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鬢邊待詔 第56節(jié)

    建康城中出現(xiàn)了小股流匪, 有人說是南晉派來的探子,有人說是胡人逃竄的騎兵。他們白日扮作平民隱匿城中,夜晚則糾集作亂, 打家劫舍,殺人放火。

    他們常在嘉寧公主的宅邸附近活動,岑墨請建康的官員一同肅清流匪,卻不知道崔縉早已暗中買通,于是他們故意透露假消息給岑墨, 將他從公主府中引開, 謝及姒趁機(jī)以拜訪為由,將崔縉的手下帶進(jìn)了謝及音的宅邸中。

    是夜, 月上中天, 謝及音心中無端感到不安,讓識玉在身旁作伴。

    “這么晚了,岑墨還沒回來嗎?”

    識玉道:“城官酉時來找岑中尉,說在城西發(fā)現(xiàn)了流匪的蹤跡, 邀他同往捉拿, 無論捉到捉不到,按理說都該有動靜了。”

    兩人正疑惑間, 忽聞前宅起亂, 家中仆役高聲奔走,說是著火了。

    “好端端的, 這又是怎么回事?”

    識玉要起身出去查探,謝及音喊住了她。

    “別去!這動靜不對,好像是流匪闖進(jìn)來了!”謝及音從窗口往外探了一眼, 當(dāng)機(jī)立斷拉起識玉,“今夜這亂子十分蹊蹺, 咱們從后門出去避一避,玉璽交給你帶著,我先走,你后走,待安全后淮清橋碰面。”

    識玉收了玉璽,小心藏進(jìn)懷中,叮囑她道:“殿下帶幾個護(hù)衛(wèi),萬事小心!”

    謝及音如今誰也不敢信,建康不比洛陽,沒有皇權(quán)護(hù)著,公主的身份只是一張漂亮卻單薄的白紙,若是護(hù)衛(wèi)中有人起了歹心……

    她匆匆戴上一頂冪籬,趁前院還沒亂到后院,孤身繞去了后門,一口氣跑出了這座宅子。

    崔縉有心要算計她,不僅安排了流匪在她宅中生亂,也早早命人盯好了后門,謝及音前腳出了公主府,崔縉后腳就騎馬追了上來,將她團(tuán)團(tuán)圍住。

    見來者是他,謝及音面現(xiàn)薄怒,“你不回洛陽去,在建康折騰本宮,覺得很有趣么?”

    “我非故意與殿下為難,就算你不想隨我回洛陽,至少把玉璽交給我,”崔縉下馬走近她,朝她伸出手,“懷璧其罪的道理,殿下應(yīng)該明白。”

    聽他提到玉璽,謝及音心中一沉,面上仍強(qiáng)作鎮(zhèn)定,試探他的態(tài)度,“什么玉璽,本宮從未見過,你莫非是想找個借口刻意為難?”

    崔縉望著她道:“殿下不愿承認(rèn),可敢讓我搜身?”

    “你混賬!”

    謝及音勃然作色,心中卻有了底,慶幸自己一念之間將玉璽交給了識玉。

    她罵崔縉道:“就算父皇死了,大魏亡了,你要改頭換面去奉承新主子,也該對本宮放尊重些!”

    崔縉垂目淡聲道:“殿下別忘了,你我本就是夫妻,我親自為殿下搜身,已是對你的敬重。”

    他讓手下人都背過身去,示意謝及音抬起胳膊,沿著她的袖子將她全身搜了一遍。她生得玲瓏,穿的單薄,身上確實(shí)沒有能藏住玉璽的地方,崔縉心中大失所望,欲為謝及音整衣衫,卻被她嫌惡地一把推開。

    “找到玉璽了嗎?”

    崔縉打量著她,“殿下莫不是走得匆忙,未帶在身上?”

    謝及音冷聲道:“你將本宮的宅子一把火燒了,再慢慢進(jìn)去找便是。一塊破石頭,也值得你如此大費(fèi)周折?”

