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元熙伸手揉他腦袋,笑道:“鴻兒都長到叔父胸口了。” 他駕崩的時候,這孩子都已經是個翩翩少年,只比他矮一點了。 這是他二哥唯一的血脈,二哥幾年前就戰死了,嫂子沒過多久也重病不起,最后就留了孩子一個人。 元熙一直沒有成親,元裕看其他幾個兒子都有孩子了,怕他們會偏心,就把孫子交給元熙照顧。因此元鴻跟這位六叔感情最好,不過后面兩年元熙總在外領兵,元鴻還是跟著爺爺的時間多一些。現在爺爺成了太上皇,元鴻又成了元熙實際上的養子。 小男孩被夸長高了,笑嘻嘻地掂了掂腳,被元熙摁了回去。 后面緊隨而來的馬車也停下,高懷瑜從車內走出,行禮道:“參見陛下,晉王殿下。” “免禮。”元熙趁他低眸,肆無忌憚地打量他一番。 嗯,騎裝打扮尤其英氣漂亮,他以前最愛找高懷瑜一起打獵,就是喜歡高懷瑜拉弓時的模樣。握弓勾弦的手指骨節輕輕凸起,腰肢微轉,姿勢好看極了,跳舞都沒那么好看的。 他有時候就想,自己要是真想要個男寵,那也得要高懷瑜這樣的,又漂亮又文武雙全,人又溫柔體貼。腦子有病才弄個高珩在后宮給自己找罪受。 可高懷瑜這樣的人,他又怎么舍得讓人做男寵?高懷瑜骨子里也傲得很,他是連這點想法都不該有的。 三人騎上馬,元熙看向元鴻:“走吧,今日所獵最多者,朕有賞。你么……只要能獵到安陽侯的十之一二,朕便將柔蘭送來的那匹小馬駒給你。” 元鴻頓時興奮得跟得到心愛玩具一樣:“謝皇叔父!” 元熙笑罵道:“都還沒開始呢,就謝上了。” “鴻兒近來騎射進步很大的。”元鴻說話的時候,不知為何悄悄看了旁邊的高懷瑜一眼。 元熙道:“可不許耍賴叫安陽侯讓著你。” 高懷瑜回眸一笑,轉身拉弓便朝遠處的草堆里射去。 獵犬跟著疾沖而去,銜回一只兔子。 元熙拊掌笑道:“好箭法!” 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皇帝都還沒動手呢!不過也好……他總算不那么拘謹了。 一行人說說笑笑,不久奔入山林,元熙見一直狐貍毛色艷麗,便用力揮鞭追去。他的坐騎乃是天下數一數二的神駒,不過片刻就把眾人甩在身后。隨行侍衛緊隨而上,奮力追趕。 然而進入密林,馬便慢了下來,后面的衛隊更難緊跟。元熙的坐騎卻忽然高高揚起前蹄,險些把背上的人甩下去。 元熙抓緊韁繩,用蠻力勉強控制住自己不被甩出,那馬似乎受了什么刺激,發狂一般往前跑。衛隊眾人聽到聲響,大為驚慌,偏這密林之中已無元熙蹤影。 “在東邊……”高懷瑜揮鞭,領著眾人往前追去。 不過片刻,元熙已經被馬帶入密林深處。 玉珠告訴過他,今日他到御林苑游獵,會遇到燕國皇室的影衛首領行刺,他早有準備,等的就是這個。可計劃總歸會出點小意外,為了不打草驚蛇,他設伏捉拿刺客的范圍很大,偏偏馬匹失控這事他沒能預料到,密林之中行進困難,遠處埋伏的將士很難及時趕過來幫他一把。 他緊緊伏在馬背上,那馬一路狂奔,全然不管周圍環境,密林間的灌木樹枝把元熙身上衣物都劃了不少口子。馬匹自身更是多了幾十處傷口,被這疼痛刺激,它奔跑的動作更是劇烈。 衛隊怕是跟不上來了……元熙正想著自己一個人該如何應對,便聽得羽箭穿破空氣,朝自己耳際沖來。 來了,有人在放冷箭! 元熙矮身避過,松開韁繩縱身一躍。 