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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月狩 第55節(jié)

    居上轉身看看她的狗頭軍師,藥藤開動腦筋仔細盤算,算來算去好像十分劃算。月俸一萬,吃住全包,隔三差五還有新衣裳,這可是回去享受不到的待遇。

    悄悄點頭,表示可以接受。居上收回視線,卻覺得利益沒有最大化,還可以磋商磋商。

    拿捏起腔調(diào),她說:“就是我五兄那事啊……”

    凌溯道:“過兩日崔十三會邀胡四娘上樂游原賞楓,屆時你就安排五郎旁觀。”說完意識到下注還不夠狠,堅定地說,“到了那日我陪你遠遠尾隨,伺機而動。”

    這下好像差不多了,居上說成交,“我可以在行轅多留幾日,但我不學醫(yī),我記不住那么多xue位。”

    凌溯當然沒有異議,其實說完學醫(yī)他就后悔了。他的太子妃有力氣,下手又黑,萬一摸準了xue位用來點他,性命可就堪憂了。

    現(xiàn)在目的達到了,皆大歡喜。他倜儻地勾了勾手,長史立即將妝匣送到了居上面前,討好地說:“娘子看,這是皇后殿下命郎君帶回來的首飾,給娘子添妝奩。”

    居上忙雙手接過來,恭敬地道一聲:“多謝皇后殿下。”

    打開看,各色簪環(huán)琳瑯滿目,一雙珍珠耳墜子都那么老大!到這時候才真正感受到做太子妃的好處,居上從不否認自己是紅塵中的俗人,她就是對這種值錢的東西青眼有加。

    撫撫妝盒,她感慨萬千,“皇后殿下對我真好,能承歡膝下,是殊勝之福啊!”

    那種話從她嘴里說出來,格外悅耳。凌溯見她笑得像花一樣,心里暗自高興,看她頭上花釵都拔了,熱情地建議:“我給娘子簪上看看,好嗎?”

    啊,這是要效仿畫眉的溫情款款啊!居上從善如流,端端在他面前坐了下來。

    凌溯從妝匣中挑揀,挑他覺得最好看的,一樣樣替她插到發(fā)髻上。先來一只金鳳,富麗堂皇,再來一雙玉環(huán),明麗可愛。然后是茉莉玉笄、鬧蛾花樹釵、金鑲寶梳篦……

    藥藤和候月的笑容終于僵在臉上,到最后面面相覷,徹底呆住了。

    居上等得焦急,“好了嗎?”

    凌溯滿意地打量,又上前調(diào)整一下,“好了。”

    于是居上頂著一頭簪環(huán),梗著脖子移到了銅鏡前。打眼一看,滿目朱翠,眼花繚亂,難怪比剛才的金翠花鈿還要重。還有這簪花的技巧,簡直見縫插針、毫無章法,充分說明北地男子審美真的很差。

    就著銅鏡看他,她怨懟地嘟囔:“這分明是妝匣成精了啊。”

    凌溯愣了下,回頭看長史,長史把視線移向了別處,恰巧從內(nèi)侍身上發(fā)現(xiàn)了一根線頭,裝模作樣替他扯了。

    看來所有人都覺得他手藝不佳,他有點尷尬,抬手拔下兩支花釵,又撤了當頭那個銜珠的金鳳。但居上猶不滿意,把所有東西都卸下來,只留兩支蟲草釵,半月形的扇面掩住兩鬢,像他戟架上的偃月刀。

    左右轉動腦袋,居上說看,“這樣不錯吧?一兩處點睛就夠了。人生就像簪花,兼顧得越多,越讓人鬧頭疼。”

    她總是不經(jīng)意間展現(xiàn)她的智慧,十七歲的女郎,對活著很老道,也很有看法。

    反正不管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凌溯眼中的她怎么都好,盛裝有盛裝的雍容,就算荊釵布衣,也自有她的素雅。

    長史在這里站了半日,腿有點麻,見時機正好,便拱手道:“宮中文書都送來了,郎君稍待,臣去整理。”順便把礙眼的一眾婢女和女史都遣走了。

    外面風過樹梢,吹得嗚嗚作響,天陰沉沉地,偶爾吹過零星的雨絲,拂在臉上輕紗一樣。

    居上回頭看,見凌溯正把那些簪環(huán)一樣樣收進妝匣里,捏了一支花釵,撥浪鼓一樣在指尖旋轉。

    居上好奇地問:“今日皇后殿下怎么賞我這么多首飾呀,別不是你在殿下面前說了什么吧?”