    “是啊,玉璽畢竟是死物,哪里比得上殿下圣名在外,”崔縉不想落個兩頭空,見謝及音孤身一人,心中另起他意,“請殿下就此隨我回洛陽吧,您的公主府可比這破宅子氣派多了。”

    他讓人尋了輛馬車,當(dāng)即將謝及音逼上車,不打算在城中耽擱,準(zhǔn)備連夜出城,平明時分再找地方投宿。

    謝及音未料到這一出,心中暗道糟糕,若是被這樣綁回洛陽,可真就成了王鉉登基的籌碼。

    她在馬車中折騰不止,軟硬兼施,奈何這回崔縉鐵了心要帶她走,警告她道:“殿下乖乖隨我回洛陽,你我夫妻尚能舉案齊眉,你孤身留在建康,未必能等到王瞻,說不定會先做了南晉的俘虜。”

    他們離開建康后渡過汜水,準(zhǔn)備抄近路前往洛陽,他們前腳離開,后腳裴望初就帶人趕到了建康。

    經(jīng)過一夜的混亂,宅邸的大火終于被撲滅,識玉哭著跑回來,說是弄丟了公主,岑墨急得目眥欲裂,正要帶人去城中各處搜尋,忽聞有人在門前下馬,出門一瞧,竟是死而復(fù)生的裴七郎。

    裴望初顧不得與他們解釋,一邊派人到城中尋找,一邊向識玉和岑墨詢問昨夜的情形,聽說岑墨抓到了兩個混進(jìn)宅邸的流匪后,他冷聲道:“找處僻靜的屋子,我來審。”

    整座宅邸都能聽見那兩人凄厲的喊聲,混著皮rou的血水一盆盆從屋子里端出來,半個時辰后,裴望初推門走出,一邊擦手上的血一邊對岑墨說道:“他們不是流匪,是直接聽命于郡守的私兵,我給你兩千騎兵,你到郡守府去把那狗官抓來。”

    岑墨一愣,“直接抓?”

    “兩千人不夠么?”

    “夠了,我這就去。”

    為了殿下的安危,抓幾個官匪勾結(jié)的狗官算什么。

    岑墨領(lǐng)兵直奔郡守府,裴望初在宅邸各處轉(zhuǎn)了兩圈,待見了謝及音昨夜倒扣在茶案旁的書,他只覺喉中發(fā)緊,太陽xue一陣亂跳。

    若是他腳程再快一些,昨夜就趕到建康,或許就不會發(fā)生這種事了……

    懊悔和驚慌激起經(jīng)脈中潛藏的躁意,裴望初雙眼漸漸泛起猩紅,突然拔出佩劍,一劍將那石案劈成兩截。

    郡守正在家中盤挲崔縉送他的一箱金元寶,洋洋得意地等著王司馬登基后得到提攜,不料被人圍了府邸,連救兵都來不及搬,就被拎到了嘉寧公主的宅邸中。

    他不認(rèn)得那玉面冷寒的公子,卻險些被他活活掐死,就連岑墨在旁都變了臉色,一邊上前掰他的手一邊冷喝道:“知道什么快說出來,難道真不想活了嗎?”

    郡守被掐得臉色發(fā)紫,抵在他腹間的劍刃已經(jīng)戳破了皮膚,聽說要將他的心和肝活活剖出來,郡守嚇軟了腿,忙不迭指著那箱金元寶道:“是崔駙馬!他要本官配合他!”

    “他人在哪兒?”

    “昨夜出城去了……不知道去了哪兒……”

    噗呲一聲,長劍穿心過肺,將他捅了個對穿,郡守血濺三尺,雙眼圓睜地倒在了地上。

    裴望初將長劍抽出,用衣角緩緩擦掉臉上的血。

    他這副樣子實(shí)在叫人心驚,識玉在一旁嚇得不敢喘氣,岑墨將她護(hù)到身后,正要勸裴望初冷靜些,忽聽他問道:“你會守城嗎?”

    “守……城?”

