫極宮。” “我接應城外同州兵馬。” “我到福安宮護衛太上皇。” “我去控制百官。” 幾人紛紛說了今晚自己的任務,楊濤面色凝重:“記住了,只要元熙到了我們手上,迎太上皇復位,我們就成功了。其余一切都不重要,抓住元熙!明白嗎?成敗就在此一舉,你我都不想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吧?” 眾人滿臉悲壯,卻忽然有人道:“收手吧!把事都推到凈意身上,咱們還有活路,真領兵去了皇宮,你我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楊濤頓時臉色大變:“你說什么!” 密謀造反,干這種事都還不團結一心,這時候打退堂鼓? 說話那人是江國公齊光,也是個當初跟著元裕混的好兄弟,這會兒盯著身邊幾人,一個個看過去,冷笑道:“你們府上的私兵統共多少?什么裝備?元熙在禁軍里安插了不少當年跟著他征戰的兵卒軍官,那可都是真正上過戰場的人,你們的私兵能比么?” 楊濤被噎了一下,有人道:“政變又不是打仗,就是打仗那還有以少勝多的呢,你怎么現在就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我們只要控制宮門,進了皇宮拿下皇帝就夠了!” 齊光陰沉著臉道:“元熙他帶的是什么人?我們帶的是什么人?你要沖進玄武門去,沖進皇宮里去,控制紫極宮迎太上皇復位?你進得去嗎!宮城現在怕是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你帶幾個私兵就想攻進去?還是說你指望著安插進皇宮的那幾個殺手真能殺了元熙?” 他頓了頓,聲音更加冰冷:“就算殺了元熙,太上皇能放過你我?” 楊濤倒是希望meimei和元裕的孩子將來繼位,但元裕不想自己和元妻的最后一個兒子死了。 萬一事成了,元裕反而還記恨上他們了呢?幾人被說得脊背發寒。 齊光看眾人沉默,又是一聲冷笑,起身就往外走去:“我走了,你們隨意。” “攔住他!”楊濤大驚,指著人后背怒道,“齊光,你要不想干,今天就別想活著走出這道門!” 暖閣外的衛兵立馬沖進屋內,亮出兵器攔在齊光身前。 搞笑么,都到這份上了,現在想走?放他走了,讓他去告密脫身嗎? 齊光被衛兵攔住,猛地轉身:“怎么,你還想殺了我?就你有兵?你就是殺了我,我外面的人也立馬進來給我報仇!” 楊濤感覺頭都要炸了。 齊光那么一說,他還真不敢動齊光。真的在風荷園打起來,那都不用元熙來處置他們了。 事還沒辦就起內訌自相殘殺,簡直是天底下第一等的笑話! “把他捆起來!”楊濤命令道。 衛兵頓時將齊光五花大綁堵上嘴,丟在角落里。 楊濤處置完齊光,又望向眾人。 在座的幾人有些動搖,他們也不是沒有想現在跑路,去跟皇帝告密表忠心的。可誰又能肯定去告密下場會比逼宮失敗好? 皇帝本就想鏟除他們這些舊勛貴,也許去表忠心照樣逃不過一死。 賭一把,萬一元裕復位,他們還能繼續享受榮華富貴。如今放棄不放棄都是在賭,為什么不賭大一點? “都在一條船上,誰也別想著跑!”楊濤狠聲道,“今日事成,先殺齊光!你們要有人想走,就去跟他作伴!” 他這一威脅,總算是把動搖的軍心重新穩住。可沒有人想逼宮成功了還被處死! …… 是夜,幾家府上的私兵悄然出動。 紫極宮有一禁軍士兵來報:“啟稟陛下,宮城外有異動,薛將軍已經命人前去攔截。” “好,下去吧。”元熙淡淡道。 “是!” 元熙回過頭來,看向坐在自己對面的高懷瑜,道:“朕想好了,謀反大罪,自然是該怎么辦就怎么辦。” 他說話間將自己手中黑子落下。 這盤棋與高懷瑜下了許久了,兩人都是走一步聊幾句,心思并沒有放在棋局上。多少次有機會把對方殺個片甲不留,結果雙方都沒留意。 高懷瑜沒有思索太久,也跟著落了子。 元熙垂眸道:“至于楊氏謝氏……太上皇晚年總得有人陪著,既然喜歡,那就留著她們。” 楊氏謝氏當年幫著元烈折騰他,他心里不可能沒有怨恨。這都愿意為了老爹放過……也不知元裕能不能感受到兒子這份情意。 高懷瑜嘆息道:“陛下寬恩。” 元熙垂眸,忽然轉了話鋒:“懷瑜……若有一日,阿爹愿意認我這個兒子了……那都是你的功勞。” 高懷瑜注視著他:“不……陛下宏才大略,功勛蓋世,太上皇看在眼里,怎會無動于衷?” 元熙微微一笑:“待朕南征滅陳,一統天下……也許那時候,阿爹便愿意承認朕是個好皇帝了。” 他沒有再拈起棋子,倒是站起身走到高懷瑜身后,輕輕摟住了人。 “這江山萬里,卿可愿與朕同行?”元熙在他耳邊輕輕問道。 高懷瑜抬手抓住他的手腕:“臣愿為陛下執劍。” …… 半夜,玉京城中的戰斗已經結束。 皇帝讓薛平重排值守名單,被策反的軍官沒機會當內應,謀反私兵根本連皇宮大門都沒能進入。禁軍一出手,私兵便潰不成軍,死的死逃的逃,很快玄武門前的動亂便被平息。 常璐所率的京城衛戍軍發現城中有私兵出動,立即趕去追剿,留在外企圖控制百官攔截救援的這一隊私兵也未能成功。 最在狀況外的便是剛從外領兵馬趕到玉京的同州都督。玉京城里發生了什么,他完全不知道,領著兵馬趕到玉京北城門,都還沒弄明白狀況,就被旁邊埋伏許久的一隊衛戍軍攔截。被押下的時候,人都還懵著。 謀劃了那么久的逼宮計劃,就這樣失敗了,連清君側的旗號都沒能打出來……那是進入皇宮逼宮不成拿來爭取朝臣的,如今連皇宮大門都沒能進去,又能有什么用? 大多數失敗的政變都是這樣看著十分荒唐,甚至有幾分好笑。成了的政變太引人注目,就讓人誤以為要搞政變都是經過了深思熟慮,計劃幾乎無懈可擊,看著很“正經”。相反,那些同樣經過謀劃,卻看著很兒戲的政變反而才是常態。 主謀被一網打盡,又是一件驚天大案。不過案情并不復雜,過了幾日,便已經有了結果。 元熙特意挑在大朝會時,押來幾個主謀,當著百官的面宣判。 幾人面如死灰,已然絕望,唯獨凈意抬著頭怒視元熙。 “你……暴君!暴君!”凈意目眥欲裂。 凈意渾身是傷,最折磨人的那些刑罰顯然還沒有上,只是打了幾頓鞭子,凈意就招了。畢竟年紀大了,實在挨不了打。繞是如此,也看著著實嚇人。 元熙坐在龍椅上,居高臨下地望著他:“為何挑撥朕與太上皇?為何傳謠生事?幫著逆賊謀反,你可知是何罪?” 元熙目光往旁一瞥,道:“王卿,謀反之罪,該如何處置?” 王儼頓時站起身,回答道:“回陛下,謀反本為誅族大罪,然陛下寬仁,不忍一人為惡牽連滿門,承天元年已廢除誅族之刑。按新律當斬,親眷一律流放。” 元熙嘴角一勾,吐出的話語無比冰冷:“安華寺出了這種事情,朕看也不該再留著。朕登基以來,多少謠言是從你這妖僧口中傳出去的?出家人不安心修行,卻成日想著攀龍附鳳,想著造謠生事!若非前朝積弊,朕豈會容你到現在!即日起,大魏寺廟僧侶年未滿五十者,勒令還俗。寺廟香火一律上繳國庫,日常花銷由官府再行撥款。” “你竟敢……”凈意要瘋了,強制僧侶還俗,這是一下子把天底下的信徒都搶走了!竟然連百姓的香火錢都要交到國庫里! 前朝開始,皇室篤行佛教,民間也跟著崇佛,一個小城都能數出十來座廟宇。全國上下的小城有多少?僧人有多少?廟宇搜刮來的香火錢又有多少?那么多的廟宇,不止是一大筆財產,還是數萬青壯。 滅佛,在此之前,已經有許多人做過同樣的事了。 凈意口中不停詛咒:“你不敬神佛,定當墮入地獄!” 元熙拂衣而起。 他冷冷看著凈意,仿佛成了一尊神像,垂下目光,漠然審判著世人。 “朕乃真龍天子,神佛尚需避朕名諱,你又算個什么東西?” 第76章 冬天的魚需要一些血氣方剛的陛下 承天二年夏, 越國公楊濤謀反,涉案之人皆判斬刑,親眷流放。 當年跟隨元裕的勢力, 幾乎被連根拔起,剩下的愈發安分, 再也不敢妄想元裕復位。 因安華寺住持在其中傳謠生事, 皇帝借機打壓自前朝以來極度興盛的佛教,下令改制。成立理宗院接管大魏全境寺廟,收繳寺廟財產,勒令僧侶不滿五十者還俗返鄉耕種。 此事之外, 皇帝又追封故魏國公世子元烈為襄王,謚號為平。 處刑當日, 元熙去了福安宮。 這次元裕沒有一見面就罵他逆子轟他出來,平靜得讓元熙不適應。 元熙總是那么突然將他一軍, 干脆利落,根本沒留給他反應的機會。 當年他被兒子奪了權, 好歹還是提條件保住了自己的舊人,如今當年保下的人都不剩幾個了。 這樣的結果, 他仿佛早就預料到了。不過是不甘心,還想再爭一把。 到底還是沒能爭得什么來。 元熙叩拜, 正陪太上皇下棋的黃慶也起身行禮, 而后自覺退了出去。 元裕深深望著跪在地上的兒子,沉聲道:“起來吧……” 往常都是元熙自己起來的,頭一次聽元裕發話,元熙都不適應了, 抿了抿唇站起身來, 他也只是站在原地, 沒有上前。 元裕舉杯飲了口酒,緩緩咽下,干澀的嗓子舒服了些,才能再次開口:“我身邊的老人,都沒了。” 元熙垂眸:“兒子答應過父親,會留著他們。” 可他們謀反,想讓元裕復位。他怎么可能不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