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蘭妍?！?/br>
    兩人同時開口。

    第90章

    趙行手中握著的金色欄桿哐當一聲掉落在地上。

    他捂住眼，啞聲道：“果然是這樣。”

    他又轉(zhuǎn)頭問：“她現(xiàn)在怎么樣？”

    “她住在閣樓里，房間很大，飯菜很豐盛，身上也沒有傷，在看《f101》中你的個人剪輯。”洛鳴山頓了一下，輕聲問，“哥哥怎么哭了？”

    “不知道?！壁w行笑了笑，抹掉眼淚，“可能是因為剛知道原來我沒有一個想殺掉我的母親吧?！?/br>
    洛鳴山輕輕撲上去，用自己的身體去擦著他臉頰的淚。

    洛鳴山想起剛剛趙行說的話，問他：“哥哥是怎么猜到女傭的主人是你mama的？”

    趙行向洛鳴山講述了之前那個“蘭妍”來到房間，并準備用火燒他的事情。

    “在兒童教育屋的時候，她每次打我手心打到最后都會哭。”趙行低下頭，“其實那種戒尺打手心有多疼呢，打到最后我的手都麻了，也不覺得疼了，但我卻依舊很害怕，我怕的不是疼，而是怕她哭。”

    趙行在兒童教育屋里待過的那一年，是洛鳴山這輩子都邁不過去的坎兒。

    一提起這件事，洛鳴山整個身體都涼了。

    他涼涼yingying地從趙行臉上滑落下來，連呼吸聲都輕微了。

    趙行笑了笑，伸出雙手把他捧在手心里，親了親他：“都過去了，我現(xiàn)在想起這件事也不覺得難過了。”

    “不知道你懂不懂這種感情，”趙行繼續(xù)說，“她打我，辱罵我，有時候我甚至能感覺到她在怨恨我……可是當整個k13區(qū)停電并開始劇烈地顫的時候，她還是會把我護在懷里，用整個身體保護我。”

    “她情緒不穩(wěn)定，不溫柔，不相信我，甚至還在我九歲那年拋棄了我……她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但我從未想過她會害我。

    “所以我其實一直很不明白她為什么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想殺掉我，她原來打我手心的時候還會哭，現(xiàn)在卻提著油桶，想親手燒死我，而且滿眼都是憤怒和仇恨。當時我就在想，一個人怎么能變得這么徹底呢？就像兩個人一樣。然后我又想，如果真的是兩個人呢？這個假設一出來，我就豁然開朗了?！?/br>
    除此之外，他還想起了那張價值700萬的車票，和那條“你斗不過他們的，回地底下吧”的短信。

    來到地面上之后，只有一個人勸告過他，讓他回地底下。

    ——蘭妍。

    在第一次和蘭妍重逢的那天晚上，蘭妍來找了他。

    她帶著一種很悲傷的眼神喊他“阿行”，神態(tài)和白日的模樣大相徑庭。

    她會在看見趙行條件反射地伸出手心時發(fā)愣。

    也會有些笨拙地給趙行的手系上樹靈的綠絲帶，雖然系錯了方法，沒有用，但東西是好的。

    她說：“你可以回到地底下嗎？地面上也沒什么好的……這里很危險?！?/br>
    她強調(diào)了好幾遍地面很危險，語氣和那條短信很相似，似乎極其迫切地想要他回地底下去。

    趙行剛開始還以為蘭妍趕他下去是害怕自己打攪到她的新婚姻，新生活。

    可是眼前這個倒油的“蘭妍”卻默認了自己不是她的“親兒子”，這樣的話，一個和“蘭妍”沒有血緣關系的兒子，有什么資格去打攪她的新生活，又憑什么值得她一次又一次地刺殺呢？

    如果他一開始就猜錯了呢？

    如果他見到的蘭妍是兩個人呢？

    如果那個給了他綠絲帶的蘭妍勸他回地底下，不是害怕自己打攪她的新生活，而是真的覺得地面上很危險，在警告他，在勸誡他，真心希望他回到安全的地方呢？

    事情的真相呼之欲出。

    而之后杜璋擎和“蘭妍”語焉不詳?shù)膶υ挘亲屭w行證實了自己的猜想。

    哦，對了，還有一個小細節(jié)。

    那個給了他綠絲帶的蘭妍，提起洛鳴山，只用“姓洛的那個小孩”指代，口口聲聲說著“你不要跟他玩，他會害你的”，語氣中不由自主地帶著一點嫌棄和討厭。

    而這個在他腳下倒油的“蘭妍”，卻說洛鳴山是“高貴的地靈王族”，話語中隱含陌生和嫉恨，似乎覺得趙行不配得到如此“高貴”的伴侶。

    不過最后這個小細節(jié)就沒必要告訴洛洛了，畢竟這種推測或許會加深婆媳矛盾。

    趙行笑著捏了捏洛鳴山的身體，問他：“然后呢，你看到我mama后有和她說什么嗎？”

