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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風月狩在線閱讀 - 風月狩 第69節

風月狩 第69節

    正在圣上不得不下決斷的時候,凌溯舉著笏板出列,揖手道:“這件事鬧了好幾日,眼看牽連越來越廣,依臣之見,莫如到此為止吧,請陛下定奪。”

    太子的寬宏大量與顧全大局,到此刻就盡顯無疑了,既解了裴直的尷尬處境,也讓朝中眾臣看見了他的仁德。

    辛道昭心中是清楚的,這件事畢竟沒有造成什么切實的傷害,且圣上的本意也只是想處置前朝皇族而已,就算證據確鑿,至多讓裴直連降幾級,將來未必沒有起復的一日。這就是無奈之處啊,帝王的心是偏的,能做的便是見好就收,要是不斷糾纏下去,可能會適得其反。

    朝堂之上都不是蠢人,這件事既然指向裴直,大家便都心知肚明了。如今太子最需要的就是人心,人心所向,優勢占了一大半,說得難聽些,就算將來真有皇位之爭,太子也是眾望所歸,沒人敢來質疑他的正統和權威。

    老岳丈向他投去贊許的眼神,上首的圣上也暗松了口氣。

    “新朝方建立,前朝余孽蠢動不休,一直是朕心中隱痛。太子心懷社稷,深明大義,既如此,便準奏吧。但……”圣上拖著長音,那銳利視線也掃向了裴直,“不追究,并非無事發生,并非朕不知情,牽扯其中的人還是要慎之又慎,莫辜負了朕之厚望。”

    一番太極打完,圣上也乏了,示意通事舍人下令散朝。

    眾人長揖恭送,裴直趁著低頭之際,掖了鬢角冷汗。

    可惜紫色的緞面公服,遇水便留下一塊深色,辛道昭眼尖得很,笑著問:“隆冬時節,左相怎么這么熱?要不要我讓人送把扇子來,給左相涼快涼快?”

    裴直氣得瞪眼,從旁經過的商王一瞥他,眼中很有鄙夷之色。

    快步出了朝堂,商王對身邊的人說:“辦事不力的狗,斷然不能委以重任。酸臭文人一心愛在邊角上做文章,我早說這種買賣不靠譜,他偏說隔山打牛正合圣上之意,看看,險些把本王也拖下水。”

    凌溯在中路上緩步而行,微乜著眼,看前面的人腳步匆匆出了太極門。

    一旁的凌洄問:“就這么算了?這次明明可以摁倒那老匹夫的。”

    凌溯淡笑了聲,“阿耶不答應,你摁不倒他。”

    凌洄嘆了口氣,“以前的阿耶何等英明,如今江山在握,卻變了個人似的,難怪阿娘稱他是打脊老牛。”

    凌溯道:“權勢腐蝕人心,我有時候也想,他日我會不會也變成這可怖模樣。若真是如此,望阿弟能即時點醒我,別讓我走彎路。”

    凌洄卻笑起來,“哪里用得著我點醒你,你那太子妃就夠你受的了。我同你說,那日我與石璞進了辛家大門,邁進門檻就看見她正挽著袖子,蹲在地上綁人。說實話真是讓我大吃一驚啊,從未見過這樣的貴女。不過也只有這樣的人,才配得上阿兄,若娶個整日嬌滴滴,沒你不行的女郎,那你這輩子可有cao不完的心了。”

    凌溯嗤笑了聲,“你說起別人來倒是一套又一套,你自己呢?可有了心儀的女郎?阿娘很著急,催了好幾次了,別讓她總為你的婚事煩心。”

    凌洄摸了摸后腦勺,“再說吧。以前戰場上跑馬,心野了,收不回來。如今天下大定,再讓我松散一陣子,這么快就定親,還要應付岳家,太麻煩了。”

    凌溯搖搖頭,踱著步子出了東閣門。

    走在左藏庫后廣場上,他邊行邊道:“我心里有疑問,想去找右相討教,下了職打算去待賢坊一趟,你陪我一道去。”

