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狩 第67節
居上得了消息從內寢出來,遠遠就見大長秋向她拱手行禮 ,她欠身還了一禮,“不知皇后殿下派監令來,有何吩咐?” 大長秋掖著袖子躬了躬身,“皇后殿下命臣帶來侍醫,為娘子請脈。”說著引太子妃坐下,和聲道,“娘子不必驚慌,只是把個脈而已,一眨眼工夫就好了。” 脈枕放在案上,大長秋和侍醫都眼巴巴看著她,等她伸出手腕。 居上不知道為什么無緣無故要診脈,但既然是皇后派來的,聽憑吩咐就是了。 遂把手擱在脈枕上,那位侍醫伸出三指,歪著腦袋拿捏了半晌,終于分辨出來,喃喃道:“往來流利,如盤走珠……滑脈啊!” 然后大長秋和侍醫向她長揖下去,“恭喜辛娘子。” 居上呆呆地,發現沒有學醫是真不好,她甚至聽不懂什么叫滑脈。 臉上帶著迷茫的笑,既然恭喜,肯定是好事,她遲疑地問:“滑脈究竟是什么意思?” 侍醫立刻言之鑿鑿,“這滑脈在娘子身上就是喜脈,恭喜娘子,您有孕了!” 這下五雷轟頂,居上的思緒愈發。縹緲了,難道親了兩回嘴還能懷上?世上怎么會有如此離譜的事! 侍醫開始喋喋向周圍的人叮囑如何侍奉孕婦,完全不在乎眾人同樣迷惘的神情。 大長秋示意彤史造冊,將太子妃受孕的日子鄭重記下來,復對居上道:“皇后殿下得知此事,歡喜異常,再三囑咐娘子一定保重自己,行動起來也要萬分留意。昨日的意外,恐怕傷了小郎君元氣,皇后殿下下令,為娘子開幾副安胎的藥,自今日起,皇后官署的侍醫每七日來為娘子請一次平安脈,以求娘子順利誕下皇孫,為凌氏開枝散葉。” 居上聽得發虛,但很快便明白過來,想是宮里出了事,裴直的陰陽怪氣,圣上全聽進去了,只怕主張退親,被凌溯拿這個借口搪塞了。不得不說,機智是真機智,主意餿也是真餿,讓她這樣一位待嫁的花季少女一下成了孕婦,這轉變,實在大得驚人。 好在她適應能力極強,立刻撐住了自己的后腰,有模有樣道:“請監令回稟皇后殿下,兒一定好生將養,請皇后殿下放心。” 大家煞有介事地周旋,彼此都表示順利且愉快。 侍醫果然開了藥,一日三頓,三碗水煎成一碗……交代完了,輕松地笑了笑,隨大長秋回宮復命去了。 東院里的眾人滿臉莫名,候月說:“小娘子,你是什么時候……” 居上沉重地點點頭,“就是殿下帶我游興樂游原那次。” 大家繼續滿臉匪夷所思。 算算時間,那豈不是入行轅不久就……果真是癡男怨女,干柴烈火,一點就著啊。 “既然如此,往后大家伺候起來都留意些吧,小娘子如今不是一個人了,肚子里的小郎君很要緊。”藥藤張羅起來,把氣氛烘托得十分到位。 大家領命,準備將屋里帶尖角的家什都換了,地上重新鋪上氈子,防著地滑,小娘子摔倒。 藥藤把人扶到榻上坐下,悄聲道:“那藥不會真是安胎藥吧?喝了不會有事吧?” 居上看了她一眼,暗道不愧是第一心腹,騙得了所有人,騙不了她。 至于自己忽然就有了身孕這件事,著實令人腦殼疼,從今天起,她就得努力模仿孕婦的身姿和行動了,藥藤很體貼地說:“小娘子,我今晚給你趕制一個肚子出來,先做得薄一些,這樣能混淆視聽。” 居上說不用,身形往下一沉,肚子就凸出來了,拍了拍道:“貨真價實,沒人敢質疑。” 至于將來,敷衍不過去了安排摔一跤,摔掉了也是母子緣淺,大不了從新再來。 于是這個傍晚,居上就是挺著腰度過的。好不容易凌溯出現在門上,她看見他幾乎要哭了,迎接他的第一句話就是:“郎君,我腰疼。” 凌溯怔了下,心道這是真把自己當孕婦了嗎?雖然他也不甚明白,但還是努力地解釋:“月份還不到,腰疼得太早了。” 居上瞪了他一眼,“我是真疼,你以為我裝的嗎?” 換了誰,僵著中間一截不活動,都是很累人的事。她如今上個腳踏都是只動雙腿不動身子,區區兩個時辰,已經累得不成人形了。 凌溯很愧疚,“看來我又坑了你。你上榻躺著,我給你揉揉腰。” 話說到這里,立刻滿腦子旖旎。今日長史送來的畫冊毒害了他,導致他現在看見他的太子妃,就想與她探討一下此間真諦。 揉腰這種事,好像有點過于親密了,居上還沒有準備好。不過準備起來也不費事,一點點崴身下來,那模樣看得凌溯直皺眉,“你是有孕,不是閃了腰。” 居上朝他齜了齜牙,拿表情告訴他,一切全都是他害的。