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行舟 第131節
象胥官面前的這扇窗霎時洞開,強勁的大風席卷而至,登時熄滅了桌上的蠟燭。 大風卷起沙礫撲面而來,象胥官本能地抬手擋在臉前,待到風勢漸漸弱下去,他剛放下胳膊,就在一墻之隔的窗外見到了一個男人的身影。 象胥官驚懼地僵立當場,眼睛圓睜,嘴里卻連一聲呼救都發不出來。 那人慢慢轉身,語氣平靜地問:“還記得我么?” “是、是您——?!”象胥官一眼就認出了來人:“您怎么會——” 窗外的男人遽然出手,象胥官甚至沒看清他的動作,他只感覺到喉間突然一涼,隨后就再也無法喘氣了。 象胥官愕然地摸向了自己的喉頭,在手剛碰觸到頸間的傷口時,整個人就再也站立不住,直挺挺向后倒去。 那人望著他倒地后抽搐的模樣,耐心地等待著他斷氣。 不過須臾,象胥官的身體就停止了掙動,睜著一雙目眥欲裂的眼睛,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來人從袖管里掏出一個紙包,將里面的東西倒在象胥官身旁的地上,然后如同他出現時那樣,無聲無息地離開了。 不過片刻以后,莫遲就翻墻而入,他站在院中掃視一圈,見主屋窗戶大開,便直奔此地。 剛走到窗邊,莫遲就見到了象胥官的尸體,饒是身經百戰如他,也不禁流露出短暫的驚訝之色。 少頃的怔忪后,莫遲躍進房中,蹲在象胥官身側檢查他的尸體。 象胥官與候古的死法基本一致,都是被人一刀割喉,現場也沒有留下任何打斗的痕跡。 莫遲敏銳的目光在房內一掃而過,當即注意到象胥官尸身附近的地面上,有一處奇怪的痕跡。 湊過去一看,莫遲吃了一驚,抬手就要將那東西拿起來。 誰知手剛碰到那樣物事,東邊的廂房就傳來了門鎖被打開的聲響。 莫遲立刻騰身而起,躲進主屋內的暗處,警惕地留意著外間的動靜。 有人從廂房里走了出來,來人很快注意到打開的窗戶,快步走上前來,當見到象胥官尸身時,窗邊傳來女子語無倫次的驚叫:“夫君?!夫君你——你怎么了?!救命……救命!快!快來人啊!” 來人正是象胥官的夫人,她的驚呼立刻驚醒了還在房中熟睡的兒子,小男孩跳下床,鞋都沒穿就跑了出來:“娘!娘你怎么了?!” “別過來!”夫人不想讓他看到親生父親的慘狀,連忙喝止。 小男孩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象胥官夫人只恍惚了非常短的時間,就立刻從地上爬起來,沖到小男孩身邊,拉著他就往外跑:“不能留在家里了!快跟娘去報官!” 趁著母子二人忙著解開門鎖之際,莫遲從主屋內飛身而出,一手攀上房檐,矯健地躍至屋頂。 他聞了聞手指上殘存的氣味,心中漸漸有了想法。 他最后看了一眼跑出門外的母子二人,旋即踩著房頂的瓦片,悄然無聲地消失在夜色深處。 與此同時,杜曇晝從沉眠中醒轉,眼睛還沒睜開,手往身側一摸,就撲了個空。 他張開雙眼,見到床榻上只剩下他一個人,立刻坐了起來。 就在這時,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莫遲攜帶著夜晚的涼意走了進來。 見到杜曇晝坐在床上,莫遲一怔,問:“你怎么醒了?” “你干什么去了?”杜曇晝的聲線還帶著nongnong的睡意。 莫遲回答得很自然:“我睡不著,在院子里轉了一圈。” 