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鬢邊待詔 第31節

    之后的事裴望初沒有交代,謝及音只能自己在心中琢磨,倘她真的一無所知,接下來該如何言如何做。

    “也不知我那七郎如今在哪里,是不是被刺客所擄,有沒有危險,勞煩衛校尉幫我去找一找。”

    衛時通心中冷笑,別是你自己把人放跑了吧。

    “來人!”衛時通喊來幾個精銳,“把行刺嘉寧殿下的刺客帶去廷尉關押,其余人跟我去雀華街搜人,一定把裴七郎找出來。”

    他心中窩火,說到最后一句話時,簡直咬牙切齒。

    與此同時,望春樓后巷,姜昭躲在樹下陰影里,等得有些焦急。正當她疑心事情出了差錯時,終于看到裴望初從巷子另一頭尋過來。

    “七郎!這兒!”

    姜昭低聲招呼他,裴望初三兩步跨到她面前,摘掉面具,露出一張清朗如玉的臉,他溫然一笑,“等久了吧?”

    “不妨事,”姜昭心中微定,看了眼天色,“咱們快走吧,我帶你從密道出城,馬車已經在城外等著了,會將你送去河東郡——”

    話音未落,一柄冷刃抵上頸間,姜昭心中一涼,僵在了原地。

    她顫聲問道:“你這是做什么……難道你不想離開公主府,離開洛陽嗎?”

    “當然想,但臨走之前,有些事要弄清楚,否則去了河東郡,是生是死,尚未可知。”

    “怎么會,殿下他會善待你……”

    “是嗎,”裴望初垂目笑了笑,緩聲道,“你幼時為姜皇后收養,在楊氏身邊蟄伏八年,直至前魏亡國、太子離宮都未起用你,為了我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舊臣之子,竟也值得你冒暴露身份的危險,救我離洛陽?”

    姜昭啞然片刻,說道:“裴家忠肝義膽,你是裴氏僅存的血脈,當然不能見死不救。”

    遠處隱約傳來喧嘩聲,夾雜著馬蹄和刀甲碰撞的聲音。

    “姜女史,你的時間不多了,”裴望初低聲似嘆息,“你尚一事無成,若今日栽在這兒,有何面目去九泉之下見姜皇后?”

    “我真的只是想救你!”姜昭急聲道,“皇后娘娘只交代我這一件事,未曾告訴我緣由,裴七郎,其他事我真的不清楚!”

    裴望初驀然抬眼,“你說是姜皇后讓你救我,而非前太子?”

    姜昭道:“我只聽命于皇后娘娘。”

    “那這件東西你可認得?”

    裴望初從懷中掏出一枚紫色螭紋玉佩,正是裴夫人在天牢里塞給他的那枚。

    姜昭目色微變,“這是紫硝玉,皇后娘娘也有一枚,其形為鳳凰。”

    紫硝玉世間罕見,且顏色各異,如此玲瓏剔透的紫硝玉更是不可多得,是以姜昭對其印象深刻,一眼就認出了它。

    “難道這也是皇后娘娘的東西?!”姜昭驚訝,欲細究其來源,耳聽得官兵搜尋聲越來越近,焦急道,“七郎要問什么,等出城再說,我奉皇后娘娘遺命,總不會害你!”

    “原來是姜皇后……”裴望初把玩著那枚紫色螭紋玉佩,眼底泛起似笑又似荒誕的情緒。

    他收起抵在姜昭頸間的匕首,姜昭心里一松,轉身要跑,冷不防被人掐著后頸抵在墻上,掰開下頜,強行喂下一顆香丸。

    “來都來了,”裴望初的聲音輕飄飄落在耳畔,摘下她發間一根玉釵,“辛苦姜女史再陪我演一會兒吧。”

    香丸滾入喉嚨,如火如灼,姜昭瞬間覺得喉嚨發緊,耳中驚鳴,她張了張嘴,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裴望初攬著她往巷子另一頭走,正撞上一隊搜尋的虎賁軍,為首幾人馭馬佩劍,身后縱隊手持火把,見了裴望初與姜昭,抽出佩劍,上前將其團團圍住。

    火光照徹暗巷,看清馬上為首那人的面容,裴望初雙眉微挑。

    天時地利人和,今夜真是如有神助。

    “青云兄,你怎么在這里,真是不巧。”

    今夜太成帝給崔縉放了假,崔縉本想回府陪謝及音,奈何謝及音不領情,拋下他帶裴望初出門。恰巧前幾日河東傳回蕭元度的消息,崔縉怕裴望初趁機逃跑,更怕衛時通獨占此功,故又轉身出門,去虎賁軍中點了一隊人,也摻和到此事中來。

    崔縉馭馬上前,垂目冷嗤道:“以為挾持人質就能逃出洛陽嗎,真是自不量力。”

    “逃?”裴望初仰面看著他,姿態落落大方,高聲道:“我與阿昭兩情相悅,尋個僻靜之處幽會,為何要逃?”