另一聲箭響緊接著跟來,元熙再次避開,正要拔劍逼那暗處之人現身,身旁灌木叢中卻一聲吼叫。 高懷瑜見到元熙時,恰好看見灌木叢中突然沖出一只半人高的野狼,朝著元熙撲去。元熙劍已握在手中,眸光往自己這邊一轉,便一動不動,看上去跟嚇懵了不知道怎么反應似的。 “陛下!”高懷瑜大驚之時,箭矢已然搭上弓弦。 羽箭倏然沖出,狠狠釘入那只狼的身體。狼爪觸碰到元熙的前一刻,凄厲的嘶吼從它喉間發出,而后它便失了力氣,直直墜地。 元熙微一側身避開倒地的野狼軀體,回頭望向高懷瑜。 暗處的氣息頃刻間便消失了……元熙心中略覺無奈,這些刺客跑得倒是干脆果斷,也不知是在顧慮什么,一個高懷瑜便讓他們如此害怕么? 而完全不知此前有兩支冷箭朝元熙射去的高懷瑜對上他的目光,一時無言。 高懷瑜想起來一些事,皇帝陛下少年入軍營,明明總做著主帥,偏又愛身先士卒當一名斗將。他親手斬落馬下的人,怎么說也得有好幾百個。憑他的武藝,別說是只狼了,就是來只比人大上許多的熊與他近身搏斗,也一樣是他贏。就一只狼還能讓他遇險……只能是故意的。 既然是故意的,那用意何在?試探自己的忠心么?似乎沒有什么必要,沒有哪個有二心的人遇到這種情況,會選擇不出手的,除非腦子不夠用,否則裝也得裝出為陛下擔驚受怕,要拼命護駕的樣子來。 他沉默時,元熙忽地一笑:“安陽侯救駕有功……若非安陽侯及時出手,朕恐怕要命喪于此。這份恩情,朕無以為報啊。” 莫名其妙就被砸了一份“恩情”在身上的高懷瑜,此時愈發疑惑。 真要命喪于此了,還能那么不慌不忙笑著說話?什么救駕有功……分明是他在故意耍人玩。 “不過,這該算朕獵的,還是高卿獵的?” “陛下……”差點受傷怎么還計較這個。 元熙斂了些笑意,柔聲道:“朕無礙……只是馬受了驚。” 高懷瑜終于松口氣:“沒事就好……” 元熙往草叢中走了兩步,低身拾起其中一支箭矢,高懷瑜望見那羽箭頓時神色一變:“這是……有人謀害陛下!” “人已經走了。”元熙搖了搖頭。 元熙只捏住尾羽,沒敢去碰箭身,陽光下能看見箭頭有一點淡淡的藍色。 箭頭有毒。 高懷瑜一陣后怕,半跪下去請罪:“臣護駕不力,險些讓陛下遇險!” “快起來。”元熙輕聲道。 衛隊終于在此時趕來,為首將領拔刀下馬,護在元熙身前:“臣等護駕來遲!” 元熙將羽箭丟給人用布包裹好,道:“人已經跑了,派人搜!” “是!”將領朝旁邊命令道,“你領隊去追!其余人隨我護送陛下離開。” 元熙坐上士兵牽來的另一匹馬,道:“朕的馬受驚必有蹊蹺,御林苑內定是有細作混入,立即徹查。” “是!” 他調轉馬頭,往外行去。高懷瑜一路緊張得要死,時時刻刻防著元熙身后再冒出幾支冷箭來。待眾人行出密林,沒了行刺的可能,高懷瑜才徹底放心。 元熙暗中觀察了高懷瑜許久,終是忍不住道:“還在擔心什么呢?” “臣……”高懷瑜被他一看,莫名羞赧,“護衛君上,是臣應盡之責。” “哦。”元熙不知道哪根筋一抽,酸里酸氣地道,“你要不是隨行臣子,便不管我了是吧?” * 作者有話要說: 懷瑜(愣住):他在氣什么? 元熙:哼哼哼哼哼哼 第12章 高懷瑜我恨你是根木頭! 元熙此時非常像熱戀中的人小作怡情,無理取鬧。 但對方顯然不是他的熱戀對象,哪里知道他在別扭什么。高懷瑜道:“怎會……陛下不僅是君主,更是臣的恩人。” 元熙愈發郁悶了:“那若當初救你回來的人不是我呢?” 