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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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歷雪將手一伸,做了個請勢:“那諸位請便。” 一群人面面相覷,竟誰都沒敢說出支持的話。甚至有人已經(jīng)悄悄將摸出來的紙筆塞了回去。 周歷雪看著他們的模樣,驀地嗤笑一聲:“先前錢兄問我,我們在笑什么。我們在笑你們啊。滿嘴天理公義,其實滿腹都是算計。” “今日見諸位同窗這般憤慨,我差點以為……在那秦樓楚館里寫詩稱贊那花魁善于吟詩作對的,不是諸位同窗了。” 周歷雪輕聲細語地扔下一道驚雷。 人群里登時有人跳起來:“周歷雪你休得胡言!” “哎呀,這時候忘了我出身顯貴啦?是不是胡言,我倒也能將花魁請來,與諸位對峙的。”周歷雪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們,“我們周家人,敢作敢當。我敢請,諸位敢應么?” 他負手立于人前,以一敵十卻生生有了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的氣勢。 “還有那禮部尚書家的千金,不是才名滿京城么?”周歷雪又道,“上一回停云詩會,諸位回來亦是夸了不少閨秀典范,詠柳之姿罷?” 他說著又是一笑:“諸位要寫檄文討云中郡王,找朝廷要說法……以此這般,是不是得先問問他禮部尚書張叔禮,為何要教女子讀書認字,行這大不道之事!” “這……” “周兄,今日我等同窗相聚于此,只是想談論今日之事。論點之中若有偏頗,同窗自個辯論就是。你總是這般牽扯旁人,又有什么意思?” “我牽扯旁人?諸位都將天下女子皆列為倒行逆施之輩,卻敢大言不慚說我周歷雪牽扯旁人!禮部尚書張家的閨秀可以習文寫詩,秦樓楚館的花魁可以吟詩作對。偏偏是天下蕓蕓的普通女子,識個字便要翻天了!” 他聲音陡然利了起來,身后一位朋友見狀,立刻走到他身邊,笑道:“歷雪莫氣惱。觀他們今日所言,無非是云中郡王讓一位女天將來授課,他們怕了。” “這般激奮,家中是有勤學,甚至善學的兄弟……哦不,姐妹吧?” 這話一出,人群里當即有人將懷疑的目光投向身邊人。 “你們今日,若坦然說上一句擔憂女子識字,會分薄你們的筆墨束脩。話雖令人不恥,但也讓人敬一個坦誠。若是我指出陛下態(tài)度時,諸位仍要落筆書寫討云中郡王檄,行事雖莽撞愚笨,倒也不枉你們嘴里連篇的大道理。” “偏生既不敢坦然面對自己的私心,又不敢真如自己口中所言,為天下公理而冒顯貴之憤怒。只敢抽刀向弱者,只會抽刀向弱者。你們真讓人不恥。” 周歷雪一字一句道:“我周歷雪,羞與諸位為伍。” 他說罷甩袖而走。 略過人群后,卻又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敢怒不敢言的青山學子,笑道:“山長與云中郡王有舊,是我騙諸位的。只是……你們敢信這句話嗎?” 他說完哈哈一笑,大步流星地離開了竹苑。 身后的朋友們立刻跟了上來。 剛下過雪的山道濕滑,朋友在身后叮囑:“歷雪,注意腳下。” 周歷雪一步步地下著山,心中只覺悲涼。 山風刮過,有積雪打落。他聽著這個聲音驀地想起了幾年前,他與周貫容小叔叔,還有云中殿下一同在書院的梅苑里煎茶。 或者說,是他伺候兩位長輩喝茶。 彼時先帝病重,太子位穩(wěn),未來便如眼前梅林一般灼灼燒人眼。長公主府換做了郡王府,想去攀交情的人堵在郡王府前的那條長街上,從日升堵到日落。 云中殿下來府中邀他小叔一同去躲清靜,小叔叔便也隨手捎上了他。 已然忘了是誰起的話頭,不知為何就聊到了“變法”。 彼時他剛開始學《春秋》,云中殿下就笑著問他:“若是我們歷雪主力變法,當如何?” 周歷雪第一次見他,心中緊張得厲害。聽他提問,就繃著心答:“當確信所變之法乃是正法。” “何為正法?” “與萬民有用之法。” 現(xiàn)在想來,那回答實在粗淺又幼稚。 可那時云中殿下只笑著問:“下一步當如何?” “當尋志同道合之友,一同為變法出力。” “那么最后一步,便是打擊敵人了。”殿下笑著問他,“可是?” 被他猜中,周歷雪便什么都講不出來,只能愣愣點頭。 卻聽云中殿下又問他:“可是歷雪,若是攔在你前路上的,是你志同道合之友,你又當如何?” 他小叔叔笑著打趣殿下:“你總愛為難小孩。” 周歷雪答不上來,只能傻傻問:“當如何。” 卻見云中殿下分出了一塊茶點:“歷雪,若你家中兄弟今日只得這一塊茶點。你若是分了,你就吃不飽,會餓肚子,你分不分?” 周歷雪點頭道:“那便給他。” “若是日日都只有這一塊茶點呢?” 