    凌洄二話不說便道好,因手上案子還不曾了結,先回自己官署了,約好午后碰面,再往辛府上去。

    凌溯回到東宮,靜下來就開始想念居上。

    就像女子跟了誰,便心有所屬忠貞與于誰一樣,自己變得如此眷戀她,即便昨晚上被迫鳴金收兵,也一點不覺得難堪。

    不知她是不是也在惦念著他,那句扎疼她了,真是又可氣又可笑,這女郎的腦子就是和旁人不一樣。以前他設想過自己的婚姻,無非就是相敬如賓,生兒育女,但在遇見居上之后,很多事很多看法都發生了改變。他不要相敬如賓了,只要人間煙火。就算她不高興了捶他兩下,那也是夫妻間的小情趣,比戴著假面客套一輩子要好。

    坐在案后,臉上不自覺浮起笑意,朝堂上的風云讓他疲累,但想起居上便心生歡喜。

    何加焉掖著袖子站在一旁,見太子殿下無端發笑,便知道好事成了。唉,不容易,鐵樹開花,太子殿下的快樂照耀了東宮。

    “無遺!”正在何加焉感慨的時候,太子殿下忽然喊了一聲。

    門外的長史忙應了,快步進來問:“郎君有何吩咐?”

    太子吩咐:“回去同娘子說一聲,我過會兒與二郎一起去待賢坊,若是娘子愿意,今晚可以留宿辛府,問她要不要回去。”

    長史心道太子殿下真是長大了,變得如此體貼。就像三朝回門一樣,先慰一慰太子妃娘子的心,還是非常有必要的。

    遂輕快道聲“是”,趕緊出門傳話,讓人回行轅,將消息告訴太子妃娘子。

    居上得到消息時,正彎腰撿手絹。老天爺,就是那一彎腰,不便之處火辣辣地疼起來,這一日都讓她坐立難安,不知如何是好。

    不過這個消息,倒是讓她感到了一絲安慰,她確實很想回家。那日她跟石璞走后,家里人都為她提心吊膽,雖然后來派人報了平安,終不及自己回去的好。然后再一聽。雍王也要去,這種事情她必須摻一腳,哪怕忍著痛,也得回家湊熱鬧。

    “快,收拾起來,今晚回待賢坊過夜。”

    吩咐完了,忙去鏡前整理一下儀容。昨晚上這一折騰,弄得她半宿沒睡好,眼下還有青影呢!趕緊拿粉撲一撲,遮蓋一下,待一切收拾妥當,外面的馬車也備好了。

    艱難地登上去,又艱難地坐下,全程藥藤都巴巴地看著她,“小娘子,看樣子你傷得不輕。”

    居上作勢要打她,“不許胡說!”

    藥藤縮了縮脖子,“婢子就是有點好奇,你是怎么忍住沒動手的?”

    說起這個,有些心酸啊。居上道:“因為我喜歡他嘛,這種事,怎么能打他,打壞了怎么辦!”

    英雄氣短,絕對的英雄氣短。藥藤感慨良多,果然喜歡上一個人,自己受點小委屈也是可以包涵的,以前的小娘子快意恩仇,可不是這樣的。

    好在居上在家里人面前起坐如常,半點沒有露餡,楊夫人見她好好的,心便也安了。

    大家在暖閣里坐著,顧夫人道:“都怪那日我們赴宴去了,要是在家,說不定還好些。”

    居上搖頭,“人到了門上,誰在家都不頂用。”

    韋氏道:“這存意殿下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怎么如此輕易就上了人家的套,險些連累咱們家。”

    一個人被關了太久,或許已經半瘋了。他一心認定她在火坑里,出來就想帶她私奔,說不上來是重情義,還是沒腦子。

    環顧一圈,居上不曾看見長嫂,便對阿娘道:“我去看看阿嫂,這件事,怕是讓她傷心了。”

    正說著,見弋陽郡主的側影走過窗前,很快便進了暖閣里。她抓住居上追問:“存意怎么樣了?這回還能活命嗎?”