現在還來嘲笑她閃了腰,不知道她裝得有多辛苦嗎! 美人在榻,凌溯抬指擺了擺,讓侍立的人都出去,自己提袍登上腳踏,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這輩子還不曾碰過女郎的腰,光是設想一下,就讓他滾滾冒出熱氣來。 張開虎口,雙手擺出掐脖子的姿勢,比劃了好幾下,才姍姍落在她脊背上。 居上拉伸身子,趴著枕在手臂上,這樣的姿勢尤其能顯出曼妙的曲線,讓凌溯感慨不已——原來她的腰,竟然那么細。 打過仗的人,手上力量遠不是婢女能夠比擬的,感覺那雙手在她腰上沉穩有力地按壓著,居上倒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好意思,閉起眼睛,長出了一口氣。 “現在怎么辦,要一直這樣裝下去嗎?” 他的手在她腰際漫游,忍住那些胡亂的念頭道:“當時是無路可退了,我沒有辦法,望你見諒。” “知道。”居上說,“比起被退婚,我寧愿裝懷孕。只是這一步跨得有點大,就這么一眨眼,我都有孩子啦。” 空心的餛飩,卻也讓她體會到了初為人母的樂趣,甚至高興地笑了兩聲,腰痛緩解后,完全沒有半點苦惱。 凌溯卻在冥思苦想,這件事應該怎么同她說呢,必要的時候還是得以大局為重。 “娘子……”他喚了她一聲,努力曉以利害,“這次好在有阿娘在場,事情總算圓過去了。新婦有孕,陛下不好插手,因此阿娘派了人來坐實這樁事,方能制止陛下退親,你明白嗎?” 居上說明白,“大長秋領著侍醫進來把脈,把完了恭喜我有孕,我就猜到宮里發生過什么了。” “那……”他猶豫著說,“現在還能遮掩,但究竟能瞞多久,就不知道了……你也不想與我分開,是么?” 居上扭過頭看他,“自然啊,我們定了親,又在同一屋檐下住了這么久,就算養只貍奴都有感情呢……”怕他又要怪叫,忙委婉了語調,“我不是拿貍奴比你,我的意思是,我不想退親。一則回去之后很丟臉,二則我費了那么多的工夫,不想便宜別人。” 反正就是花了大力氣,才把一個不解風情的男子調理得如此體貼,要是自己中途退出,豈不是給他人作嫁衣裳了嘛。 凌溯覺得老懷甚慰,不想便宜別人,說明她很在乎他,那么接下來的話題就還有商量的余地。 雙手無意識地在她脊背上流連,他支吾道:“我今日一直在考慮這件事,暫且瞞一日是一日,等到瞞不下去的時候,又該怎么辦?其實現在補救,尚且來得及,至多到時候陛下發現臨盆的日子對不上……就算晚了兩三個月,反正孩子確實在肚子里,也不能秋后算賬,你說呢?” 他彎彎繞繞說了半天,隔靴搔癢般按不住重點。 居上聽得頭暈,撐身坐了起來,“所以郎君到底想說什么,痛快點。” 其實她已經明白他的用意了,無非就是生米煮成熟飯么。再打量他的臉,遍布可疑的紅暈,連看她都閃閃爍爍,欲拒還迎。 居上的心潮澎湃起來,沒想到剛完成親親,就要實現大飛躍,雖然很讓人緊張,但又充滿期待……真是色。欲熏心!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臨陣退縮不好,于是在她眼神的鼓勵和誘導下,凌溯把憋了半天的話說出來了,“從今日起,我就住在娘子寢樓,當然你若是愿意,住我那里也行。”擔心她還聽不懂,又追加了一句,“不是各睡各的,是睡在一起。” 第71章 半炷香?一彈指。 為什么她眼神呆滯, 表情恍惚? 凌溯說完這番話便仔細觀察她,忐忑之余,擔心她可能一拳打過來, 他甚至已經做好了接招的準備, 因為自己這次的要求, 實在是唐突大了。 可她沒有動作, 半晌才看見她眼睛眨了眨,然后一寸寸低下頭,他看出了委屈的味道, 心里慌亂不已,忙道:“我知道傷了娘子自尊,娘子是世家大族出身, 不是隨便的女郎。我原本真沒想過婚前對你怎么樣,可今日……今日是沒有辦法了, 陛下逼我退親, 我迫不得已才扯了謊……我不想退親。” 居上知道他會錯了意,以他的腦子, 應當看不出她這是在害羞。 她扭動一下身子, 微微別開了臉, “郎君在向陛下回稟的時候, 其實就沒懷好意,是吧?” 凌溯說沒有, “我只想應付過去, 當時考慮得沒有那么長遠。但事后再細思量, 這個借口破綻太多, 好在有阿娘擋著, 尚且能瞞上一陣子。