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宋朗旭，相逢即有緣，舉手之勞而已?！彼卫市窆笆?，“姜公子瞧著有些怕冷，不如站到避風(fēng)的地方，省的再?著涼了?！?/br>
    姜保清咳幾聲，顯然嗓子有些不適。

    想了想，宋朗旭從考籃里取出小半包的薄荷糖來，先往嘴里放了一顆做示范，然后才說：“姜公子要?是咳嗽的厲害，不妨吃上一顆，能讓嗓子舒服不少，還能提神醒腦?！?/br>
    在考棚里可是難熬的很，很多人到了第?二天就會精神不濟，難以?控制。

    姜保感激的接了過來，“多謝宋公子?！?/br>
    “咱們能同場考試，也是緣分?一樁。”宋朗旭看到隊伍快要?輪到自己了，就率先拱手：“我先去了?！?/br>
    姜保同樣拱手，就此分?別。

    說起來也是有趣，在京城讀書多年，他還是頭一次踏進京城的貢院，果?然跟別的地方不同，至少不能擔(dān)心年久失修。

    他檢查過頂棚后，打掃掉浮灰，耐心等著試卷送來。

    就像敬源先生說過的，他已經(jīng)盡力做好全?部準(zhǔn)備，剩下的就交給天意了。

    試卷發(fā)下來后，宋朗旭心里就有了數(shù)，大部分?他都會，少數(shù)不會的慢慢思索也能想起來，于是研墨開始動手寫了起來。

    整個貢院里只有沙沙的響動，如同春蠶進食，然后再?吐出絲線。

    前面?的題目都答的順利，唯有最后一道策問?，如何增加賦稅的題目，難住了他。

    其實?要?真想增加稅賦，多的是辦法，重?新?丈量田地，規(guī)定?限制官民擁有的田地數(shù)量，改革稅法，每一種辦法都能奏效，問?題是，有人敢執(zhí)行嗎？

    沒人執(zhí)行的政策都是空談，宋朗旭更不想落個沒有下場。他提筆寫了一些字，最終卻停了下來，墨汁慢慢侵染到宣紙上。

    這些話他同樣可以?包裝的花團錦簇，文采飛揚，保證自己的名次也不低，但是，他真的甘心嗎？

    不，不甘心，他會覺得自己沒有做到最好！

    他試圖再?繼續(xù)寫下去，結(jié)果?幾次落筆都沒能寫出幾個字來，似乎他的心在阻攔他繼續(xù)寫下去。

    罷了，宋朗旭放下筆捂住臉，或許他應(yīng)該嘗試一下新?的方式。

    念頭轉(zhuǎn)變后，他豁然開朗，心頭疏朗，瞬間有源源不斷的靈感冒出來，讓他迫不及待想要?寫下自己心頭所思所想，直到寫了三大張紙這才遺憾的停下。

    宋朗旭再?遣詞造句，添典用故，再?三刪改后，終于寫完了一篇策論?。雖然想法可能激烈一點，但少年意氣正是最能打動人的。

    他出考棚時，腳下都在發(fā)飄，走路都慢吞吞的，一早等在貢院外?的趙管家心疼壞了，連忙叫著讓送回家里，狠狠的歇一頓。

    如是三次，這次的會試才算是考完了。

    宋朗旭懸著的一口氣還不能放下，因為按照以?前的習(xí)慣增設(shè)了雜學(xué)一課，可考可不考。

    因為是謝師兄的提議，他這個師弟肯定?是要?去助陣的，宋朗旭推著發(fā)木的腦袋，又去考了一回，這次出考場后，直接往石頭身上倒。

    把?石頭嚇的，一路哭著回來的。

    反而是他，歇了口氣到家后人反而醒了過來，強打著精神洗漱干凈喝了碗粥，這才安心的睡下。

    敬源先生一直守著，對著弟子又是氣又是得意，能夠撐下這么多場考試，意志力，體力，腦力都不可或缺。

    他的弟子，依舊是這么出色。

    第一百一十章

    宋朗旭歇了三天后回過精神來?, 正在家中閑坐看書，即使考完了也不能放松，如果能中, 就?要參加一月之后的會試, 沒中的話, 也要重新準(zhǔn)備。

    謝雪齋就?是?這時候上門的, 他一見面就?抱怨著?：“我可是?讓師父師叔一頓好?訓(xùn)啊，就?為了考雜學(xué)?的事情。”

    在考完了九天之后, 還讓人抽出?精力考雜學(xué)?，人干事？宋朗旭估計著?，好?多?考生一邊考一邊在背后扎小?人, 抱怨是?誰出?的這個主意呢！

    但?作為師弟，他不頂上誰頂上？謝雪齋的建議需要有人在意并執(zhí)行, 所以?宋朗旭只是?笑著?：“先生也是?關(guān)心我。”他半真半假的抱怨著?，“我當(dāng)?時好?幾次都想調(diào)頭就?走?的, 全?靠石頭把我硬拖過去的，到了門口，我就?想著?來?都來?了.....”