    崔縉看向他懷里一言不發的姜昭,愣住了,“阿昭?幽會?”

    姜昭口不能言,欲掙開裴望初自辯,奈何被他叩住命門,動彈不得。裴望初低聲在她耳邊威脅道:“別讓自己死得更快。”

    看他倆這親密的姿態,崔縉反應了好一會兒,“你竟然背著殿下,與她身邊的女官茍合?”

    裴望初嘆了口氣,“被青云兄撞破,實在是不巧,可惜倒遂了你的意。”

    遂他什么意?崔縉心頭乍然一閃,想到了謝及音。

    依嘉寧公主那目不容塵的性子,若是知道裴望初三心二意,必不會再留他。

    崔縉心中生出一點隱秘的興奮,他下馬上前,在裴望初身上搜出了姜昭的玉釵和短箋,信上約他亥時在望春樓后相見。

    “好一個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崔縉嘲諷地笑出聲,幸災樂禍道:“不知道嘉寧殿下愿不愿意成全你們這對背主的奴才。”

    他朝虎賁軍一招手,“將這兩人押入宮,交予陛下處置。”

    第34章 對質

    宣室殿中燈火煌煌, 虎賁軍們佩刀陳于兩側,如銀鑄鐵塑,巋然不動, 殿中唯聞滴漏聲聲。

    謝及音受召而來,入殿便見裴望初與姜昭縛跪于殿中,崔縉、衛時通站在兩側。她心中驟然一緊,抬頭望向高坐堂上的太成帝,跪地行禮。

    “兒臣參見父皇, 恭祝父皇圣體安康。”

    太成帝瞥了她一眼, 并未叫她起身,對崔縉道:“審。”

    “是。”崔縉的目光掃過謝及音, 落在裴望初身上, 故意要教她聽個清楚,“你說你今夜從未生逃匿之心,背人前往望春樓后巷,是赴姜女史的私約?”

    裴望初聲音坦蕩道:“是。”

    謝及音聞言怔愣, 偏頭看向裴望初, 似是對這個答案始料未及。

    崔縉見狀微嗤,又轉向姜昭:“姜女史, 你如何說?”

    姜昭說不出話的癥狀終于略有緩解, 她啞聲自辯道:“奴婢不敢冒犯公主殿下,不曾與裴七郎有私……”

    崔縉質問道:“那你為何會與裴七郎一同出現在望春樓后巷, 莫非夤夜私會是假,助其竄逃是真?”

    “奴婢不敢!”姜昭伏跪殿中,嚇得渾身直顫, “奴婢不敢……”

    她不想被裴望初拖下水,可若是被發現她助其逃匿, 不僅她自己要遭殃,恐怕先皇后娘娘苦心經營的勢力也會被連根拔起。

    自望春樓押至皇宮,姜昭失聲了一路,她漸漸想明白已身處兩難之境,這是一個沒得選的選擇。

    崔縉巴不得兩人是背主私會,好教謝及音對裴望初心灰意冷。他將從裴望初身上搜出的玉釵和短箋呈上,內侍交予張朝恩,張朝恩呈于太成帝案前。

    崔縉道:“這是臣從裴七郎身上搜得的物證,兩人以玉釵為信,以信箋為約,意在茍合。臣發現他們時,兩人正摟摟抱抱,不成體統,姜女史更是羞慚難當,無言自辯,如今到了陛下面前,想是因懼怕天顏之怒,故而狡辯不認。”

    衛時通因未立得功勞,又憤恨崔縉私調虎賁軍,心中氣悶,聞言冷笑道:“崔駙馬真是明察秋毫,陛下叫你審問案犯,你倒是會自說自話。”

    崔縉回敬道:“這些都是我親手搜得的物證,又不是帶著三百虎賁軍繞城空跑,一無所得,故而在堂上信口雌黃。”

    衛時通氣得牙根癢,太成帝咳了一聲,叫他們肅靜,拾起面前的玉釵和短箋端詳查看。

    半晌,他問衛時通:“你說嘉寧自稱遇刺,喊你相救,那刺客假扮成裴七郎的模樣,刺客呢?”