    凌溯說沒有,“今日是十月初一,按著北地的風俗,姑舅要給新婦送花釵。”

    可能他自己不知道,他心虛的時候,表現(xiàn)真是昭然若揭。居上沒有拆穿他,將計就計道:“我家阿妹正好也許了北地人,等我回家問問,她的婆母給了她什么首飾。”

    主要這謊撒得不圓滿,天底下沒有這么送東西的。人家一般挑上一兩樣換個高興,哪像皇后殿下似的,簡直要把國庫搬空了。

    說起來,皇后殿下與太子母子都是一樣耿直爽朗的人啊。居上對這位婆母了解不多,只知道她是真正的開國皇后,北地貴婦中的傳奇人物。初次見面很畏懼她的威嚴與身份,但中秋那日接觸下來,著實是一位慈母。

    凌溯呢,知道這謊容易戳破,只好含糊補充:“每家的習慣不一樣。”

    居上說:“不是北地的風俗么,怎么每家又不一樣?”

    凌溯不善于在這種小事上計較,大而化之一擺手,“總之是阿娘贈你的,你收著就是了。先前也提起了房六娘那只跳脫,原本是阿娘看中了,要送給你的,不想被裴貴妃捷足先登了。”

    這樣說來,那位貴妃不是尋常人物,就算換做普通人家,懂規(guī)矩的妾侍也不會與嫡妻爭搶,結果到了帝王家,貴妃居然能夠先皇后一步把東西截下,可見貴妃確實獨蒙圣寵,一般人奈何不了她。

    居上是個聰明的姑娘,不用多言,她就明白凌溯之前為什么對納妾如此反感了。想是見過皇后的難處,母子連心,他懂得推己及人。

    拍了拍他的肩,她說:“你看我多有先見之明,上回說不許寵妾滅妻,就是這個道理。”

    可以納妾,但不能寵妾滅妻,聽上去像嫡妻最后的掙扎。

    “當初在北地的時候,太后也曾這樣告誡圣上,圣上答應了,他沒有滅妻,但他肆無忌憚地寵妾了。如今裴家逐漸勢大,這不是個好兆頭。”他說著,臉上倒是顯出一種淡漠的,輕視的神氣來,“不過問題也不大,要論勢,元氏遠在裴氏之上,那些雕蟲小技,我能夠應付。”

    居上也是第一次聽他如此正經(jīng)地說起政局,才知道他也很不容易。

    門外已經(jīng)細雨漫天,居上的心也潮濕了,脈脈望著他道:“郎君,我以后會好好憐惜你的。”

    他聽后感動不已,“那……你看外面凄風苦雨,要不然我留下吧,你睡樓上,我睡樓下。”

    第59章 今日宜出行。

    又有盼頭了。

    居上的心被他弄得七上八下。

    這男人, 真是善于這種小曖昧呢。居上其實很吃他那套,雖然他沒有她設想的那么老練,常臨陣退縮, 但就是那一瞬間的悸動, 也讓她體會到了激情上頭的感覺。

    真的要留下啊?她心里暗自歡喜, 留下好, 秉燭長談,情到濃時再發(fā)生點別的什么,都很令人期待。說實話, 自從上次一抱之后,她開始經(jīng)常感到寂寞,雖然那一抱可能是他認為到了時機, 該完成這項情感交流了,但在居上來說, 這可是生平第一次抱男子, 那種手感真是妙極了。

    然后常覺得身邊空空的,他不在, 就有點想他, 哪怕是面對禮部司郎中嚴苛的訓導, 她也還是能忙里偷閑地想他。女郎掉進了愛河, 就是這么大大方方,敢于直面自我。她過年都十八了, 換了成家早的, 孩子都學走路了, 她還矯情個什么勁兒, 喜歡當然要動手啊!

    再說留下的提議是他自己提的, 她沒有強迫他。于是爽快地說好, “不要住樓下了,一起住樓上吧。”

    戰(zhàn)戰(zhàn)兢兢等待答復的凌溯,忽然被這大跳躍撞彎了腰。他頓時悔恨起來,自己這是怎么了,連親都沒親上,腦子發(fā)熱邁出這么大的步子。居上是他見過最不好惹的女郎,到時候濃情蜜意沒有,誤會他色欲熏心、圖謀不軌就不好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難堪地說,“我就是覺得今晚天氣不好……你冷嗎?”