    謝雪齋忍不住笑噴了, 顯然他還記得?宋朗旭說過的“四大金句”。

    “好?在如今也算考完了，那我可就?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

    謝雪齋說完又道：“作為親歷者, 有什么想法？”

    “當(dāng)?然有?！彼卫市褚贿呄胍贿呎f：“其實這個雜學(xué)?考試，以?后可以?作為技能考試而存在，比如考的更加全?面一些, 分為幾門課程，全?部課程都考過的, 可以?由衙門頒發(fā)對應(yīng)的證書，有證書的, 以?后衙門要招對應(yīng)的人才，優(yōu)先從?這些人里面選。”

    謝雪齋把意見在腦海里過了三遍，“有點意思?！?/br>
    “嗯，衙門總需要人做事的，那些基層的事情更需要代代相傳的經(jīng)驗，偏偏這種人才還不好?找，唯有經(jīng)年老吏才行，像師兄你接手了豐產(chǎn)司的事情，也需要找這種人才，不如現(xiàn)在開始培養(yǎng)，做好?人才儲備?！?/br>
    “那些仗著?自己有經(jīng)驗就?各種為難的小?吏，也能收斂些。”謝雪齋接話。

    “嗯，等?到逐漸發(fā)展起來?，還能繼續(xù)培養(yǎng)養(yǎng)殖，種田，鐵藝木匠等?等?人才，總之，用處大著??！?/br>
    宋朗旭一邊說一邊把思路記下。

    謝雪齋也分心記下，該怎么設(shè)立課程，怎么考核，兩人聊起來?就?沒完，直到石頭過來?提醒他該用午飯了。

    謝雪齋這才想起來?正事，他過來?是?想要問宋朗旭考的怎么樣的，說著?說著?全?忘了，提起這個，宋朗旭只得?把自己默寫的文章拿出?來?，供謝雪齋觀看。

    謝雪齋也是?一層層的考試考出?來?的，眼光和能力一流，他看過文章后沉默不語，“文章是?好?的，但?是?出?的主意有些激進了。”

    喜歡這樣主意的稱為奇思妙想，不喜歡的就?棄如敝履。

    “我知道，但?是?在考場上，我滿腦子都是?這些想法，不寫下來?總覺得?辜負了他們?！彼卫市裨谏厦孑p輕撫摸，“既然已經(jīng)寫了，我也接受可能會發(fā)生的后果?！?/br>
    如果不能以?筆直抒胸臆，他還學(xué)?這些做什么？唯唯諾諾，不是?他想要的人生。

    謝雪齋也被說的心頭翻滾了，“罷了，就?算是?不能投主考官所好?，光憑本身的質(zhì)量，也不會跌出?前十?！?/br>
    “師兄這么看好?？”

    謝雪齋淡淡的說：“凡是?接觸過賬目和賦稅的，就?說不出?差字?！边@樣的辦法要是?還不好?，還想干嘛？

    宋朗旭能夠理解謝師兄那種瘌痢頭還是?自家兒子好?的心態(tài)，完全?沒覺得?謝雪齋是?發(fā)自真心覺得?文章上佳。

    宋朗旭別的沒有，在做出?選擇后心里已經(jīng)預(yù)先做好?準(zhǔn)備，不論什么名次都能接受，所以?他淡然的在家等?著?，完全?沒有別家的焦慮。等?到放榜那天，也只是?讓人去盯著?，并沒有大半夜就?去貢院前排隊的想法。

    有些考生家里可謂兇殘，到了放榜日的三更天，就?在大門口候著?，占據(jù)最?佳位置，力求得?到第一手消息。

    李驕楊心里也著?急，拿著?手帕心不在焉縫補，險些戳到自己的手，李三姑娘笑她，“怎么急成這樣?！?/br>
    李驕楊作勢要打，李三連忙閃避，繞著?桌子跑了好?幾圈，李三被捉到之后才說，“哎呀，一早我爹就?派了人去看榜了，得?了消息一準(zhǔn)回來?。”

    李驕楊作勢放下手，“我急什么，誰急我都不急?！?/br>
    “就?是?！我也不急。”

    “哼！”

    *

    石頭打著?哈欠在人群里擠來?擠去，奈何費勁心思也看不到榜單，索性他佛系了，混在人群里，時不時問問旁邊的人，“咋樣，第一是?誰?。俊?/br>
    “不知道，聽不清楚，是?姓張還是?姓王來?著?？”那人也豎起耳朵聽著?，只是?聽不真切，這時他從?兜里取出?一張彩紙來?，手握彩紙念念有詞。