    衛時通道:“已押入廷尉。”

    太成帝吩咐張朝恩:“著人去提。”

    張朝恩領命而去,太成帝對姜昭道:“你是皇后女官,不必懼怕別威脅,你老實回答朕,究竟為何與裴七郎一同出現在望春樓附近?”

    姜昭一時想不到更周全的回答,裴望初正跪在她身側,是一種無聲的監視。她不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但已知曉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也終于理解他低聲警告的那句“別讓自己死得更快”究竟是何意。

    倘自己的表現不稱他的意,他說不定敢將一切都抖摟出來,他們如何謀劃出逃、如何布置人手、宮廷內外還有哪些眼線……

    先皇后苦心孤詣留下的勢力,姜昭如何甘心如此葬送!

    她氣極恨極,忍了又忍,最終認命,遂他意道:“奴婢……確是鬼迷心竅,意圖與裴七郎在望春樓私會。”

    “那你前些日子入宮回稟說嘉寧要私放裴七郎,又是為何?”

    姜昭思忖著答道:“奴婢想著,若是能說服裴七郎私奔,可以調虎離山,若不能,也可給嘉寧公主制造麻煩,爭取私會的時間。公主府中規矩森嚴,奴婢是見機會難得,故鋌而走險。”

    太成帝又問:“這么說,假扮裴七郎的刺客,也是你安排的?”

    姜昭十分緊張,小聲回答道:“奴婢請他假扮裴七郎,拖住嘉寧殿下,以此爭得相會時間,未料東窗事發……”

    太成帝將信將疑,冷笑道:“你倒是有通天的能耐,過會兒且聽聽口供能否對得上。”

    這些話聽起來雖十分愚蠢,卻也沒有疏漏,勉強說得通。陷入愛情的女子能做出多么奮不顧身的事,太成帝心中比誰都清楚。

    皇宮距廷尉四五里路,來回要半個時辰,宣室殿中一時無聲,崔縉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謝及音,向太成帝求情道:“陛下,嘉寧殿下身體嬌弱,還請賜她平身。”

    太成帝道:“這都是她德行不修、宅院不寧惹出來的糟心事,你若不忿,陪她一起跪著。”

    崔縉不敢擔不忿之名,故退至一旁,不復再言。

    半個時辰后,提審刺客的內侍回宮,復命說那刺客已咬舌自盡。

    “死了?”太成帝目光掃向衛時通,衛時通忙跪地請罪,“是臣失職,未看顧好人證,請陛下責罰!”

    “罷了,想必是貪財鋌而走險,被指責刺殺公主,嚇破了膽,”太成帝緩了一會兒,才叫衛時通起身,“日后這種疏漏,不可再犯。”

    衛時通感激承恩:“謝陛下寬赦。”

    太成帝又看向謝及音,見她垂目斂容,乖順跪于殿中,神情似不解又似惶恐,不像是有膽量放縱逆賊,倒像是一無所知,也被蒙在鼓里。

    如此想來,倒也合理,她若是真與裴七郎合謀,要送他逃離,又怎會大聲喧嚷有刺客,教人都知道裴七郎不見了?

    且不論姜昭是否說了真話,究竟是私會還是想縱賊,嘉寧在此事上應該是無辜的。

    太成帝這才望向裴望初。裴家人雖可恨,族中子弟卻個個出類拔萃,尤以裴七郎生得芝蘭玉樹、清如朗月。這樣的風姿,連他兩個女兒都喜歡,況姜昭一介宮女,見識短淺,又與之同居一府,若說動心起意,也不是不可能。

    太成帝冷睨著他,“你乃戴罪之身,若非得嘉寧青睞,本應伏誅,為何不思報答,反生貳心?難道在你心里,堂堂公主,反比不上一個奴婢?”

    裴望初聲音平靜地說道:“姜女官有監督我與殿下之權,掌我生死,不敢違逆,恐怕牽累殿下。”

    “你!”姜昭聞言氣噎,未料裴望初竟無恥至此。

    她何時恃勢強逼過他?他與嘉寧公主確有逾矩之行,她如實奏稟,被他一說,反倒成了爭風吃醋,故意構陷嘉寧公主。

    嘉寧公主……姜昭將前因后果一連,心中驀然生出一個大膽的猜測。

    裴七郎大費周折做的這一切,該不會全是為了嘉寧公主吧?

    因為不愿讓嘉寧公主因他受過,所以寧死不逃,還要將自己牽涉進來,以姜皇后為要挾,逼自己一起說謊,承認望春樓相會,從而徹底將嘉寧公主摘干凈,讓她從計劃里替罪遮掩的工具變成最無辜的受害者。

    果真如此么……真是好大的棋,好癡的心,好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