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銳的鳴笛聲炸開，一個突然轉(zhuǎn)道的小轎車停下來，打開車窗，朝這邊罵道：“你死人啊會不會開車？沒看見我轉(zhuǎn)道了嗎，不知道讓讓啊——”

    話還沒說完，司機臉上血色突然褪去，維持唾沫四濺的噴臟動作，但身體好像被雷劈中，全身都僵住了。

    他驚恐地看著校車，車窗駕駛座的位置……根本沒有坐人……是空著的。

    紅燈結(jié)束。

    無人駕駛的校車繼續(xù)前行，而小車停在了原地，引起身后一片不滿的鳴笛。

    ————

    等惡鬼們兢兢業(yè)業(yè)地把校車推到博物館，秦奚丹才不再奴役這些惡鬼，帶著學(xué)生們下車。

    在太陽底下走了這么久，鬼學(xué)生們的身體似乎變得更加單薄，臉上滴落的水蒸發(fā)不少。它們站成一排，接受秦奚丹的審查。

    秦奚丹掃了眼，問：“現(xiàn)在詛咒沒了，你們應(yīng)該沒必要去害人吧？”

    惡鬼們緩慢搖頭，依次上校車，無人駕駛的廢棄校車再次駛動，逐漸變得透明，空氣里生起澹澹的水波，整輛破舊的校車駛?cè)胨ㄖ校г诒娙说囊暰€中。

    只留下地上一灘冰涼的水跡。

    “是來參觀的學(xué)生嗎？”一個志愿者走過來，說：“進來吧，我?guī)銈內(nèi)⒂^，這次博物館特別展出一批遠古時期的展品，對大家的學(xué)習(xí)十分有幫助。”

    這個世界的歷史分為史前-太古-遠古-上古-中古，再到現(xiàn)在。

    遠古大概是原始社會，人們從事簡單的生產(chǎn)活動，有最原始的神明崇拜。

    秦奚丹想著，額頭又開始刺痛，她揉揉眉心，感覺自己被修仙給腌入味了，連想到遠古時期，腦子里最先浮現(xiàn)的都是遠古信仰。

    她隨著志愿者導(dǎo)游走入博物館，偌大的館，森涼威嚴，大廳里幾個老師站著聊天，看見秦奚丹帶e班全體學(xué)生過來，都震驚地瞪大眼睛。

    賈愛晚帶著另外兩個老師走過來，笑著說：“小丹啊，我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他旁邊的兩個老師，一個帶著同款厚重圓眼鏡，長得矮胖，笑容憨厚，是一個尖子班的班主任，另一個女老師長相清秀，膚色白皙，是和她一起進來的新老師，現(xiàn)在在教另一個班的音樂。

    秦奚丹打過招呼 ，“路上出了點意外，耽誤了時間，不過已經(jīng)解決了。”

    班主任魯越夸道：“高材生就是有辦法啊，你那個班高一的時候我?guī)н^，可把我氣得，所有學(xué)校活動他們都不參加，沒想到今天來得整整齊齊。”

    秦奚丹寒暄道：“長大了一點，懂事了一點。”

    魯越：“我看還是小丹有本事。”

    秦奚丹說了幾句，就準備帶學(xué)生轉(zhuǎn)到展廳參觀，這時，那位年輕的女老師喊住了她。

    “秦老師，宿舍的東西，你什么時候去拿呀？”

    秦奚丹一怔，“宿舍的東西？”

    趙青檸：“是呀，秦老師你忘了嗎，你搬出宿舍的時候，還有些東西沒有搬走，留在你的房間里了。”

    秦奚丹交談了幾句，弄清一些事，原來最開始原主來到橫廣中學(xué)后，學(xué)校給她安排了住的地方，就在學(xué)校里的教師公寓，兩室一廳，和趙青檸合租。但是后來住沒多久，原主就說在外面找到合適的房子，匆匆離開公寓，還留了些東西在公寓里。

    也許那些東西里，就藏有關(guān)于原主和黑暗信徒的信息。

    秦奚丹說了句下次會來拿，就在學(xué)生的催促下，往展廳那邊走去。頻繁使用術(shù)法，讓她現(xiàn)在有點精力不濟，腿腳發(fā)軟，她一想到原主是黑暗信徒，還一手策劃這起鬼車事件，再想想自己現(xiàn)在的執(zhí)火人的身份，就感到一陣頭大。