    居上說:“我不……”話沒說完就覺得不對,應該說冷,這樣他就能名正言順留下了。遂立刻改口,“不能不冷!今日變天,我習學大禮的時候手都凍僵了,正需要有人來溫暖我,這人就是郎君啊。”

    真是一點不帶拐彎,痛快地表達完了,她心頭大跳,口干舌燥,從脖子一路熱上來,熱得背上起了一層薄汗——果然突破常理的勇敢,需要她這樣強健的體魄。

    而凌溯聽完這番話,聽出了警告的意味。

    手都凍僵了,要暖和就得活動筋骨,言下之意是要拿他當靶子cao練?不行,還未成婚就拳腳相向,那夫妻感情會受重創(chuàng)的。別看她和顏悅色,趙王家設宴那次出手推他一趔趄,他到現(xiàn)在還記憶猶新。所以這女郎美艷的外表下,藏著驚人的爆發(fā)力,長史說過,女郎臉上的表情不可盡信,她們會強顏歡笑。

    可能是因為她沒有表現(xiàn)出羞答答的欲拒還迎,太過爽快反而讓人生疑,最終凌溯還是怯懦了,訕訕道:“我與你說笑呢,娘子別當真。”擔心此地不宜久留,留下去遲早被她生吞活剝,便故作鎮(zhèn)定地東拉西扯,“西涼進貢的瑞炭,長史派人送來了吧?這炭很經(jīng)燒,燒起來熱氣逼人,正好給你暖手。我那里還有些政務急著要處置,就不耽擱了,娘子累了一整日,先歇著吧,我回去了。”

    他說罷,有鬼攆他似的,冒著雨快步走了。剩下居上對著他的背影悵惘不已,“怎么了?我哪里說錯話了嗎?”

    太子殿下一離開,她的左膀右臂就進來了。藥藤不住回頭看,“廊下有傘,殿下怎么不等人打傘就走了?”

    候月說:“可能太忙了。”

    居上則繼續(xù)遺憾著,“剛才他說,今晚想留在這里過夜來著。”

    藥藤和候月瞪大了眼睛,“太子殿下膽子真大!”

    她也希望他有那么大的膽,但可惜,空歡喜了一場。

    那么老大的人,怎么中看不中用呢。居上說:“我聽他這么要求,當即就答應了,反正婚期已經(jīng)定下了,留宿一晚不要緊。可我一松口,他就跑了,難道他嫌我不夠矜持,嫌我太主動了?”

    藥藤和候月對小娘子的膽色見怪不怪,但這種事上如此開明,還是讓她們有點意外。

    兩個人羞澀地對看了一眼,“如果殿下沒跑,小娘子真打算讓他留宿嗎?”

    居上說是啊,“我看了那么多話本,難道都是白看的嗎。”

    由此可見,她對男女之間感情的理解,都是從話本和一廂情愿的動心上來的。她自詡見多識廣,太子在她面前簡直過于清純,甚至有點爛泥扶不上墻。

    “那不是還沒成親嗎。”藥藤迂腐地說,“小娘子也太吃虧了。”

    居上瞥了她一眼,“我進行轅三個月,還有人相信我的清白嗎?事已至此,束手束腳干什么,別白擔了惡名。”

    可惜神女有心,襄王無夢,凌溯也只是嘴上厲害,真讓他留下,他卻逃之夭夭了。

    算了,不行就不行吧,再等等也不是不可以。

    居上脫下褕翟,崴身倒在美人榻上,“殿下不讓我回家,為了那一萬錢,我就堅持一下吧。十月十六是千秋節(jié),那日他要進宮祝壽,我閑著可以回去一趟。和月不知道怎么樣了,孩子怪可憐的,我在這里多留一個月,就能攢上一萬錢,等她大一點,給她做體己。”

    所以當姑母的cao碎了心,將來五兄和五嫂各有各家,和月兩邊都沒著落,孩子是無辜的。就算有祖母和家里人愛護著,終究少了點什么,這么小的孩子就要經(jīng)歷人情冷暖,五兄真是造了大孽。