    “沒有，”洛鳴山說，“她居住的閣樓里明目張膽地放置著許多監(jiān)控設備，我不敢輕舉妄動?！?/br>
    趙行笑意頓住，緩緩皺起了眉。

    洛鳴山又說：“不過等晚上她睡著了，我就可以cao縱監(jiān)控讓畫面靜止，然后再和她聯(lián)系?！?/br>
    趙行沒說話，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捏著洛鳴山的身體。

    洛鳴山有點癢，但是又被他捏得很舒服，他身子伸展開來，變得更柔軟了些，然后問趙行：“哥哥是也想去見她嗎？”

    趙行垂眸：“我現(xiàn)在又出不去，你去見她就好?！?/br>
    趙行頓了一下，又說：“你告訴她，我一定會救她出去?！?/br>
    洛鳴山點點頭。

    晚上十一點的時候，洛鳴山才出發(fā)去了蘭妍的閣樓，好在蘭妍已經(jīng)躺在床上睡著了，整個房間的監(jiān)控畫面看起來都像是靜止的。

    于是洛鳴山暗中cao縱監(jiān)控將畫面徹底變成靜止狀態(tài)，為了保險，他甚至先去處理了偏房里住著的仿生人女傭，最后他才到了蘭妍的床邊，準備把她喊起來。

    可洛鳴山?jīng)]想到的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只是飄過來帶來一陣微風，蘭妍就警惕地從床上坐了起來，臉上毫無睡意：“誰？！”

    “我是洛鳴山，”洛鳴山開門見山地說，“趙行叫我來的?！?/br>
    為了讓蘭妍更清楚地看見自己，他身體發(fā)出明亮的光。

    蘭妍愣了一下，然后語氣緊張地低下頭小聲開口：“這里有監(jiān)控。”

    洛鳴山：“已經(jīng)處理過了。”

    蘭妍這才松了一口氣。

    不過沒一會兒，她就坐直身體，看向洛鳴山：“阿行現(xiàn)在怎么樣？”

    “他被關在密室里，沒有生命危險，但暫時出不來，他讓我來是想讓我告訴你，他會帶你出去的。”

    蘭妍靜了兩秒，然后低下頭，扯著嘴角笑了一下。

    模樣似乎是不信。

    洛鳴山皺眉，看出了她的想法：“他說會救你出來，就一定能?！?/br>
    “……那你說，他有能耐救我，怎么不自己從密室里逃出來？”蘭妍捂住臉，聲音變得干啞了一些，“你去告訴他，讓他安安生生在里面待著，別做傻事了，杜璋擎說會饒他一命，但是會把他放到一個求生節(jié)目，到時候我會安排人進去，把他弄出來，出來之后他就立刻回地下，永遠都不要再——”

    洛鳴山卻打斷她，語氣微冷：“作為他的母親，你能不能對他多一點兒信心？”

    “信心？他一個普普通通一無所有的二十歲小孩兒，你讓我怎么對他有信心？”

    “他有我。”

    “你？”蘭妍嗤笑，“你對他又有多真？”

    蘭妍閉上眼，指尖都在發(fā)顫：“你是不是在玩弄他，你自己心里知道?！?/br>
    洛鳴山身上的溫度涼了一些，不太高興：“我沒有玩弄他?！?/br>
    “你沒有？”

    蘭妍聲音卻忽然尖銳了一點，但又很快被壓抑了下去。

    她從枕頭下抽出終端扔到洛鳴山面前，屏幕自動亮起，上面是《f101》的剪輯視頻，屏幕里剛好播放著趙行和洛鳴山兩個人的臉。

    “你沒有玩弄他，你在他面前偽裝自己的身份和實力，看他像是個自大的小丑一樣，被所有人嘲笑戲弄？你告訴我，你是何居心？你在報復他小時候推了你嗎？”

