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行舟 第192節
其中包括他主動將杜曇晝送進了則南依府上,以及則南依暗示扶引就是處邪朱聞派來監視她的人。 杜曇晝:“你說賀杉如果活到今天,大概能有四十歲。算上他的年紀,在他進入王都潛伏之前,我就已經隨父親在柘山關練兵了,他完全有可能見過我。這樣他才會在認出我的身份后,立刻察覺到我的意圖,然后將我送進則南依府中,否則他怎會把一個大街上撿來的流浪漢送給則南夫人?” 更重要的,還有杜曇晝那把失而復得的袖箭。 “如果扶引就是監視則南依的人,那么我當時扔掉袖箭的動作可能也被他或者他的手下發現了,他擔心我身份暴露,又想相助與我,所以才會把袖箭悄悄撿走,又暗中藏進了離我最近的花盆中。” 莫遲盯著墻上的記號:“怪不得這個標記刻得歪歪扭扭,如果是扶引,也許就說得通了。他右手被砍,只能用左手在匆忙間刻下這個圖案,所以刻得十分凌亂。” 杜曇晝直起腰,看向夜不收的記號所指的方向:“扶引和處邪朱聞一同出逃,也就是說,他現在就在處邪朱聞身邊。” 幾層墓道之下,與他們二人垂直距離不超過十丈的地方,有一間開闊的石室,周圍的巖壁上畫滿壁畫,作畫的顏料大量使用了朱紅色,隨著時間推移,鮮艷的紅色逐漸變得暗沉,仿佛凝固的人血。 扶引抬頭看了一眼壁畫天頂處的血色火池,旋即移開視線,目光從處邪朱聞臉上一掃而過,轉而望向面前那一簇小小的火堆。 跟著處邪朱聞一同進入王陵的,除了他和老宰相,還有護送著處邪朱聞一路出逃的副侍衛官,以及他帶領的一小隊宮中侍衛。 幾天前,眾人從王宮地道逃出,奔波數日,輾轉來到王陵所在的山間。 翻過眼前的群山,就能進入東方封地,到了那里,所有人就都安全了。 可綿延起伏的山勢,不是他們有能力翻越的——不說他們根本沒有帶干糧水袋,光憑處邪朱聞身上的傷,就不可能讓他堅持到翻過大山。 若走官道,沿途都有重兵設卡追捕,只怕走不出五里路,就會被辛良族的人抓起來。 誰也沒有想到辛良族會叛變,所有人中,處邪朱聞也許是最意外的那一個。 但沒有人敢問他心里是怎么想的,畢竟攝政王余威尚在,尤其是在他前幾日殺死了一個侍衛之后。 ——從王都逃出的第三日,處邪朱聞的傷流血不止,傷勢急劇惡化。 一群人逃走匆忙,既沒有帶大夫,也無暇帶上傷藥。 處邪朱聞傷勢雖重,神志卻異常清醒,眼神仍舊銳利不可逼視。 他朝副侍衛官指了指一個保護他逃跑時不慎受傷的侍衛,副侍衛官心領神會,一刀就把那侍衛的頭剁了下來。 鮮血從斷裂的脖頸間飛濺而起,如噴泉般噴涌而出,副侍衛官立刻摘下頭盔去接,不一會兒,就接了半頭盔的人血。 焉彌古籍有云,以新鮮人血涂抹傷口,能使白骨再rou。 靠著侍衛的性命換來的人血,處邪朱聞挺過了傷勢最重的那幾天,帶領眾人抵達了王陵所在的群山。 面對蒼茫山脈,老宰相和副侍衛官都犯了難。 處邪朱聞好似早有準備,對著其中一座山上的某處點了一下,示意眾人往那里去。 一群人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登上了那座陡峭崎嶇的山峰,在臨近山頂的一處懸崖前停下了腳步。 崖壁陡峭筆直,沒有任何一處能借力的地方,甚至連垂下來的藤條都沒有,想要翻過它,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就在副侍衛官準備派人繞路,尋找新的上山路時,處邪朱聞徑直走向崖壁,在山壁上隨手按了幾下,一塊石頭就從他按過的地方掉了下來。 處邪朱聞也不理會,他摘下手上的紅寶石圣戒,插入石頭后方的縫隙中。 