他只不過是想起一些往事。 當年他派軍南征,一戰逼得南陳遷都,本是一件喜事……結果幾個將領要求把幾座城中的財物珍寶都作為獎賞,元熙沒同意,他自會從國庫中拿出財物獎賞,但攻下的城池不能動,這就是原則問題。 而后當年跟著他的將領不開心了,開始爭功討賞,鬧來鬧去又開始縱容手下劫掠百姓,最后弄得很不好看。 都是當年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鬧起來元熙也難受。他差點也學唐太宗來一句“今視卿所為,乃知韓、彭夷戮,非高祖過”,最后還是沒把話說那么重,一番怒斥功過相抵,把人丟回家反省去了。 其實他倒也能理解,畢竟將士們都是在拿命給自己掙個前程,或者是拿命養家,拼死拼活那么久,撈不著好處怎么行?什么為國為家,對一些人來說是信仰,對一些人來說到底是虛的。他又不是什么第一天帶兵的天真愣頭青,指望著幾萬人能在自己感召下就奮不顧身為國而戰。 將領為自己麾下的兄弟們求好處,當然是應該的。當年不也是太上皇苛待自己身邊那群將領,有功不賞有過重罰,自己才跟父親逐漸離心的么? 但現在他是帝王,要考慮的不僅僅是自己兄弟們的利益。 道理他都明白,只不過看著以前見自己從大哥那里回來氣疾發作,就要沖去找大哥算賬的直率漢子,如今開始因為一點小利而給自己添堵,終究還是有些不舒服。 那時候他生悶氣,正好高懷瑜也來御書房拜見,他便很是矯情地問了高懷瑜,如果跟著他沒有好處沒有任何獎賞,高懷瑜還愿意跟著他嗎? 高懷瑜說愿意。 他問高懷瑜為什么。 高懷瑜說什么救命之恩知遇之恩,都不是他想聽的。 現在高懷瑜說的,一樣不是他想聽的。 而現在高懷瑜也一樣實在不知道他想聽什么:“即便當初救臣的不是陛下……也是陛下收留了臣,知遇之恩,臣無以為報。” 元熙:“……” 場景重現了屬于是。 高懷瑜我恨你是根木頭!就不能拍兩句馬屁,說單純因為元熙這個人嗎? 元熙十分受挫,轉了話鋒:“那支羽箭……你可認得?” 高懷瑜搖了搖頭,猶疑道:“不過箭頭的毒……我見過涂在武器上同樣會微微泛藍的毒藥。” 除了那些武功高強囂張過頭的殺手,沒有人行刺時會往兇器上留點什么能表面身份的東西。那羽箭看起來就是一支普通羽箭,不過箭頭的毒藥,他見過看起來差不多的……然而看著像的毒藥太多了,他也不敢說就是他知道的那種。 而且他也很希望不是……畢竟那是燕國皇室訓練的死士專用來暗殺的。 元熙聽他沒有隱瞞,暗自松了口氣。 高懷瑜道:“臣曾見過皇家暗衛用這種毒行暗殺之事,但對此知之甚少。” 那倒也正常,他在建平成天受排擠,哪里能接觸到這些皇帝專用的殺手……好像還真接觸過,不過不是他動用那些殺手,而是他被追殺。 也不知那位高珩的正牌攻之一,燕國影衛首領夜黃昏,當初有沒有在追殺他的人之列……以他對作者的了解看,肯定會有一番夜黃昏和高懷瑜仇人相見,又因高珩在一旁而不得不明波轉暗流的戲碼。 “無妨,慢慢查吧。”元熙開始套話,“懷瑜,你在燕國,與兄弟交集不多么?” 高懷瑜道:“不多……” “那……”元熙道,“依你之見,你覺得高珩如何?朕畢竟讓他做了鴻兒的伴讀,總得有所了解。” “臣實在與他往來不多……不過他素來溫厚孝順,應當是個好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