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高懷瑜的傷只是粗略處理了一下,得好好看看。元熙氣沖沖地把高懷瑜提溜回了安陽侯府,直接叫人帶太醫署當值的太醫出宮到安陽候府上,忙來忙去確定都是外傷,也沒有中毒,才算安心。 叫走太醫后,元熙讓人關上門,只留下他們兩個人。 之前的不算,現在確定高懷瑜只是外傷,都包扎好了,那就該好好算算賬了。 他是皇帝,安陽侯府其實也是他的,全府上下那二十來個人哪有本事在這種時候跑來護主。到了安陽候府,這侯府上下還不都是聽憑皇帝陛下差遣。 高懷瑜感覺得到皇帝的不快,突然起身,在他身前跪了下去。 旁邊的燈火跳了幾下,他低頭掩住的神色愈發晦暗不明。 元熙本來想叫他起來,可一想起他那不要命的樣子就氣,干脆就沒出聲,在座上居高臨下地審視他。 高懷瑜此時十分溫順柔和,哪里還有先前捅蕭淙時的兇狠煞氣。 一身的傷,到處都纏了繃帶……本來該好好躺著養傷的,現在卻還跪在那里,看著可真是太可憐了。 可憐?是挺可憐的!可是他這臭脾氣,現在受傷也得給我跪著!元熙心一橫,把自己的憐惜勁兒強壓了下去。 得讓高懷瑜知道自己生氣,不知道自己生氣,他還敢亂來,還敢這樣瘋了一樣跟人打!這次便罷了……以后呢?他要是有點閃失…… 才二十二歲,剛剛來到他身邊沒多久的高懷瑜就折了,他找誰要回來? “陛下,微臣知錯……還請陛下息怒。” 高懷瑜的聲音在這安靜的地方響起,帶上了幾分夜風的清冷。 元熙長舒一口氣,道:“你知錯?你知道朕怒火因何而起么?” 高懷瑜沒有半點猶豫,當即低聲回道:“臣一時莽撞,擾亂陛下計劃。” 擾亂就擾亂,這有什么。自己要抓南陳太子,當然不可能就定一套計劃,這個不行還有下個,有些意外本來就可能發生,沒什么好怪他的。 自己氣的當然不是這個! 派那么多人下去幫他,要護他離開,結果他把人推開,非要以身犯險? “你知錯?你知道什么?”元熙回想起那一幕,直接氣笑了,“刀劍扎你身上,你是不知道疼么?” 高懷瑜卻驀地一愣:“我……” 高懷瑜很詭異地猶豫了。 “你什么?”元熙沒好氣地道。怎么著,明明沒法解釋還下意識開口,要頂嘴么? 高懷瑜這次卻沒接話,沉默了。 元熙突然眉峰一跳,心如擂鼓。 他想起來一些事,高懷瑜好像一直都是這樣不要命,打起架來好像都不知道疼,不管身上多少傷都跟沒事人一樣。 是他當然如此神勇,如此能忍,還是…… 元熙霍地站起身來。 他走到高懷瑜身前,突然俯身,抓起高懷瑜的手腕。 “你……”元熙盯著他有些蒼白的面容,聲音竟有些顫抖。 方才元熙猛地用力拽起他手腕,他怎么著都要被牽動傷口,傷口被牽扯到,那就會疼。 可高懷瑜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怔怔地抬眸望著他。高懷瑜沒有反應過來,這樣的牽動應該是會疼的。 元熙緊緊盯著他,手上用了力,五指緊抓住他的手臂,傷口處有血漫了上來,頃刻間浸透了紗布。 高懷瑜沒有明白他的用意,目光中有些疑惑,沒有如他所愿顯露出半分不適。 好像真的不會痛。 元熙的聲音不自覺地有些顫抖:“你……一直如此?還是什么時候開始的?” 他竟然從來都不知道……他居然到現在才知道! 從前那么多次浴血奮戰……高懷瑜感覺不到痛。 他以為高懷瑜是傷得不礙事,可那也許只是因為高懷瑜感覺不到痛而已。其實平淡無波的神情下,已經是千瘡百孔。 高懷瑜也不知是被他嚇住了,還是沒反應過來他的意思:“臣不明白……” “你沒有痛覺……是不是?”元熙沉聲道,“你從來沒對我提起過。” 高懷瑜這才明白他是為了什么,怔愣許久,最后低下頭去。 “我怕痛……”高懷瑜笑了笑,低低道,“沒有痛覺,也很好……” 很好么? 感覺不到疼痛……所以他從來不會愛惜自己,每一次他都像是要毀掉自己一樣。 這哪里是什么好事,分明是他的身體在讓他自毀。 “你……”先起來。 元熙沒能把話說完,高懷瑜的身體突然無法支撐,往前傾去。 元熙迅速護住了他,嘶聲道:“你怎么了?” “陛下,臣只是突然有些暈……”高懷瑜半闔眼眸,努力想撐起身體,結果直接跌進了元熙的懷抱里。 