地面隱隱震動了一下,緊接著,巖壁四周逐漸傳來碎石落地的聲響,伴隨著這陣響動,懸崖上方不斷有石塊往下滾落。 隨著聲音越來越大,地面的震動也愈發明顯,眾人不知所措,唯有處邪朱聞背手站在崖壁前,靜靜等待。 很快,崖壁中心緩緩現出一條裂縫,隨后,面前這堵看上去和尋常山巖毫無區別的山體,開始從中間向兩邊分開。 看似天然形成的懸崖,居然是一道人工修建的石門。 隨著巨大的石門轟然打開,震動聲慢慢平息,碎石也不再滾落。 出現在門背后的,是一條寬廣筆直的山中甬道,甬道約有三丈寬,十數丈長,兩側每隔一丈便在左右各立有一對石像。 侍衛們也許不清楚這是何地,但老宰相和扶引都在門打開的瞬間意識到了這是什么地方。 處邪朱聞背對眾人而立:“這是我焉彌王族的陵墓,從來只有國王才有資格從神道進入王陵。今日,為了獎勵你們的相助之功,我破例允許你們跟我一起走過神道。王陵中,有一條只有我知道的通路,從那條路穿過地宮,就能安全到達東方封地。” 他側過頭,冷漠的眼神看向身后眾人:“待我回到處邪氏的肇基之地,便率領大軍西進,攻入王都,殺了那個不干不凈的處邪歸仁,肅清我焉彌的血脈,重奪本屬于我的王位。” 處邪歸仁有一半的中原血統,始終被處邪朱聞蔑視為不凈之人。 處邪朱聞一步步向神道走去,冰冷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墓道中:“屆時,你們就是護國功臣,可享百世榮光。” 沒人知道處邪朱聞從哪里看到的王陵地圖,只知他記憶力絕佳,帶領眾手下在迷宮般的墓道中穿行,熟悉得好像回到了他的寢宮。 一行人在幽深的地宮中走了許久,從地勢來看,扶引能感覺到他們是一直在往下走——墓道有往下傾的坡度,空氣越來越稀薄,溫度也越來越高,走到后面都要冒汗了。 因為見不到陽光,他也推算不出來到底走了多久,總之,在很漫長的一段行走后,眾人來到一間寬敞的石室。 處邪朱聞終于下令,命手下就地歇息。 為了照明,侍衛們生起了一個小小的火堆,之所以不生個大的,是因為太熱了。 哪怕坐在地上休息,他們熱得滿身是汗,甬道里沒有風,他們就只能用手來扇風降溫。 扶引的眼睛直視著火堆,余光從頭到尾都在暗暗留意處邪朱聞的動向。 見到他終于閉上眼睛假寐養神,扶引從地上站了起來:“大人,我去旁邊方便一下。” 處邪朱聞仿佛沒有聽見他的話,閉著眼睛一言不發。 扶引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甬道轉角處,沒一會兒,他就重新出現在眾人視線里,手上還正系著腰帶。 處邪朱聞霍然睜眼,鋒利的眼神迅速射向他:“你動作倒快。” 扶引殷勤地奉承道:“自然不敢離開大人身邊太久,若遇到意外,才能馬上保護大人。” 處邪朱聞冷嗤一聲,從地上站了起來,扶引趕忙上前攙扶,卻被他避開了手。 “出發。” 處邪朱聞下了命令,所有人都不敢怠慢,侍衛們騰地跳了起來,老宰相也在副侍衛官的幫助下站了起身。 一行人繼續往地宮深處走去,走在最后的扶引踩滅了火堆,地道里的亮光當即弱了下去。 “大人,等等屬下!” 他緊追前方的人而去,就在他離開石室的那一刻,有一塊邊角尖銳的小石頭從他手中掉落,石頭的邊緣殘留著少許粉末,就像剛剛才在什么地方刻過字一樣。 第139章 “你,就不用進去了。” ======================================== 不久后,沉寂下去的石室再度迎來光亮。 杜曇晝手中的夜明珠不足以照亮這么大的空間,莫遲點燃了火折子,很快注意到腳下尚未燃盡的枯枝。 “還是熱的,生火的人離開不會太久。”他撿起一根樹枝:“木頭還有一點潮意,應該是他們下地宮前在外面撿的。” 杜曇晝舉著夜明珠在各處搜尋,最后在一處隱蔽的墻根下找到了代表處邪朱聞的記號。 “這一處刻得很淺,圖案也更加凌亂,可見扶引當時相當匆忙,他很擔心自己會被發現。” 莫遲:“越接近地宮深處,處邪朱聞就越警惕,下面到底有什么?如果要去東方封地,直接穿山而過難道不是更快的走法,為什么他一直在往下走?” “不知道。”杜曇晝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空氣越來越熱了,硫磺的氣味也濃重了許多。” 莫遲順著夜不收的記號一路往上看,從四周墻上的壁畫,一直看到石室的天頂。 “嗯?”他盯著頭頂看了一會兒,似乎有所發現:“上面好像還有壁畫?” 杜曇晝仰頭看去:“沒錯,可惜看不清是什么圖案。” 莫遲將地上的枯枝收攏,扎成一個簡易的火把,用火折子將其點燃,高高舉起,湊近天頂。 兩人借著微弱的火光,仔細辨認上方的圖畫。 莫遲遲疑道:“好像是……祭祀?” 天頂的壁畫上,似乎畫了一間金碧輝煌的大殿,殿內最北端有一座巨大的鳥首石雕,而在大殿中央,有一處噴著火的圓盤。 除了建筑外,上面還畫了許多人,他們圍著圓盤雙手高舉,像是在對其頂禮膜拜。 莫遲:“這些人的衣服,是百年以前的焉彌人常穿的式樣,想來這幅畫應該是地宮興建之時所繪。” “那圓盤是何物?” 莫遲搖了搖頭。 杜曇晝思索須臾,道:“我猜,圓盤中的火不是人為點燃,那應該是地火。” 他低頭看向莫遲:“焉彌王陵應當是修建于一座地下炎山之上,所謂炎山,指其地下有火炎熊熊燃燒,經年不滅。我在地書上看,這種炎山常有硫磺氣味從火焰中蒸騰而來,且熱度極高,尋常人難以靠近,這些都與地宮內部的狀況別無二致。” 莫遲接著他的話往下:“所以,那座圓盤之下的大火,也許就是炎山地底長年不滅的烈火。” “羅盤也完全失靈了。”掃了一眼羅經儀上亂轉的指針,杜曇晝望向前方的墓道:“走吧,我有預感,這里應該會是扶引留下的最后一個記號了。” 扶引走在處邪朱聞側后方的位置,見他被老宰相和副侍衛官一左一右護在中間,應該不會突然回過頭來注意到自己,于是用余光在墓道左右來回掃動,試圖找到一個能拿來做下一個標記的東西。 這時,走在最前方的侍衛忽然發出驚呼,緊接著,聽到有人向處邪朱聞稟報:“朱聞大人!前面有一座石橋,過了橋就沒有路了!” 扶引這才抬眼望去。 前方,最多不過三十步之外的地方,視線豁然開闊起來,狹窄的甬道終于到了盡頭。 甬道之外,一座石橋懸在半空,石橋兩側有燈柱,其上居然有燈火長明。 石橋對岸是一面垂直的山壁,山壁向上下左右延伸,從四面八方擋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老宰相一怔,道:“這……燈柱里燒的恐怕是鯨脂吧……?” 鯨脂來自遙遠的東海,據說這種從深海大魚胸鰭下取出的脂油,可以長明千年不滅。 “大人。”老宰相向處邪朱聞請示:“前方無路了,是否要另尋他路?” “上橋。”處邪朱聞波瀾不驚。 在他的命令下,眾人踏上石橋,橋面并不寬,最多只能容四人同時走過,兩側的圍欄最多不過半尺高,起不到任何遮攔的作用,稍不留神,就可能失足從橋上摔下。 下面會有什么?扶引小心翼翼地探頭看去。 石橋的高度不像他想得那么嚇人,橋面到下方地面的距離約莫只有三四丈,但那一眼還是讓扶引嚇了一跳。 石橋之下,遍布倒插的尖刺,這些尖刺形似長矛,足有一丈多高,密密放置在橋下。 一旦墜落,定會遭萬刺穿身,必死無疑。 尖刺陣中,扶引一眼就瞧見了十數具白骨,那些白骨身上還穿著腐爛的衣服,還有許多頭盔和兵器,凌亂地散落在白骨身側,全都腐朽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