    居上不太好回答,遲疑了下方道:“聽天由命吧。”

    郡主聞言哭起來,“我的那些兄弟已經死了半數,我過上一陣子便會接一個噩耗,這樣的日子不知什么時候是個頭,干脆死光了,也就太平了。”

    韋氏上來勸她,攙她坐在軟墊上,一面道:“阿嫂,說句僭越的話,我們都是出了閣的女子,既然有了家業,還是要以夫家為重。不是說不向著娘家,娘家已然無可挽回了,那就過好自己的日子吧,尤其你如今還懷著孩子。”

    居安眨著眼問:“阿嫂,你不恨長姐吧?”

    其實大家一直委婉說話,這個問題在心里盤桓,卻沒人問出口,也只有居安這傻子這樣直戳人心。

    弋陽郡主微怔了下,到底緩緩搖頭,“阿妹若不這么做,辛家可能會因此受牽連。我今日還能好好活著,是阿妹成全了我,要是有心之人調轉話風,說存意是為見我而來,那我才是百口莫辯,拖累了全家。”

    憂心忡忡的楊夫人到這時方松了口氣,拍拍郡主的手道:“你能這么想,我就放心了。你們姑嫂要長長久久處下去的,千萬不要因為這個弄得生了齟齬,讓大郎夾在其中不好做人。”

    郡主掖了淚道:“大庸沒了,幸得全家不嫌棄我,還是一如既往地待我,我要是不知道感恩,就白做一回人了。”

    確實是因為有了孩子,漸漸不像以前那樣意氣用事了,好些事情也看得深遠,到如今,才終于踏踏實實開始過日子。

    這時外面藥藤邁步進來,對居上道:“殿下來了,在前面同阿郎說話呢。”

    居上頷首,起身道:“讓人準備茶點,我送到前頭去。”一面回身看了居安一眼,“玉龜,你陪我去。”

    居安應了,跟著長姐一起出了暖閣。年少的姑娘,渾身都透著活泛,一路走走蹦蹦,問長姐:“阿姐今晚住在家里吧?先前說入行轅也就三個月,這都滿四個月了,阿姐怎么還不回來?”

    居上道:“我要賺錢嘛,月俸一萬錢呢,多住一個月就多賺一萬,誰和錢過不去。”

    說話間到了前廳外,婢女將茶點呈上來,居上和居安接過送了進去。

    堂上辛道昭正與太子及雍王侃侃說話,“若再往深了挖,只怕越挖越心驚,最后弄得不好收場,也讓陛下更忌憚你……”

    居安原本以為前廳只有阿耶和太子,沒曾想進門見還有另一個人在堂上,定睛一看,居然正是趙王家宴那日嘲諷她的漢子。還是一張冷漠、不討喜的臉,照居安的說法,簡直棺材板一樣。

    凌洄見了她,眉梢微微一揚,她不知道他是誰,他卻早知道她的身份,反正橫看豎看,始終覺得她是個沒長開的孩子。

    正商議正事的凌溯一看見居上,眼神立刻便柔軟了,臉上甚至帶著一點靦腆之色,站起身接她送來的茶水,“有勞娘子。”

    居上還記恨他昨晚弄疼了她,并不想理睬他,要不是為了把居安引薦過來,她才不會親自給他端茶遞水呢!

    現在人在面前了,居上側目看看居安,她呆怔了片刻,立刻浮起滿臉的不屑,嫌棄地調開了視線。

    這四個人神態各異,連辛道昭也察覺到了微妙的氣氛,遲疑地問雍王:“大王與我家小女認識?”

    雍王“哦”了聲,“在趙王府與令愛有過一面之緣。”

    居安什么都沒說,放下杯盞肅了肅,便退出去了。

    走在回廊下,居上問:“他就是你說的男子吧?好不容易見上一面,怎么還不高興了?”

    居安苦著臉道:“阿姐,他怎么比我印象中還要兇?”