杜曇晝看他一會兒,向他招了招手:“過來。” 莫遲順從地走了過去,剛走到床邊,就被杜曇晝張開雙臂抱住了。 莫遲站立不穩,單腿跪在床邊,被杜曇晝牢牢裹在懷里。 “難受么?” 杜曇晝溫熱的手掌在莫遲背后來回撫摸,他以為莫遲是舊傷犯了,因為身體疼痛才難以入睡。 “還行。”莫遲的聲音從他臉側悶悶傳來:“就是你抱得太用力了,我有點喘不過氣。” 杜曇晝卻不肯松手,語帶責怪道:“你身上好涼,晚上站在外面也不知道加件衣服。” 莫遲頓了頓,隱約意有所指般道:“……沒關系的,因為對我而言,你已經足夠溫熱了。” 剛從熟睡中醒來的杜曇晝沒有多想,他拉起被子,把莫遲兜頭一裹,抱著他一起躺到床上。 “再睡一會兒吧,離天亮還有好些時辰。” “嗯。”莫遲把臉貼在他脖側,輕輕點了點頭。 天亮后,杜府的下人剛打開府門上的門栓,在外面等候多時的京兆府尹就走上了石階。 不久后,他再次被杜琢引向了杜府的正堂。 杜曇晝剛剛梳洗完畢,連水都沒喝上一口。 京兆府尹匆忙向他行禮:“大人!昨夜又出了件大事!下官這回不敢隨便叨擾,在您府外等到天亮才敢求見!” “何事?”杜曇晝凝眸問道。 府尹沉重地說:“又有一個烏今人死在自己家中!此人身份特殊,時任鴻臚寺的象胥官!他官位不大不小,正好是個七品的官員!” 第91章 “下官見過莫大人。” ===================================== 象胥官家中,杜曇晝和仵作一同蹲在尸體旁邊。 象胥官和死狀和候古極為相似,都是被人一刀割喉,身上沒有其余任何傷口,也沒有與人搏斗過的痕跡。 京兆府尹說:“下官帶人趕來的時候,房中除了一扇窗戶大開,其余門窗都被從屋內反鎖了,而尸體就仰面倒在床邊。房屋內沒有被翻動過的痕跡,他夫人進來簡單看過幾眼,說暫時沒有發現東西被偷。” “反鎖?”杜曇晝站起身,環顧四周,道:“這里應該是主屋,象胥官的妻兒呢?他被殺時無人在側么?” “回大人的話,象胥官的夫人告訴下官,說他昨夜回到家以后就表現得十分異常,先是讓她帶著家里所有值錢的東西,和兒子回娘家住幾天,又讓她晚上住到廂房去,不要與他同處一室,所以象胥官被殺時,這間主屋內應該只有他一個人。” 杜曇晝沒有說話,低下頭在尸體旁邊掃視一圈,很快發現不遠處的地上,有一把長刀。 長刀已經出鞘,刀鞘就放在左后方的木桌之上。 杜曇晝從懷中拿出手帕,包裹著刀柄將刀從地上提起來。 “刀刃不算十分鋒利,刀身上還有幾處銹痕,看來這把刀已經很久沒人用過了。” 京兆府尹道:“據象胥官夫人所言,這把刀是他好幾年前買的,一直擺放在家中。” 杜曇晝看了看桌上的刀鞘,很快推斷出象胥官昨夜臨死前的動向:“如果他夫人所言不假,那么他可能已經預料到會有人來殺他,所以昨晚鎖上了所有門窗以后,也不敢入睡,就抱著刀坐在椅子上。” 杜曇晝又看向洞開的窗戶:“后來也許是聽到了窗外異常的響動,他壯著膽子抽出刀,慢慢走到窗邊查看,隨即就被埋伏在外的兇手一刀斃命。” “大人。”仵作用一塊漿洗過的麻布,將地上的某樣物事包起來,呈給杜曇晝:“這是卑職在墻角發現的。” 杜曇晝凝眸望去,只見被布包起來的,是一團絲狀的東西。 杜曇晝湊近一聞,嗅到一股濃郁的煙絲氣味:“是煙絲,象胥官抽煙袋嗎?” “這……沒聽他夫人提過,下官也沒在他家中找到煙管煙袋等物,應當是不抽的。”京兆府尹答道。 “難道是兇手留下的?”杜曇晝拈起一小撮煙絲,在指尖輕輕一搓,煙絲并沒有斷裂,也沒有散為灰燼,應當尚未燃燒過。 