    “建康有五萬屯兵,再給你兩萬精兵,若是南晉打來,守住建康……在確認(rèn)殿下的安危之前,大魏還不能亂。”裴望初將佩劍收起,沉聲道:“崔縉必會帶殿下回洛陽,我?guī)巳プ贰!?/br>
    岑墨雖是朝廷中尉,卻只掌管公主府的護(hù)衛(wèi),從未帶兵上過戰(zhàn)場,遑論作為主將守城。他推拒道:“我無名無姓,建康城的守將不會聽我擺布,裴七郎是裴氏后人,又有天授宮作為支撐,不如我?guī)巳プ返钕拢懔粼诮凳爻恰!?/br>
    “不行。”裴望初斬釘截鐵拒絕了他,“我要親自去找她,這城能守則守,守不住也不必強(qiáng)求。”

    他現(xiàn)在無法對嘉寧公主以外的事情上心,識玉聞言,出聲勸道:“裴七郎,殿下若知你棄城尋她,心里不會高興的。”

    裴望初固執(zhí)道:“我要先見她平安,罪我罰我,任憑處置。”

    識玉道:“殿下視建康百姓如洛陽子民,她本已下定決心,若是南晉打來,就與當(dāng)?shù)匕傩找煌箶场K秊槭爻巧胁活欁陨戆参#夭辉敢蜃陨碇手陆涤惺В氵@樣做,是要陷殿下于不義。”

    裴望初握緊了佩劍,不甘道:“難道要我眼睜睜看著她為崔縉所掠么?我本就不是建康的守將,此行是為殿下而來,若她有失……”

    丹藥在血脈中翻騰如烈火,灼灼刺著他的心肺。他仿佛走火入魔之人斷掉了那一線引路的曙光,陷入了無盡的迷茫中。

    這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入主天授宮、逐鹿洛陽、建功立業(yè)——

    若是沒有嘉寧殿下,裴七郎早該死在三年前的刑場上,若是沒有她,他又是在為誰奔碌紅塵、周折不休?

    一瞬的動搖過后,裴望初依然堅定道:“我要去找她。”

    他愿意為此背負(fù)所有罪責(zé)。

    他當(dāng)天整頓兵馬,拿到了建康各處守將的名單,根據(jù)他們的家世和為人做了一番調(diào)整,又與岑墨徹談半夜,叮囑他守城的事宜和要警惕的官員。

    “你在建康沒有根基,前期手段當(dāng)硬則硬,不必心慈手軟,待守城有了功績,再利用殿下的名聲招撫人心,萬事謹(jǐn)慎,不可有失。”

    岑墨一一應(yīng)下,心中卻仍沒有根底。

    第二天一早,裴望初正要動身,收到了王瞻派人追送過來的急信。他在信中說,他手腕與膽識不夠,實(shí)在做不出背父叛主的事,若是帶兵前往洛陽,遲早會被父親收用。他一不愿違逆家族,二不愿辜負(fù)朋友,所以不打算到洛陽去,已經(jīng)帶兵往建康的方向來。

    這封信來得巧,裴望初看完著實(shí)松了一口氣,“子昂真是深得我心。”

    于是他又耐著性子等了兩天,等到了王瞻。兩人將手中的軍隊整合了一番,留給王瞻五萬步兵、一萬騎兵守建康,裴望初則帶著七萬精騎趕往洛陽。

    眼下已是十一月底,天寒欲凍,越往北越顯得景致蕭條。

    謝及音在路上染了風(fēng)寒,崔縉只好在徐州城內(nèi)暫停,派人去給她買藥。買藥的人打聽了消息回來,說裴七郎借著天授宮的妖術(shù)死而復(fù)生,如今正率領(lǐng)十萬大軍趕往洛陽,恐用心不軌。

    聽見他的名字,崔縉心中一慌,“你說裴七郎沒死?”

    探信那人道:“據(jù)說是用了天授宮的仙術(shù),死而復(fù)生。”

    “什么仙術(shù)妖術(shù),他就是沒死!”崔縉變了臉色,又去質(zhì)問謝及音道:“你是不是一開始就知道他活著,當(dāng)初你演得那樣傷心,是為了掩護(hù)他離開,是不是?”