    好在凌溯安排的事有了新進展,第二日就聽說崔十三已經(jīng)和胡四娘約定了,后日上樂游原賞楓葉。

    居上心道還挺有詩情畫意,冒著嚴寒賞楓葉,不怕這天降奇寒,樹葉都落光了。

    不過不要緊,有了這次出行,就能讓五兄開眼,讓他知道自己過去到底有多荒唐。

    居上提前安排,那日正好是旬休,讓五兄身邊的隨從把這消息含含糊糊呈稟上去。當日她早早換好了胡服,戴上深深的胡帽,拽著凌溯,潛伏在楓林必經(jīng)的茶寮里。

    骨碌碌的一雙眼,警惕地看著每一個來往的行人,悄聲道:“天涼了,游玩的人不多,能冒著西北風賞楓葉的,一般腦子都不好。”

    凌溯今日穿著青黛的夾袍,領上一條厚厚的白狐圍領,把臉遮去了一大半。

    他也隨著她的視線觀望,因臨窗坐著容易暴露,身子下意識向后傾斜,試圖讓窗框遮擋別人的視線。

    其實胡四娘沒有見過他,他不必那么小心翼翼的,倒是居上,嫌圍領礙事,解開了耷在肩上。

    凌溯向她比手,示意她將圍領圍好,手剛放下,便見一輛馬車停在了茶寮對面的直道旁。車上下來一男一女,男的體貼攙扶,女的小鳥依人,不用細看就知道正主來了。

    居上手忙腳亂扯好圍領,放下了茶錢,示意凌溯跟上。

    兩個人挨到門旁,看著崔十三和胡四娘有說有笑經(jīng)過,氣得居上“呸”了一聲,“勾得人家妻離子散,她倒物色起新郎子來了。”

    至于其中原因,她也分析過,胡四娘為了和五兄在一起,沒少受委屈。辛家自是不接受她的,五兄前陣子忙于蘭臺的公務,也冷落過她,加上上回又挨過她們姐妹的打,心里正彷徨,這時候來個溫柔體人意的男子,五兄就成了破布頭,上不了臺面,只配用來擦地板了。

    凌溯看那兩人纏綿走遠,低聲告訴居上:“御史臺已經(jīng)有人準備彈劾五郎了,說他私德不修,引誘官家女子。”

    居上心想被彈劾也是活該,如今朝堂上很講究為官的德行,他為了外面的女郎,無端與家中妻子和離,雖然不觸犯刑律,但名聲一壞,這官就做不踏實了,畢竟御史臺是連官員騎馬吃胡餅,都要告到圣上面前的。

    但光是五兄受彈劾,那胡四娘呢?

    居上問:“可有人彈劾涼州別駕,縱容家人與官員廝混?”

    凌溯無奈道:“胡四娘早就除去門籍,前兩日上報官衙立了女戶,涼州別駕和她無關了,彈劾也沒用。五郎這頭的麻煩,我得壓下來,畢竟事關辛家,鬧大了岳父大人臉上無光,累及象州的二叔不算,東宮也會被拖帶……牽連太廣了,不得不慎重。”

    居上嘆了口氣,“家門不幸,等二叔從象州回來,看看怎么處置他吧。”

    但他的那聲”岳父大人“,倒叫得十分順暢。居上嘴上不說,心里打翻了糖碗。以前他提起阿耶,總是一口一個“右相”,如今請期了,大婚的日子也定下來了,自發(fā)就改了口,這種郎子真是討人喜歡。

    這廂正忙著感動,忽然見他眉心一擰,抬手朝外指了指。

    居上順著他的指引看過去,果然見五兄騎馬趕來。天寒地凍,他沒了阿嫂的照顧,衣裳穿得有點單薄。也可能是急于來拿現(xiàn)形,臉色很不好,以前的風流倜儻全沒了,這個模樣要是放在崔十三一起比較,狗都知道選崔十三。

    居上懊惱地咂嘴,“你看,沒了賢內(nèi)助的男子看上去灰蒙蒙的,多難看!大丈夫行走天地間,體面還是很要緊的,你說是吧?”

    凌溯也覺得辛重恩是個活脫脫的例子,不安于室,下場凄慘,值得引以為戒。

    轉頭看,辛重恩匆匆跟了過去,居上不聲不響尾隨,凌溯只好跟上。一個戰(zhàn)場上廝殺過的戰(zhàn)將,如今跟著她一塊兒捉jian,實在大材小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