京兆府尹在一旁試探地問:“大人,象胥官的死法和候古非常類似,您覺得會不會是……?” “會不會是同一兇手所為?” 院中突然傳來男子清亮的聲音,杜曇晝循聲望去,見到終雪松在一眾侍衛的護送下,從門外走了進來。 見到杜曇晝,終雪松停下腳步,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禮:“下官見過侍郎大人。” 杜曇晝轉身面對他站定:“無須多禮,本官近日忙于公務,無暇他顧,不知狀元郎在何處任職?” 終雪松一拱手:“回大人的話,下官現任鴻臚寺主簿,日后與大人同在官場行走、為陛下效力,下官行事若有不妥之處,還望大人直言指出,下官定不勝感激。” 終雪松一番話說完,杜曇晝沒什么反應,倒是京兆府尹不由得一愣,旋即飛快地掃了杜曇晝一眼。 按照過往的習慣,新科狀元一般都會被吏部分派進翰林院或者國子監任職,可終雪松卻進入鴻臚寺任職。 明面上看是吏部的安排,實際上人人都瞧得出來,這是鴻臚寺卿終延,為了鞏固自身的勢力,才將終雪松安插進鴻臚寺。 按照終延一貫的謹慎作風來說,他不會做出這么明顯的舉動。 畢竟把親侄子安排到自己手底下做官,任誰都會覺得他行事太過囂張,連最起碼的避嫌都不愿意做了。 但京兆府尹在官海沉浮多年,幾乎是立刻就想明白了終延此舉的意圖。 ——他就是要借這個行為,告訴朝中眾人,終家的勢力仍舊強大,不是隨隨便便哪個世家就能動搖的。 終延處事向來低調,這次卻故意擺出這么高的姿態,想來只能是因為終延認為,終家的地位受到了沖擊。 而現如今的朝堂上,能讓終延如臨大敵的對象…… 府尹暗想,除了他身邊這位臨臺侍郎,恐怕也沒有第二個人了。 想到這里,他又不禁偷偷看了杜曇晝第二眼。 杜曇晝面不改色,對待終雪松的態度算得上和顏悅色:“終主簿一早趕來,想必是為了象胥官之事吧。” “大人說的是。”終雪松朝身邊的侍衛一抬手,示意他們不要再跟上,然后大步走到杜曇晝身前:“下官今早一到鴻臚寺,就聽說了象胥官被殺的消息,他既是鴻臚寺的官員,下官自然要前來協助大人斷案。” 只要杜曇晝想,他能說出無數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將終雪松排除在調查之外。 但杜曇晝沒有這么做。 他曾經看過終雪松會試的答卷,也親眼見到了他在殿試時的表現。 終雪松聰慧非常,得到狀元之位實至名歸,更重要的是,他是所有參與殿試的考生中,極少數的擅長刑律的人。 無論是會試時的策問,還是殿試時的對答,終雪松在刑律一科上的作答都十分出色。 回絕的話已到嘴邊,杜曇晝卻改了主意,他停頓片刻,問終雪松:“你剛才說,你懷疑殺害象胥官和候古的是同一個人?你看過候古的案卷?” 終雪松本以為會遭到杜曇晝的拒絕,來的路上,他想了很多種說辭,無論哪一種,他都覺得天衣無縫,一定能說服杜侍郎答應他協助調查。 沒想到最后哪一種都沒用上。 聽到杜曇晝的問題,終雪松眼睛都亮了,他疾步邁上臺階,走到杜曇晝面前,臉上的激動與欣喜難以掩飾: “不瞞大人說,下官接到吏部命令,任職鴻臚寺主簿當天,就去向少卿詢問過候古案的調查情況。少卿所知不多,只告訴下官說候古是被人一刀斃命,兇手極可能是為了尋仇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