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四目相對,明明相隔甚遠,可是徐瑾瑜清清楚楚的知道,那少年正在看著自己。 徐瑾瑜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緊,拇指摩挲了一下食指的指節,面上噙上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想,他知道這少年是何身份了。 ‘是他!’ 在這一瞬,楚凌絕和徐瑾瑜第一次迎面對視,他的嘴唇以微不可查的幅度抖動個不停,寒毛卓豎,血液逆流! 他幾乎無法呼吸,雙腳好像釘在了原地一般,不敢動,不敢喘息。 原來假貨在真品面前,會狼狽的像一條落水狗! 楚凌絕近乎呆滯的看著不遠處的少年 ‘他看過來了。’ 楚凌絕如是想著,這一瞬間,他只覺得胸腔擂動,好似有數萬人在他心上擂鼓一般,頭暈目眩,耳鳴陣陣。 “閣下,勞駕讓讓。” 少年聲音清如碎玉,卻可打破虛妄一般,讓楚凌絕臉上的鈍然如潮水般飛快褪去,下一刻,楚凌絕像是得到了赦免一樣,緩緩側了身。 而少年與自己擦肩而過,楚凌絕仍覺得渾身僵硬,他矗立在原地,看著少年漸漸遠去,不知何時竟彎曲了身子,宛若恭送。 “世子,您怎么了?方才那位郎君可是相識?” 小廝一臉奇怪的看著楚凌絕,他覺得今日的世子有些奇怪。 下一刻,楚凌絕宛若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急急道: “不,我不認識他!” 小廝:“……” 不認識您給一賤民讓什么路? 楚凌絕不知道的是,與他擦身而過的徐瑾瑜,此時面上那抹溫和淺笑漸濃。 這位假少爺倒是有些出乎意料的可愛呢。 唔,傻的可愛。 徐瑾瑜走后,楚凌絕如蒙大赦一般放松了些許,但很快,他便繃著臉,朝敬國公府而去。 因著二府之間曾有一段指腹為婚的佳話,楚凌絕來的頗勤,門房并未攔著,甚至笑吟吟的上去招呼。 楚凌絕這時狠狠用指甲刺了一下掌心,這才讓自己冷靜下來,他裝作若無其事的和門房打聽: “方才那位,又是國公接濟之人嗎?” 門房聽了這話,笑著道: “哪里哪里,不過是個幫著家里送貨的小郎君罷了。” “送貨?” 楚凌絕心里咀嚼了一下,卻明白自己是被下人給騙了,徐瑾瑜絕對不曾被徐家人送走。 可……為什么呢? 是徐瑾瑜不愿意離開,還是徐家人不舍呢? 楚凌絕不敢也不想深思,他又抬眼看著門房那滿面笑容的模樣,卻能明顯感覺到這樣的笑,和他方才面對自己那位哥哥時的笑,是截然不同的。 楚凌絕心中情緒萬千,可此時是敬國公府外,他不敢也不能泄露半分。 不多時,楚凌絕坐在了敬國公府的花廳之內,桌上還有小半壺的消暑湯。 見到楚凌絕來了,侍女驚了驚,忙撤下消暑湯,換了上好的茶水: “世子稍后,國公今日在家休沐,已有人前去稟報,您且飲些茶水。” 楚凌絕微微頷首,以示自己明了。 隨后,楚凌絕看著杯中根根分明,一汪碧綠的好茶,淡淡垂下眼眸: 敬國公府向來端謹持重,待客有道,消暑湯這等關切之物又是為何人準備? 敬國公今日恰好休沐在家,他素來好風雅,這便在前院書房與自己對弈,手邊是一盞出自皇宮貢品的雪頂含翠,余熱裊裊。 “國公,陛下急召!” 一聲急呼,打斷了敬國公的沉思,敬國公眉頭一皺,將手中棋子放回: “何事慌張?” “聽說,是武安侯之子三年前殘殺了一家一十八口,而今,那僅存的血脈遺姝已經敲了登聞鼓,滾過釘板,求皇上做主!” “荒唐!” 敬國公拍案而起,疾步朝外走去,只是,在路過花廳的時候,敬國公不由腳步一頓: “那花廳中人是何人?” 守在外頭的小廝立刻一五一十道: “是來給三娘子送貨物的小郎君,那小郎君身體有瑕,三娘子怕有萬一,請他入內喝些消暑湯。” “咱們三娘子慣是心善的……國公,您怎么了?” 管家笑瞇瞇的贊了一句,但隨后卻發現敬國公府神情有些惆悵: “那小郎倒是有幾分像故人。” “那位小郎君生的確實絕色哩!” 