    想逃……

    如果學(xué)生和章南露說起那段對話，她應(yīng)該就暴露了吧。到時候章南露會怎么對她，像對待鬼屋邪修一樣，拿符燒得魂飛魄散，還是跟幽靈一樣，請神下來給揚了？

    “大家來看，這邊是剛從長青山腳下小度縣附近挖掘出來的遺址，是能發(fā)現(xiàn)的，最早描繪對龍神的信仰和祭祀。你們看，青龍飛翔在山巔，盤山而棲，底下的小人明顯是祂的信徒，向祂送上三牲五谷，祈禱一年風調(diào)雨順。”

    導(dǎo)游在和學(xué)生們徐徐解說著廳內(nèi)的展品，少年們興致缺缺，倒是秦奚丹看得很認真。

    粗糲的陶片靜靜躺在玻璃展柜之下，筆畫粗糙，但能看出來，畫的是青山巍峨，一條比山更加巨大的巨龍先是在云中飛翔，后來盤旋在高山之上，龍尾垂在水中，壓平驚天巨浪。

    一個圓圈和幾條線條代表的遠古小人紛紛跪拜，為巨龍送上牲畜和五谷。

    “這是真正的龍！是守護我們蘆國的龍神。”導(dǎo)游很驕傲地說，“后來，巨龍的信仰一直深刻信仰我們的文化，在古城甸林挖掘出來的遺址中，有大量龍的圖騰，和龍尾人身的雕像。”

    懷游推了推眼鏡，問：“是不是還有傳說，說那邊挖掘出來過人身蛇尾的遺骸？”

    導(dǎo)游微笑：“這些是網(wǎng)絡(luò)上造出來的假新聞，用噱頭博取眼球的，只有你們這些小孩子會相信。”

    秦奚丹忍不住開口維護自己的學(xué)生：“說不定是真的呢。”她隱約覺得甸林這個詞很熟悉，皺了下眉，又問：“甸林古城？那是什么。”

    “是一座埋葬在地震和山崩里的古城，兩年前挖掘出來的，當時新聞還很轟動，老師沒有聽說過嗎？”

    秦奚丹渾身僵硬，緩慢地搖了下頭，“聽人說起過。”

    她聽地火明夷說過。

    在初次撞邪那次，地火明夷說，如果她愿意去甸林，他能幫她祛除邪氣。

    甸林城……不是已經(jīng)沒了嗎？

    秦奚丹腦袋仿佛被什么東西撞了下，眼前一黑，身體軟倒前，好像聽見有人驚慌的呼喊。

    她醒來時，在一個昏暗的房間，手下有很細的顆粒，抬手一看，手是黑糊糊的。

    ——是灰、礦灰。

    心里下意識給出答案。

    秦奚丹坐起來，看見床腳下蜷著個小女孩，女孩臉上也是黑糊糊的一片，只看得見一雙晶亮的眼睛。

    “你是誰？”她警惕地問，本能反應(yīng)拿出鋼筆，卻沒有摸到鋼筆和鏡子。

    女孩抬起臉看她，突然笑起來，嘴巴裂至耳根，漆黑的臉上只有牙齒雪白。它的嘴巴越來越大，整張臉都扭曲起來，臉上的器官被巨力雜糅成螺旋的形狀，顯得古怪猙獰。

    秦奚丹猛地醒了過來。

    再睜開眼，她在一個荒蕪的廢墟里，遠處高山似乎被巨劍砍成兩段，山脈傾頹，把古老的城池壓在土石之間。

    在廢棄的土石里，她費力往下挖掘，挖到刻畫龍圖騰的石頭，挖到人生活用的陶制器皿，挖到無數(shù)牲畜和人的白骨，最后，她挖到最底下，看見了那個東西——

    人的頭骨和上半身，而下半身，是巨大和長的尾巴，似一條龍尾。

    頭骨漆黑的眼眶無聲凝視著她，突然，嘎吱一聲，它的下巴掉了下來。

    秦奚丹再次醒來。

    這次她終于不是在做夢中夢，而是回到現(xiàn)實里。

    她應(yīng)該是躺在病房床上吊水，周圍蒼白一片，章南露靠坐在窗邊，手搭在桌上，看著窗外面。

    聽見響動，他轉(zhuǎn)過來，眉眼微沉，說：“你太頻繁使用術(shù)法，耗費精力，所以暈厥過去了，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