    可能是回憶能將人美化吧,其中緣故居上也說不上來,“反正人家就長成這樣,前兩日也多虧了他及時趕到,否則光憑那個中郎將來捉人,白的都能說成黑的。”

    這倒是,唯一可惜的是居安來得晚,等她趕到時,人都已經撤走了,只看見那人一個背影,沒看見正臉。

    好在人家這次登門,只是來見阿耶的,居安還可以心安理得玩她的。卻沒想到,他居然要留在家中吃晚飯,阿耶為了款待他們兄弟,特意宰了過廳羊。

    過廳羊在臺階前活殺,殺完了供客人親自選rou。凌洄握著刀尖割下了一塊,燈籠光照著他的臉,看上去哪里是吃羊,簡直要吃人。

    恰巧經過的居安看見這場景,頭皮頓時一陣發麻。

    他抬眼看過來,眼睛幽幽泛著綠光,隨時準備狩獵的模樣。

    居安再不敢多看一眼了,慌忙拐進了花廳,心驚膽戰地問居上:“那雍王真是姐夫殿下的兄弟嗎?青面獠牙的,不會是狼托生的吧!”

    第73章 你想嫁給玉皇大帝嗎?

    是不是狼托生的不知道, 和太子是同父的親兄弟,這點不容置疑。

    居上安撫了她兩句,“人家是戰功赫赫的將軍, 上戰場, 要的就是氣勢, 一眼瞪死一個敵軍, 懂嗎?”

    居安似懂非懂,點點頭又搖搖頭,很納罕自己為什么會記得這么一個人, 難道因為他是第一個同她說話的陌生男子嗎?

    算了,不去想他,居安的情緒來去都快, 轉眼就將一切拋在腦后了。

    正廳里是滿桌的男子吃席,幾位阿兄沒忘了給她們女眷一桌也包上兩塊羊rou, 炙熟了送到她們桌上來。大家吃了, 贊嘆今日這只羊挑得很好,肥而不膩。居安因為拿茶就羊rou, 多吃了兩塊, 中途又離了席, 不說干什么去, 就是如廁去了。

    以前她有這個毛病,阿耶總是要罵她, 說她吃飯沒規矩, 上面進下面出, 狗肚子里盛不住二兩油。但她生來就是這樣的腸胃, 就算罵她也不頂用, 后來漸漸也就隨她去了。

    反正來來回回不要別人cao心, 她悄悄離席也沒人在意。順著回廊往前,那里有為她專設的茅廁,每到前廳有宴飲時就燈火通明,防著三娘子怕鬼。

    居安收拾完了,一身輕松,擺正裙裾盥了手,重新順著回廊原路返回。誰知走到一半,看見前面的廊子上站了個人,廊檐上吊著的燈籠在他臉上投下大片陰影,他孤身一人站在那里,像個冤魂。

    居安頓時嚇得噤住了,頓住步子不敢上前。那人卻慢慢走了過來,越走越近,那張臉也越來越鮮明,板得死死的,到她面前低下頭,拿恫嚇的語氣問她:“小娘子,勞煩指引,五谷輪回之所在哪里。”

    他算是說得很雅致了,管茅廁叫“五谷輪回之所”,饒是如此,還是讓居安膽戰心驚。

    抬起手,往身后指了指,“那里有……是我一個人的,你不準上。再往前還有一個,我讓人帶你過去。”

    結果他不動如山,慢慢歪了腦袋打量她,一副巨人看矮子的眼神,半晌問:“小娘子很怕我嗎?”

    居安舌頭差點打結,但努力昂起了脖子,“我為什么怕你?這可是我家,我才不怕你。”

    “那你這樣神情做什么?我又不曾欺負過你。”

    說起欺負不欺負,就很令人憤慨了,居安道:“上次在趙王府上,我阿姐都不在身邊,你嘲笑我是小孩子,我沒有辦法。但今日這是我家,你再敢無禮,我就喊人。”

    凌洄覺得很莫名,“你喊什么?我又沒得罪你。你長得矮,這不是事實嗎,能矮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