鬢邊待詔 第51節
謝及音又氣又好笑,抬手叫他上前,擰住了他的耳朵,“怕是在七郎心里,早將我與他編排無數遍了,只有你看不見的,沒有你不敢猜的。本宮堂堂大魏公主,你是把我當成了個明碼標價的玩意兒,是不是?” 這話說得重了,裴望初不敢認,跪在她腳邊道:“我沒有,殿下多心了。” 謝及音輕哼一聲,松開了手。見他耳朵被擰得發紅,又忍不住給他揉了揉。 “起來吧,你現在是天授宮的天師,別跪折了我。” 裴望初起身,走到她身后為她揉按肩膀,見她舒服得要睡過去,低聲在她耳邊道:“身份不過是一層外衣,我跪殿下,無論何時何地,都是理所應當。殿下找王瞻幫忙,究竟許了他什么?你不告訴我,我今夜要睡不著了。” 謝及音悠悠嘆了口氣,無奈道:“我把虎符給他了。” “虎符?” “不然呢?”謝及音笑了笑,“許他一夜風流?許他做本宮的面首?你當誰都和你一樣,輕世人之所重,重世人之所輕么?” 裴望初懸著的心緩緩落下,攬著謝及音道:“王瞻他有眼無珠,甚好。” 謝及音道:“眼下王家得了虎符,卻不肯出兵拒敵,只想保勢自立,如此作風,與當初的衛家有何區別?這回是我看走了眼,我原本以為王瞻是個君子,君子重諾,他不會食言,誰曾想……唉,倒是可惜了虎符。” 裴望初安慰她道:“虎符能調動的軍隊都在王家手里,就算你不給他,留在手里也沒什么用處,能借此看清王家,也不算虧。” 謝及音道:“你沒來找我之前,其實我想過讓王瞻去幫我取糧。他拿了我的虎符,總得幫我做些事,對不對?” 裴望初聞言笑了,“我的殿下,你這是打算rou包子打狗么?那十萬擔糧食落進王家嘴里,他們有軍隊要養,怎么可能吐出來還給你。” “若是讓崔縉去呢?” “崔家雖有沒落之勢,但崔縉有攀附王家之心。” 謝及音沉思半晌,“這么說,這件事只能交給你去做?” “我不要殿下的虎符,也不要殿下的玉璽,”裴望初俯身在她耳邊低聲道,“我只要殿下心里有我,叫我赴湯蹈火,我也心甘情愿。” 這溫柔鄉幾乎要將人溺亡,謝及音覺得在他懷里一臥,酥了的骨頭至少要養上半年。 她仰面點著裴望初的鼻梁道:“看來本宮只有你一個用得趁手的人,你去取糧,萬事小心,你平平安安回來,本宮心里就只有你一個,否則……” “否則?” “否則一年有二十四節氣,本宮要納四十八個面首,換人如換衣,將你們這些負心的男人都忘了。” 裴望初聞言默然一瞬,“四十八個……會不會太多了?” 謝及音道:“那時你已經埋土里,還管得了這個?” 裴望初嘆了口氣,半晌妥協道:“你納多少美色都可以,但是不能不挑,要干凈的,對你忠心的,且不能是王瞻。” 謝及音好奇,“這是為何?” 裴望初道:“我之前就勸過你,這些世家骨子里都一樣,你與王家人沾上關系,早晚要被反噬。” 這只是冠冕堂皇的理由,實際的原因是,王瞻本人真的能對他構成威脅。 王瞻與崔縉不同,他是言行如一、光明磊落的君子,而殿下一向敬重這種人,今日雖因王司馬之故而牽累殿下對他的評價,可以后如何,誰又說得準呢? 殿下一旦對真君子上了心,像他這種偽君子,怕是再無容身之地了。 裴望初對謝及音道:“王瞻野心不小,不會甘心做個面首,必然覬覦駙馬之位,但總該有個先來后到,即使我死了,我的牌位上也要刻你的名字,就刻……大魏嘉寧公主駙馬都尉裴氏行七望初之靈位,怎么樣?” 謝及音嫌他口無遮攔,“什么死不死的,能不能說點好聽的?” “殿下先答應我。” “我不答應。” “你不答應,我死了也不投胎,讓你下輩子見不著我。” 謝及音要發作,被人猝不及防吻下來,一口氣全堵了回去。罪魁禍首笑吟吟地撫著她的臉道:“答應我,阿音。” 