元熙緊緊摟住他,感受著壓過來的重量,似乎想起來什么,抬手往他額頭探去。 很燙…… 發燒了。 從前元熙聽過些奇聞,記得這種患有無痛之癥的人好像極易發燒,身體溫度時不時就會異于常人。好些人幼時便直接燒壞了腦子,變得癡傻呆笨,活不到成年。 高懷瑜……一直如此么? 高家人知道么?會不會將他視作異類,視為不祥?當年推他坐帝位又把他拽下來,是不是就是以為他好欺負好控制? 元熙越想越怒,愈發覺得高家人這些年對他的迫害恐怕遠不止自己已經知道的那些。 他這些年究竟是怎么過來的…… “呃……”高懷瑜懨懨的,“我好暈……” 元熙:“很熱么?” “不知道……”高懷瑜喃喃道,“我不知道……” 他腦子一片混亂,似乎已經有些不清醒了……卻沒有太多不適感。他感受不到,身體卻照舊做出了反應。 元熙小心翼翼地避開他身上傷口,將他抱起,快步走向床榻。 25 這大晚上的,元熙還差點派人滿大街去買冰,就因為高懷瑜突然發起高燒,昏迷不醒。 還好安陽侯府上存了一點,高懷瑜自己對冷熱帶來的不適感沒太大感覺,到了天熱的時候都不用冰塊消暑,不過下人們依舊在冬天時存了些冰以備不時之需。 留在安陽侯府上候著的太醫又來給高懷瑜診斷,開了退燒藥。元熙在旁邊坐著等了許久,看人喂他把藥喝下才安心。 “啟稟陛下,安陽侯受過外傷,因而起了高燒,實屬正常。只需外敷降溫,服藥退燒即可,陛下無需太過憂心。”太醫看皇帝一直在床邊憂心忡忡一語不發,便開口。 “好。”元熙閉上眼,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額頭,“先下去吧。” “是,微臣告退。” 元熙坐了很久,直到侍衛跑進來跟玉珠說了幾句話,玉珠又有些猶豫地告訴他該回宮去了,他才回過神來。 “陛下,若是再晚些,叫人知道了可就不好了。”玉珠把那侍衛的話復述了一遍。 照往常這時候,宮門都早就關了。皇帝不好好待在宮里,大晚上跑到臣子家中算怎么回事? 皇帝陛下總不會還想在這里留一晚上吧……不說別的,堂堂天子,因為臣子受傷病了,就在外邊待一晚上?這種理由可站不住腳。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元熙嘆口氣,又伸手去摸了摸高懷瑜臉頰。 依舊有些熱燙,原本因受傷失血的臉都有了病態的嫣紅,嘴唇卻是蒼白的。長長的眼睫時而顫動一下,看來睡得并不安穩。 感覺不到痛,該有的癥狀還是有。 元熙取過帕子為他擦了擦臉,猶豫一下,又把他全身都擦了一遍。 他燒得厲害,就只著了一件清涼單衣,元熙難免有點心猿意馬。 高懷瑜比起他要纖瘦些,卻也不是瘦弱,而是一身漂亮肌rou勁瘦有力。 元熙覺得高懷瑜是只漂亮小貓,不過是只修長漂亮有些兇的小豹貓,一躍能上房梁的那種。 他伸出手指,在高懷瑜面上描摹。 撫過眉眼,鼻梁,嘴唇…… 高懷瑜生得當真好看,也不知是像阿爹多些,還是像阿娘多些。 傳聞不是說他長得很像文昭帝皇后,因此頗得文昭帝寵愛么? 若文昭帝的太子還活著,或者文昭帝晚駕崩幾年,有父兄在,他是不是就能一直被疼愛著長大? 不會被文宣帝拉上帝位當傀儡,又被廢為清河王,也不會被如此猜忌,被逼到絕路。 也許他能毫無顧忌地施展自己的才華,不用稱病退讓,不用為一群廢物cao勞憂心,卻換來廢為庶人,鴆酒賜死。 那樣他便不會被迫出逃,隨自己來到玉京……可那樣也很好,他能過得恣意瀟灑些,也許他們會是對手……那自己便征服他。 又或者,自己能再多活幾年呢? 上一世自己早早駕崩離世,之后他怎么了? 玉珠說過,大魏沒能統一天下。 那他…… 元熙突然不敢繼續往下想。 死了就死了,什么都感受不到。他的記憶只停留在靈州一戰,他都還不知道靈州的結局,不知道高珩的叛軍如何了。 十幾年之后,大魏沒了,簡簡單單一句話,背后是怎樣的慘痛……他能想到的,只會遠遠不及。 元熙指腹在他唇瓣上輕輕摩挲,最后憐惜地望了幾眼,緩緩起身。 該走了。 “陛下……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