但這不是長久之計, 萬一哪日陛下派太醫署的人過來,到時候補救就來不及了。” 說得十分有遠見,簡直找不到一絲拒絕的理由。居上說我明白了,“就是兩頭都不耽誤,一面繼續裝有孕,一面讓自己真的有孕,是這個意思嗎?” 明明看得很透徹,這個反問多少有點自謙了。 凌溯尷尬道是,“反正你我二月里就要大婚了,不差這三個月。你放心,今后我一心一意對你,你我之間,絕沒有第三人。” 居上聽著,心里開出花來,其實她不是那么保守的人,婚期就在眼前,為了保住這段婚姻,提前兩三個月辦了那件讓她想入非非的事,也沒什么要緊。 很想豪邁地大喝一聲“好”,但又怕太不含蓄,于是她繼續扭過一點身子,不拒絕也不答應。 凌溯額頭沁出汗來,這刻心里七上八下,唯恐惹她生氣。 他戰戰兢兢伸出手,輕輕拉了她一下,“娘子,委屈你。” 居上心下大喊不委屈,一點都不委屈。作為看過太多偏門話本的女郎,對這種事一直深感好奇。況且她也喜歡凌溯,和喜歡的人共同探討,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于是抿唇笑了笑,眼里帶上三分柔旖,“郎君,我們真是恩愛,辦什么事都有商有量。” 凌溯卻開始反省,其實有些事不用說得那么清楚,太清楚缺乏美感。像今日長史送來的那本書上畫的,也就是閨房中閑談,不知不覺間倒在了榻上,一切水到渠成,那女郎也不曾生氣。 然而這套手段用在面前的人身上,恐怕不合適,首先他很怕她的亂拳,遂道:“這是人生大事,我總要先征詢你的意思,若你覺得不好,那咱們就再想其他辦法。” 居上道:“還有其他辦法?我看沒有了吧!”擔心他又臨陣退縮,立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就依郎君的意思行事。” 凌溯有些意外,沒想到她竟然如此寬宏大量,果然是一心要與他共度一生的人啊,實在令他感動。 他顫聲說好,“那……就今晚?” 居上壓住了直要上仰的唇角,持重地頷首,“就今晚。” 約定了,心里的大石頭就放下了,凌溯覺得渾身凝滯的血液又流動起來,流得異常歡暢。 “娘子稍歇一會兒,我回去沐浴……”因為害羞,那眼睫愈發深濃如海,他邊說邊依依不舍站起身,“我去去就來。” 居上說好,目送他快步出門,到這時一口氣才重又續上,大喊藥藤:“快快……準備熱水,我要洗澡。” 接了令的婢女們忙碌起來,浴桶里添加了好多香料,坐在里面泡入味了,起來后又換上寢衣梳頭擦牙……燈下剛出浴的小娘子,皮膚細膩得上等羊脂白玉一樣。 傅上一層粉,頰上帶著好氣色,用不著上胭脂,那雙明亮的眼睛就是最好的點綴。 藥藤站在一旁伺候,等人都退下了,她才為難地問:“今晚上還要婢子值夜嗎?我聽四娘子房里的巧娘說,但凡貼身陪嫁的婢女,都不避諱那個。” 這是什么虎狼之詞!居上扭頭看了她一眼,“你平時射獵這么廣?” 藥藤說是啊,“婢子是小娘子的心腹,得打聽清楚自己的本分,以便更好地侍奉小娘子。小娘子說吧,別怕婢子難堪,婢子為了小娘子,肝腦涂地不在話下。” 雖然忠心耿耿,但居上沒有打算讓她留下,“藥藤啊,你長期值夜辛苦了,今晚就回去好好睡一覺吧,我這里一切穩妥,你放心吧。” 既然這樣,藥藤也明白了,“那過會兒婢子把內外的人全都遣走,小娘子隨意。” 居上點了點頭,發現藥藤真是越來越善解人意了。 等一切清理干凈,人也都退出去了,居上回身到案前,給自己斟了杯清酒。 就算壯膽吧,雖然她的想法很狂放,真正行動起來還是差點意思。這時候就必要借酒助興,酒至微醺正好,半醉半醒下看凌溯,他會更好看。 舉步上寢樓,連樓梯都爬得纏綿。繞過屏風推窗看,那邊燈影幽暗,有個身影來了又去,忙得團團轉。 真不明白,一個男人家到底要做多少準備,這種事對于男子來說應該不難吧! 居上觀望半天,樓上的影子終于移到了樓下。伸出腦袋在看一眼,他已經梳洗完畢換了衣裳,腳下匆匆往這里來了。 心跳如雷,來了來了!高興雖高興,但也有點慌張。 居上在屋里旋磨,想站在樓梯前等他……算了,太主動,不矜持。想坐在案前看書裝鎮定……太假了,這種時候看什么書,要看也看避火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