周歷雪猶豫了:“我與他等分。” “可若是你兄弟不肯與你分呢?他餓得厲害,他要吃飽。他日日都要霸占這一塊糕點。而你,七日沒有進食,你就要死了。” 周歷雪極少聽人這般輕描淡寫的吐出“死”字。他捏緊了茶壺驚住了,卻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驚惶一些什么東西。 “若你擁有一屋子那么多的茶點,而你們只需要三碟,便能一整天都很飽。你當如何?” “分他!” “他當如何?” 周歷雪篤定極了:“定然也會分我!” 他們有一整個屋子那么多,三碟又算得了什么? 云中郡王輕輕地與他碰了個杯:“對啦。這便是正法。歷雪,變法若是只想著怎么分那一塊糕點,你的朋友、親人,都有可能變作你的敵人、對手。因為你變的不是法,而是對方的生機。” “人活一世,最為基本的,就是吃飯穿衣。當糕點只有那么多時,你要奪下它,將它重新分配給你認為應得之人,那必然會有你認為不應得之人挨餓受凍。所以他們會站起來拼命的反對你。” “也會有貪婪之人,你分他半塊糕點,他卻想著我這般饑餓,你為何不給我全部。他也會站起來反對你。” “可當你的糕點足夠多,敵人也會反過來助你。” “所以貫容,你聽明白了嗎?所謂變法,當以足夠的底氣。”云中殿下放下了茶杯,“而百姓就是底氣。” 周貫容問他:“那你的底氣什么時候才能攢夠?” “我手下的船隊,給我?guī)Щ亓艘环N新糧種。當百姓都得高產(chǎn)糧種,不用像過去那般挨餓受饑,便是時候了吧。” 冬日的梅苑很美。紅梅白雪,如詩如畫。 冬日的梅苑也很冷。冷得他煎著茶,手指亦有些發(fā)僵。 可他聽著云中殿下的話,心中卻似乎有一股小小的火苗開始灼燒。 那火苗越燒越旺,灼得他險些掉下眼淚。 周歷雪想到此處,忍不住抬手擦了擦眼。 距離新糧種推廣試種已經(jīng)過去了三年。先前那場神罰大雪又讓不少高門富戶都嚇破了膽,主動將囤積的糧種分給佃戶。而陛下也已派了藍翎衛(wèi)與鎮(zhèn)撫司金甲緹騎悄然出城,展開調(diào)查。 殿下,現(xiàn)在是時候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云中殿下:給初中小孩上課好難。 云中殿下:就該給他一本初中政治書,讓他自己背書去。 云中殿下:我的書房怎么就不能和我一起穿(惱.gif) --------------------- 女子通文識字,而能明大義者,不可多得。反挑動邪心,舞文弄法,貽害矣。——改自陳繼儒。 第36章 周歷雪并不知道,云中殿下讓一位女天將來講課,是否是因為時候已至。 可他知道,他決不能讓殿下陷于天下悠悠眾口之中。 他知道這些事云中殿下從不在乎;他也知道這凡俗的悠悠眾口,根本傷不了一個已經(jīng)飛升成仙的達者。 可他已經(jīng)悄悄將初見的談話放在心里了。 他為了那番話,拼命的念書。跟著家中的叔伯走遍了大江南北。因為只有一屋子的糕點是不夠的。如果他不去親眼看一看,他又怎么知道糕點該分給誰? 他懷揣著那團火,走了很久才重新回到京城。 他不想讓那團火,有任何熄滅的可能。 山道上,周歷雪腳步一頓。 他轉(zhuǎn)身面向跟來的朋友們,說:“我要去見山長。” “將錢有道那群人的言論告知山長么?”朋友想了想,點頭道,“可也。這種人留在書院,我都嫌臟了竹苑的地界兒。” “另有一事。”周歷雪說,“我要寫文章支持云中殿下。若山長不想陷入此等流言,我便離開書院。” 朋友們面面相覷,有人遲疑道:“歷雪,你可想清楚了?” “我想得很清楚。”周歷雪說,“若云中殿下注定避不開這一波言論風波,那我勢必要讓支持他的聲音站在高處。” 他明亮的鳳眼看著朋友們:“你們誰家姐妹沒有識字念書?為何我們的姐妹可以,旁人的姐妹不行?”他也不等朋友們回答,自己便說了:“因為他們家中,只供得起一個讀書人。” “他們只有一塊糕點。秦樓楚館的花魁識字,可讓他們尋歡作樂,于是才子風流就是雅事。高門大戶的千金識字,能讓他們做夢攀附,能讓他們得一出才子佳人的艷羨戲碼。于是紅袖添香就是雅事。 “秦樓楚館的花魁奢望著他們賞賜的糕點;高門大戶的千金,又足以隨手就給他們幾塊糕點……唯有這天下蕓蕓的普通女子,會真切的與他們搶奪那塊糕點。” 周歷雪腦中驀地冒出了一個不知道從哪里看來的字眼: 階層。 他們有一整屋子的糕點。可有人能得半屋子,有人能得三碟,還有人只能拿到一塊,甚至一塊都沒有。 人如石階。 有人拾階而上,有人俯首做石。 在這雪落后的山道,面臨著茫茫山風與狹窄小徑,他似乎又隱隱了悟了當年云中殿下的未盡之意。 “他們只有一塊糕點,所以選擇自己吃飽。人立于世,萬事為己,并非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