    “中啊，中啊，一定要中！”

    也不知道到底是?期盼中榜，還是?中彩。

    石頭恍惚想起，對了，當(dāng)?初他還花了五兩銀子，押少爺能中呢，全?當(dāng)?是?給少爺壯聲勢了，也不知道這回到底能不能中？

    石頭正想著?，人群里傳來?歡呼聲，“我中了，我中了第一百七十九名，中啦！哈哈哈”

    本次會試一共取一百八十人，落在一百七十九上，跟落榜也就?是?一步之遙。

    但?這一步終究還是?跨了上去，難怪那人激動的癲狂。

    石頭正想著?，人群里靜默著?被此人擠散了，他腦袋一轉(zhuǎn)立刻借機擁到前排，剛好?能夠看見金紙上寫的名次。

    石頭從?第一開始看起，落到第二時瞪大眼睛，雙手顫抖著?數(shù)著?名次，“一，二.....”姓名，籍貫，年紀，家庭成員等?等?全?部都能對應(yīng)上，讓他無法欺騙自己看錯了。

    石頭壓住狂跳的心臟，揉了揉眼睛又了三遍，確定自己沒有看錯，步上之前人的后塵，“中了，哈哈哈我家公?子中啦！哈哈哈......”擠開人群大笑而去。

    引來?眾人羨慕的眼光。

    如果真的能中，別說大喊幾聲，就?是?大喊繞三圈也有人肯干。

    正是?幾家歡喜幾家愁，站在外圍好?容易擠進內(nèi)排的姜保也看到自己的名次，剛好?落到第十名上，他總算松了口氣，這個名次，二甲肯定是?穩(wěn)的。

    他也算是?沒辜負了自己。

    他的小?廝于魚踮起腳尖，都沒尋到人影，“宋公?子今天怎么沒來?看榜呢？我還沒道謝呢?！?/br>
    “或許是?擠散了，沒瞧見吧，這么多?人在這里。”姜保又咳嗽了幾下，“走?，咱們先回客棧?！?/br>
    主仆二人剛剛在客棧落定，于魚又去照顧公?子吃藥，因為他們?nèi)杖瞻舅幉恍瑥N房其他人都不樂意，老是?給他臉子瞧。于魚也不辯解，端著?個小?爐子蹲在庭院里熬著?，免得?藥味熏到別人。

    熬好?一盅藥，還沒來?得?及晾涼，于魚先聽到前院的喧鬧，還有人喊他的名字，于魚連忙把藥碗放下去了前院，還沒站定，就?先聽到一連串的恭喜：“你家公?子中啦！”

    “中啦，我知道啊！”于魚還有些摸不著?頭腦，他們這不是?剛看完榜單回來?嗎？中就?中了，咋了？

    旁邊有人解釋說：“除了自己放榜，還會有官差上門來?，專門報喜的?！?/br>
    顯然于魚不知道這茬，他對著?官差慌的手腳無措，還是?客棧老板主動站出?來?幫忙給了喜錢，再把各位賀喜的人打發(fā)走?。

    于魚急出?一腦袋的汗，好?容易把人打發(fā)走?，他想起早就?冷透的藥汁，準(zhǔn)備回廚房去端，結(jié)果有人把藥汁已經(jīng)重新熱了一遍，恭敬的送到于魚手里，“于小?哥端好?，要不要我送上去?！?/br>
    于魚楞了楞，“還是?我去吧?！?/br>
    盡管如此，那人還是?主動幫著?開門，一路護送到房間里，姜保早就?困的睡著?，于是?那人輕手輕腳的帶上門，退了下去。

    于魚看著?藥碗，總覺得?這一天過的，太奇怪了，客棧老板諸人的態(tài)度變化太快。

    這就?是?高中之后，雞犬升天的感覺嗎？

    *

    宋朗旭沒去看榜在家等?著?，結(jié)果石頭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回來?了，一進門還沒站穩(wěn)就?喊著?：“少爺考中了！”

    趙叔急的直跺腳，“我當(dāng)?然知道少爺肯定能中，中了多?少名啊！”

    這石頭，說話也不說全?，急死個人。

    “中了，第二！”石頭高高舉起兩根手指，得?意的炫耀著?。

    第二！也就?是?意味著?如果不出?差錯的話，前三肯定是?穩(wěn)了！趙叔歡喜的聲音都變調(diào)了，“哎呀，真噠？”

    “當(dāng)?然是?真的，我看了三遍才敢回來?。”

    趙管家來?回跺腳，“走?，準(zhǔn)備賞錢去，等?會兒報喜的人該來?了！”

    哈哈哈一想到這個，趙管家歡喜的快瘋了，一邊封紅封，一邊止不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