    秦奚丹看見他，心臟一緊，跳得飛快。

    倒不是暮色朦朧里，男人的輪廓銳利，深黑眼睛被一束夕陽照亮，濃密的睫毛下綴著淚痣。

    她的心砰砰跳，緊張地看著章南露，心里只在想一件事。

    他會不會突然動手？

    現(xiàn)在他是不是已經(jīng)知道校車上的對話，或者，動作再快點，知道了原主黑暗信徒的身份。會不會突然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符紙，把她給燒成灰燼？

    秦奚丹全身繃緊，緩慢地把手伸進口袋，摸到鋼筆后，默默攥緊。而另一只手，她按在病床下，掌心浮現(xiàn)一面水銀流動的鏡子。

    章南露突然站起來，走到她的床前。

    秦奚丹按緊隱世之鏡。等會如果他發(fā)動攻擊，她可以直接進入鏡中世界，醫(yī)院肯定有很多鏡子當出口，鎖時的技能也能有效地提高成功幾率，至于鋼筆……對著救過她的同事，她實在沒辦法戳出去。

    章南露俯視著她，黑色眼睛銳利如鷹，“怎么沒聯(lián)系我？”

    秦奚丹：“沒力氣，腦袋亂糟糟的，就忘了。”

    她說的也不是假話，精力體力透支后，她那時感覺頭腦昏沉，想一件事就要費很大的勁，難以正常思考。

    章南露沒有懷疑，又問：“怎么解決女鬼的？”

    秦奚丹仰面看著天花板，語氣有點生無可戀，“我用完了我的符。”

    二十張?zhí)刂品洌畯埰胀ǚ洌緛硐胫谑猩弦晕镆孜飦頁Q點好東西的，沒了，全沒了。

    普通雷符就算了，可是特制雷符，連符紙都要一張一千塊啊！

    秦奚丹開始感到心痛。

    哀大莫過于心死，哀大莫過于錢無。

    章南露放在口袋的手緩緩拿出。

    秦奚丹馬上從心痛至死的悲傷情緒中抽離，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精神繃緊成一線。

    每一秒都異常漫長。

    最后，她看見章南露拿出一疊黃色的符紙。她本來想著馬上就躲進鏡子里的，然后光速遁逃，但出于前兩次一起行動的經(jīng)歷，她只是按了下鏡子，半躺在床上，沒有動。

    如果章南露真的出手，她有技能可以鎖時幾秒，同樣能進入鏡中逃跑。

    章南露拿出黃紙，沒有甩過來收了她，而是遞給她，“喏。”

    秦奚丹詫異地挑了下眉，“這是什么？”

    “二十張符紙，十張雷符、十張火符，還有，”他又從口袋里拿出一個瓷瓶，“阿婆給你的蜂蜜，要是一次消耗太多，覺得自己不行了，就喝一滴。”

    他特別強調(diào)：“最多一次只能喝三滴，不要超過了。”

    秦奚丹怔怔看著他，“啊？”

    章南露：“怎么？”

    秦奚丹收回詫異的目光，把符紙和蜂蜜小瓶收下，心里感情復(fù)雜，有點愧疚。

    章南露說：“這次你們本該坐的校車根本沒有出發(fā)，司機說，他抽完煙回來，發(fā)現(xiàn)車上已經(jīng)空了，以為學(xué)生缺席，你也失去耐心離開。實際上，應(yīng)該是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你們觸發(fā)了詭異，中間你下過車嗎？秦老師？”

    秦奚丹回神，剛醒來，她眼里還帶點霧氣，微微睜大著，水蒙蒙地看著男人。

    章南露頓了下，“你剛醒來，先休息一下吧，我再來看你。”

    秦奚丹點點頭，“謝謝……”

    章南露離開后，高二e班的學(xué)生嗖地一下就擠進病房，像群嘁嘁喳喳的鳥兒，“老師，你身體好點了嗎？”

    “老師，我給你買了水果。”

    “老師你餓不餓，這里有粥。”

    “老師老師……”

    他們關(guān)心的聲音在耳畔環(huán)繞，吵得秦奚丹腦門嗡嗡。最后是沈承安大聲喝止這種行為，“行了，老師剛醒來，你們安靜點！”

    秦奚丹和大家說了聲她沒事了，然后擺擺手，讓人回去休息，不用留在醫(yī)院守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