    蘭妍剛說完最后一句話就閉上了嘴，她嘴唇顫了顫，聲音又忽然低了下來：“對不起?！?/br>
    “對不起?！碧m妍閉上眼，低下頭向洛鳴山道歉，聲音都有點顫，“我剛剛情緒有點激動，抱歉，我不該那么說你，你沒有錯，你才是受害者。我代阿行向你道歉，他不該推你……他小時候不懂事，他也知道錯了，你們小時候也是很好的朋友不是嗎？所以你先幫幫他，好不好？你把他救出去……我其實沒有把握，我沒有一點兒把握能把他從杜璋擎的節(jié)目里救出去?！?/br>
    洛鳴山卻沉默了很久，然后說：“是我故意摔下去的?！?/br>
    蘭妍愣住，她身體幾乎像是老式機器一樣僵硬了，一點一點抬頭看向洛鳴山的時候，幾乎都能聽到骨骼在黑夜里發(fā)出細微的摩擦聲。

    然后她聽見洛鳴山重復道：“是我污蔑他的，我不想讓他離開，所以故意從樓梯上摔了下去?！?/br>
    洛鳴山身體暗淡得像是泥土一般，可溫度卻冷得能結(jié)冰，連屋里的空氣好像都低了好幾度。

    他靜靜看著蘭妍，說：“他應該對你說過好多次吧，只是你一次都沒有信。”

    蘭妍整個身體都在抖，連牙齒都在打戰(zhàn)，她幾乎咬牙切齒地說：“……你撒謊?！?/br>
    洛鳴山：“是，我撒謊，我十三年前撒了謊，我污蔑了他，所有人都信了，包括你?！?/br>
    蘭妍喉嚨間好像發(fā)出了一種壓抑的，痛苦的顫音，她整個身體都在不住地發(fā)抖，手指緊緊抓著被單，指縫里的鮮血把手下的被單都染上了層紅色。

    她忽然抓著自己的枕頭死死打向洛鳴山，她憤怒地，壓抑地，怨恨地發(fā)泄著自己的怒火：“你怎么這么惡毒！”

    她的眼淚不受控地流了下來，可臉上卻依舊是一副憤怒至極的表情，她死死咬著牙，看也不看就從桌子上拿起臺燈，要去擊打洛鳴山黯淡無光的身體。

    可洛鳴山卻躲開了。

    “我和趙行定了地靈婚契，會承受對方所受到的傷痛，你可以打我，但他會疼。”

    蘭妍身子頓時僵住，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洛鳴山：“他瘋了嗎？他腦子壞了嗎？他為什么跟你結(jié)婚？你做了那種事，他為什么還要和你結(jié)婚？！”

    洛鳴山沉沉地落在地面上，無光也無亮，嗓音啞得不像話：“他不就是這樣的人嗎？你從未相信過他的辯解，日復一日打了他一年，還在他九歲的時候拋棄他……可他再次遇到你后，不還是把你送的綠絲帶當寶貝似的纏在手腕上綁了一整晚嗎？甚至知道你被囚禁之后就立刻讓我來找你，還費盡心機想著該如何帶你出去?！?/br>
    洛鳴山平等地憎惡著每一個傷害過趙行的人，包括他自己，他的聲音里帶著nongnong的厭棄，既怨恨自己，又怨恨蘭妍：“我是怪物，是渾蛋，我罪孽深重且不可饒恕。可蘭妍，趙行是你的親生兒子，你親眼看著他長大，怎么會連你都不相信他呢？他說了那么多遍自己是冤枉的，你為什么一次都沒有信呢？”

    蘭妍忽然尖叫了一聲打斷了洛鳴山的話，可眼淚卻洶涌地從眼眶里掉了下來，洛鳴山的語句如烙鐵一樣在她腦海里滾動，然后又被小趙行稚嫩的聲音淹沒。

    他一遍又一遍地說：“mama，我沒有推他?！?/br>
    他哭著喊著說：“是洛洛撒謊，我沒有。”

    他被戒尺打得渾身顫抖，臉上掛著淚，他委屈地大喊起來：“mama，你相信我啊mama。”

    她怎么能一次都沒有相信過自己的小孩兒??？

    ……她是真的一次都沒有信過嗎？

    還是說被她的憤怒，怨恨和恐懼埋葬了。

    蘭妍心口好像被一塊巨大的石頭狠狠壓迫著，她連氣都呼吸不過來，她捶著胸口，大口呼吸，身體卻顫抖地蜷縮了起來，然后她張大嘴，悲悸地，無聲地，壓抑地痛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