    謝及音病懨懨靠在床頭擁著被子,懶得與他說話。

    崔縉只當(dāng)她是默認(rèn),想起這兩人從前的茍且,只覺一股邪火直沖腦門。他高聲對謝及音道:“原來你在建康等的人不是王瞻而是他,如今他見你不在,又眼巴巴跑去洛陽尋你……你心里很高興是嗎,覺得又能與他不顧廉恥,雙宿雙飛了?”

    謝及音啞著嗓子,輕聲笑他,“你是第一天知道么?”

    “謝及音!”崔縉被她惹怒了,掰過她的肩膀,雙目沉沉地盯著她,“我究竟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你要這樣待我?我從前是為了阿姒冷落過你,可你不是已經(jīng)報復(fù)回來了嗎,你在府中養(yǎng)面首,將我的臉面扔在地上踩,這樣還不夠么?”

    謝及音輕輕搖頭,“從來都不是為了報復(fù)你……與你無關(guān)。”

    落在肩上的手驀然收緊。

    “不是為了報復(fù)我,還能是為了什么……”崔縉壓低了聲音,問出心中隱約浮現(xiàn)而又不愿承認(rèn)的猜測,“難道你當(dāng)初向陛下討要他,只是為了救他……你心里喜歡的人,一直是他?”

    謝及音垂目不語,像一塊沒有知覺的枯木。

    她的反應(yīng)讓崔縉心中一空,憤怒到極致反而變成了一種恐慌。

    怎么會是這樣呢?明明他們才是自幼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是少年夫妻,他從未聽說過謝及音與裴七郎有什么交集,他們究竟是什么時候芳心暗許,將所有人都瞞過了?

    謝及音覺得身體十分難受,越過崔縉,要去端那碗擱在小案上放涼的藥,崔縉卻突然一揮手,將藥碗掃落在地上。

    謝及音見狀,緩緩嘆息道:“你要?dú)⑽遥槐厝绱苏勰ノ摇!?/br>
    “我怎么舍得殺你,”崔縉望著她,目深如淵,“我只是怕你病好了,就要拋下我,到別人身邊去。”

    謝及音輕嗤,“不是你要帶我去洛陽的嗎?”

    崔縉聞言不語,默默蹲下身,將藥碗的碎片都拾起來。

    謝及音縮回被子里,面朝里躺著休息,她聽見崔縉的腳步聲走出門去,過了一會兒又轉(zhuǎn)了回來。

    “我讓人重新熬了一碗藥,你的病還是要養(yǎng)好,”崔縉的聲音一頓,又輕聲道,“等你病好了,咱們不回洛陽了。”

    第64章 瘋癥

    七萬精騎如狼襲虎躍, 星夜奔往洛陽,待蕭元度與王鉉的斥候各自送來消息時,裴望初的大軍距離洛陽只剩三百余里。

    二人俱驚, 先后派出使節(jié)斡旋,裴望初心里焦躁得很,誰的賬都不買,先是斥王鉉道:“與你訂下盟約的乃膠東袁琤,干我裴七何事!”又冷嘲蕭元度:“閣下真要與我論先帝血脈么, 你燒一炷香, 看是蕭氏的陵上有火,還是裴氏的墳上冒煙?”

    王鉉和蕭元度心頭一涼, 知他來者不善, 難以打發(fā)。

    大軍如黑云壓在洛陽城前,裴望初在城前高喝,要崔縉出城相見。王鉉聞言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別人不知崔縉的去向, 他卻十分清楚, 那崔縉被他打發(fā)去建康請嘉寧公主,尚未有歸信, 如何能出面打發(fā)裴七郎!

    聽說崔縉不在, 裴望初眉眼一沉。

    他是腳程太慢,未抵洛陽, 還是聽聞風(fēng)聲,不敢回來?又或是路上出了什么事,譬如遇到山匪劫道……

    裴望初心中生慌, 愈發(fā)覺得血?dú)饽媪鳎暌庵睕_顱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