他喚她,阿音。 謝及音定定地望著他,直到他再次吻上來,纏綿輾轉,像借唇齒織作一張密網,緩緩將她罩住。 阿音……這是她的名字。 她又想要他了,就在這張圈椅里,想聽他在那種時候也這樣喊她。可這是什么癖好?連她自己想來也覺得羞人。 裴望初又在她耳邊道:“答應我,阿音。” 謝及音最終點了頭,“我答應你……可你要活著回來,我只要你一個。” 裴望初道:“我會的。” 他從蜀地入洛陽時,曾帶進城中兩千騎兵,這兩千人都是天授宮的門徒,扮作商人、百姓,混在洛陽城中。裴望初先帶著鄭君容去衛氏別院里踩了點,果然在此地找到了十二萬擔糧食,已被裝成許多車,想必是衛家人準備偷偷運出城去。 裴望初整頓了手里的人手,第二天入夜就帶人扮作山匪殺入衛家別院,將這十二萬擔糧食劫走,連夜運出了洛陽城,藏在了一處深谷中,命人晝夜輪流看守。 劫糧的過程并不驚險,但是當裴望初檢查完這些糧食后,眉心卻擰了起來。 “怎么了師兄,莫非是這些糧食有問題?”鄭君容湊上來問道。 裴望初將攤在掌心里的黍米給他看,讓他咬開幾顆嘗一嘗,“這些是蜀地的黍米,品質不差,像是蜀地百姓供給天授宮的奉祀。” 鄭君容仔細觀察了一番,驚訝道:“好像還真是。難道這是宗陵天師在世時供給衛家的?” 裴望初搖了搖頭,“分派十幾萬擔奉祀,這么大的手筆,宗陵天師說了不算,恐怕是宮主的意思。” “可宮主為何要給衛家供糧?” 裴望初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心中隱約有猜測,但是眼下卻不敢斷言。他一直以為宗陵天師的所作所為大多是他自己的意思,現在看來倒也未必。 裴望初道:“這些糧食交給你守著,待殿下出城,與這兩千騎兵一起交予她。” 鄭君容應下,“好,一切聽師兄的。” 衛家丟了糧食,更加人心惶惶。 衛時通氣得舊傷復發昏死過去,醒來就聽見家婢在暗中商量搜刮些錢財逃跑,他掙扎著起身,要拔劍刺死她們,那幾個婢女嚇得痛哭流涕,將罪責都推到了謝及姒身上。 “奴婢們見公主殿下把成箱的珠寶往外運,主子尚且如此,都覺得衛家沒了指望,這才一時糊涂,請公子饒命!” 衛時通聞言,氣得連劍都要拿不穩了,“此話可當真?謝及姒她敢……” 幾個婢女忙不迭磕頭,“都是奴婢們親眼所見,如今公主房里的珠寶箱已經空了!” 衛時通便顧不得她們,提劍去找謝及姒,在窗下聽見她與召兒說話,隱約聽見“糧食”“出城”的字眼,瞬間暴怒,一腳踹開了房門,提劍便要殺她。 謝及姒嚇得花容失色,驚叫著往外跑,衛夫人聞訊趕來,命人攔下了衛時通,罵他道:“如今你父兄生死不明,你因受傷才躲過一劫,不低調求保全,這又是在鬧什么?” 衛時通提劍指著謝及姒,恨聲道:“這倒要問問佑寧公主,將我衛家有糧這件事告訴了誰,又將滿箱的珠寶都送給了誰。” 謝及姒咬死不認,只說珠寶都被自己送回了公主府,雙方鬧得僵持不下,衛夫人也難以勸解,幸虧符桓及時趕了過來,奪過了衛時通手里的劍。 “公子重傷未愈,應當保重自己。”符桓勸道。 衛時通道:“難道就讓我眼睜睜看著此毒婦害我衛家嗎?我如何甘心!” 符桓看了一眼躲在召兒身后惶恐不安的謝及姒,眼里浮現出一點幸災樂禍的笑。他對衛時通道:“不如先將人看管起來,待公子身上的傷好些了再處置也不遲。” 衛時通確實覺得傷口疼得有些受不住,聞言點點頭,指著謝及姒道:“先把她關進柴房里去,等我養好了傷,再來算這吃里扒外的賬!” 第57章 妥協 柴房里又濕又冷, 灰塵遍地,角落里有兩只碩鼠在打架。 謝及姒哭了一陣,又罵了一陣, 可是沒有人理她。