小廝沒忍住嘴快了一下,管家正要呵斥,卻不想敬國公又嘆了一聲: “吾那故人,亦是生的冠絕天下,只可惜……去讓人看看那孩子是哪家的,明明身子不好還出來送貨,若是有個萬一可如何是好?差人送一送吧。” “是,對了,國公,臨安候世子剛至府中,您可要一見?” “凌絕?” 敬國公咀嚼了一下這個名字,腦中卻想起了方才那張熟悉的側臉: “皇命急迫,讓三娘招待他吧。” 敬國公只停留了一會兒,便收拾好,急匆匆入宮了。 楚凌絕沒碰那盞茶水,只靜靜坐著,沒過多久,一身月白裙裝的蘇三娘子也款款而來。 “三娘。” “見過世子,方才陛下急召,父親已離府而去,多有怠慢,萬望世子恕罪。” “凌絕不敢,皇命自不可耽擱。” 楚凌絕如是說著,只覺臉熱。 臨安候年紀輕輕,只掛個虛職,日日招貓逗狗,走街串巷,敬國公一把年紀卻還是皇上的肱骨之臣,休沐日都會被招至宮中議事,皇寵加身,他豈敢多言? 二人見過禮,蘇三娘淡然自若的坐在一旁,一語不發,那身月白裙裝更顯她冷若冰霜,明明近在咫尺,卻似隔天涯海角。 楚凌絕卻早就習慣了,只看了小廝一眼,道: “今日我來亦是為三娘而來,聽聞三娘日前買下給敬國公的壽禮并未如約送來,這是我特意在不秋郎處購得的新作,你且看看如何?” 小廝立刻打開箱籠,那一片平整的石板之上,每一根竹條被打磨的細致圓潤,竹節分明,一簇一簇,仿佛是一片縮小的竹林。 楚凌絕提及自己帶來的賀禮,眼中多了幾分自信,雖然他不齒不秋郎的品性,但這座簧竹幽影確實占了一個新。 而對于世家大族來說,新意恰恰象征著心意。 敬國公府雖然治家頗嚴,蘇三娘亦是嫡幼女,可是上頭還有兩個哥哥,兩個jiejie,子女多自然易生齟齬。 就楚凌絕所知,這次敬國公過壽,他的幾位子女可都準備大顯神通。 卻不想,蘇三娘只看了一眼,便搖搖頭,聲音清脆: “有勞世子費心,但日前我購得的壽禮已經如約送至。再說,本是我送給父親的賀禮,若是取了世子的心意,也是不美。” 楚凌絕一時有些愕然,他本以為自己是雪中送炭,沒想到,竟然被拒絕了。 但隨后,楚凌絕又想到那賀禮如約而至,而那徐瑾瑜是來送貨的……一時表情莫測起來。 “敢問三娘,可是今日才收到的貨物?” 蘇三娘點了點頭: “原是我與那賣貨的小郎君便約至今日,倒是不知怎就傳出了我的壽禮未曾如約備齊,有勞世子記掛了。” 蘇三娘三言兩語之下,讓楚凌絕已經明白那壽禮是出自何人之手,他張了張口,看著蘇三娘那不遠不近的態度,只得拱手一禮: “那是我叨擾了,這便告辭。” 楚凌絕離開花廳后,一路疾行,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明明蘇三娘的態度不曾改變,可他仍覺自己心里像是憋了一口氣一般。 出了敬國公府的大門,門房照舊恭送,但等楚凌絕下了臺階,再轉過身,卻見那門房已經不知何時站回了原位,耷拉著眼皮,不見一絲笑容。 沒有翹首相送,只有客套而已。 等楚凌絕走后,半夏夸張的嘆了一大口氣,蘇三娘有些奇怪的看向半夏: “好端端的,因何嘆氣?” “我這是替楚世子嘆氣哩,人家楚世子巴巴上門獻禮,偏娘子郎心似鐵……” “郎心似鐵可不是這么用的,半夏,你還得多讀兩本書。” 蘇三娘認真的看著半夏,如是說著,隨后便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那位小郎君送來的竹香囊精致可人,正巧她最近研制出一味新的香丸,與竹香極配。 可蘇三娘不知道的是,她研制香丸期間,她的侍女在外頭嘆了一口又一口的氣。 都說少女懷春,怎得她瞧著那位臨安候世子都開了竅,自家娘子怎么還是木頭一根呢? …… 徐瑾瑜來了一趟京城,自不能空手而歸,而那竹香囊雖定價十兩,可蘇三娘實在滿意,又給了十兩銀子的賞銀,實在是意外之喜。 徐瑾瑜在心里盤算了一下,除了慶陽兄接手自己的處女作給的五兩外,又特定了一只給祖父的竹香囊,非要付了全款,現下自己的束脩已經盡數湊夠,甚至還有所盈余,一時也心中輕松起來。 人一輕松,就有了逛逛轉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