今朝天子已亡,她這個嫁入衛家的公主如同落了毛的鳳凰,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可她不想死在這骯臟的柴房里,她要想辦法逃出衛家,逃出洛陽。 傍晚時分, 衛家的粗使婆子來給她送飯, 竟是一碗落了穢物的酸粥。謝及姒氣得連粥帶碗摔在門上,這動靜驚動了符桓, 他提著一個雙層食盒, 盒里裝了兩葷兩素、四樣茶點,跑來柴房看謝及姒的笑話。 符桓捏起一塊茶油酥咬了一口,將剩下半塊遞出去,問謝及姒:“聽說公主殿下最討厭茶油的味道, 現在呢, 是更討厭茶油還是更討厭酸粥?” 謝及姒餓了一天,心里恨得牙根癢癢, 可她深知符桓的為人, 一向吃軟不吃硬。于是她深吸幾口氣,壓下脾氣, 伸手去接符桓手中的茶油酥。 符桓卻手一松,那半塊茶油酥掉到了地上。 “符桓!你欺人太甚!” 謝及姒氣得撿起一塊碎柴砸他,符桓避開, 攥著謝及姒的手腕將她壓在唯一算得上干凈的八仙桌桌面上,開始撕扯她身上的衣服。 “看來公主殿下還有的是力氣, 與其摔碗砸東西,不如來做些快活的事。” 謝及姒掙扎不從,“在這種地方,你也不嫌臟!” 符桓笑得嘲諷,“我都不嫌你臟,還會嫌地方嗎?” 他每次都進得十分蠻橫,疼得謝及姒咬唇落淚,今日比往常更加屈辱,八仙桌吱吱呀呀地急晃,她又疼又餓,目光落在擱在桌子另一端的食盒上,有些不堪地閉上了眼睛。 這樣屈辱地活著,真不如死了痛快,可她又不甘心死得這樣窩囊,即使要死,也該拉著衛家人和符桓一起陪葬。 符桓掰過她的下頜,擦去她臉上的淚水,笑她道:“你哭什么,眼淚要往該流的地方流,不然我不快活,你也不好過,是不是?” 謝及姒銀牙暗咬,緊了又松,半晌,突然啜泣低聲道:“我錯了……” 符桓動作微微一頓,“公主剛才說什么?” “我說……我錯了……” 謝及姒攥緊了掌心,壓下滿腔的恨意,淚眼朦朧地望著符桓,顫聲道:“當年我為了排擠皇姊,派人在符珠姑娘沐發的皂角里放了傷發的藥物,致使符珠想不開自盡……是我做錯了,我應該悔罪。” 符桓聞言沉默了半晌,忽而一笑,“你究竟是真心悔過,還是因走投無路而妥協,希望我放過你?” 謝及姒咬唇落淚道:“若非落到今日的境地,我也不能體會符珠姑娘的苦處,你若不信就算了,就讓我死在這里,去地府給符珠姑娘賠罪好了!” 符桓未應聲,依然掐著她的腰,只是動作和緩了許多,竟也能讓謝及姒從中得到幾分滋味。 許久之后,符桓從她身上爬起來,背著她整理好衣服,將食盒里的粥和菜端給她。 謝及姒顧不上覺得屈辱,將長發撩至耳后,接過碗筷開始大口吃飯。符桓走到她身后,掌心落在她衣衫滑落的肩頭,感受到謝及姒的身體狠狠一顫,他有些惡劣地笑了笑。 他抬手為謝及姒整理好衣服,叮囑她道:“公主應該保重身體,此處僻靜無人打擾,正適合靜心悔過。” “你還會再來找我嗎?”謝及姒停箸問道。 符桓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公主希望我來嗎?” 謝及姒可憐兮兮地說道:“若是連你也不管我,衛家人會活生生餓死我的。” 符桓聞言,面含嘲諷地笑道:“公主既然能放下身段來做皮rou生意,怎么會被餓死呢?你放心,我會再來的。” 從那以后,符桓幾乎每隔一天就要來一次。如今的衛家幾乎是他說了算,底下的人看見什么、聽見什么均不敢置喙,只低著頭,將沐浴的熱水一桶一桶送進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