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行舟 第99節
直到種出了歪歪斜斜的一排花枝,才猛地意識到栽花的方向弄跑偏了。 不過眼下也沒人會因為這種小事來責備她了。 她早就注意到,這些天有好幾個下人,都趁著天黑,從防守不嚴的地方翻墻跑了出去,再也沒有回來。 那天夜里,當池醉薇借著月色重新栽花時,那個她想了一整天的身影,竟然奇跡般地出現在她面前。 “公子!真的是你!”池醉薇騰地站起來,然后不負眾望地用手里的花鋤灑了杜曇晝一身土。 杜曇晝表情淡淡:“喬府事情已了,這里不需要你再留下來打探消息,你可以跟我回去了。” “啊?”池醉薇嘴唇往下一撇,眼角眉梢都寫著失落:“這么快,奴家還沒干夠呢。” 杜曇晝挑眉:“我還以為你害怕受到喬國舅的牽連,早就盼望著我把你撈出去。” “喬老爺……犯了很大的罪嗎?” 杜曇晝點頭。 “那……”她覷著杜曇晝的臉色,遲疑著問:“喬沅也會被牽連么?” “不好說,一切都要等陛下的裁決。” 池醉薇以手掩面:“陛、陛下?!此事居然要上達天聽嗎?那——” “所以我來接你了,你本就是奉我的命令進入喬府的,總不能也讓你被牽扯其中。走吧,不要出聲,免得被人聽見了。” 杜曇晝都轉過身了,池醉薇還呆呆地愣在原地,一步不動。 “怎么了?”杜曇晝回頭問她。 “公子。”她捏著花鋤,小心翼翼地說:“奴家原本是想,說不定您有本事能把喬沅撈出去的,如今看來恐怕是不行了。可奴家還有一個小小的請求,不知公子能否答應。” “講。” 池醉薇鼓起勇氣道:“公子能不能到了抄家那天,再把奴家救出去啊?” 杜曇晝有些不解:“為何?” “您看啊,您給了奴家一個月的包身錢,奴家這才干了幾天就拿了那么多錢,這錢拿得實在是燙手,就讓奴家為公子在喬府多待幾日吧!說不定還真能打探到什么消息呢!” 杜曇晝面無表情:“說實話。” 好不容易找出的借口,不過一眨眼就被拆穿了,池醉薇扁了扁嘴,只好實話實話:“公子,不瞞您說,在喬府當侍女的這幾日,是奴家記事以來最開心的日子。公子有所不知,那梧桐館對奴家這種不賺錢的樂伎來說,簡直比地府還可怕,奴家實在不想這么快就回去!” 她抬起頭,滿臉都是凄切與懇求:“奴家寧可在府里當下人當到死,也不好過在青樓以色侍人!奴家只是想多快樂幾日,這點小小的請求,難道公子就不能答應么?” 杜曇晝沒有思考太久:“罷了,你既然愿意,那便留你在此地多待幾日,只是你要知道,陛下的命令隨時都會傳來馥州,屆時圣旨一道,我就必須趕在刺史帶兵查抄喬府前,把你救出去,你要時刻做好離開的準備。” 沒等他說完,池醉薇就喜上眉梢,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多謝公子!公子的大恩奴家無以為報,日后必定——” 杜曇晝一抬手,制止了她的奉承話。 臨走前,他想到什么,對池醉薇叮囑道:“若是官兵真的來抄家了,你且記得先尋個地方藏起來,我自會瞞過眾人找到你。” “多謝大人。”池醉薇的眼中泛出盈盈波光,這句感謝的話,是她發自肺腑而言的。 杜曇晝擺了擺手,在月夜中悄然離去。 池醉薇定了定神,緩了幾口氣,蹲下身,繼續重栽被她種歪了的那排可憐的小花。 她邊用花鏟犁著土,邊還在自言自語:“我是有人救了,可喬沅該怎么辦呢……” 池醉薇不知道的是,她有杜曇晝相救,而喬沅自然有她的辛良遙施援。 第二日,是永章二十四年三月初三,正值上巳節。 如果沒出事的話,這一日國舅府會舉家出門踏青。 按照寧彤原先的設想,她是打算在這一日帶喬沅和喬從露,去臨淳湖邊臨水設宴,同時為喬沅挑選未來的夫婿。 上巳節當日,全城老小無論尊卑貴賤,都會攜家帶口,前往臨淳湖迎春賞游。 達官貴人們,則會在湖邊搭起帷幕,擺下宴席,為尚未婚配的子女挑選佳偶良配。 這樣重要而盛大的場合,馥州城人卻沒有見到國舅爺一家的身影。 有好事者往喬府外一探,見到府門緊鎖,周圍還有士兵看守。 喬國舅出事了! 這個消息在上巳節當天不脛而走,很快就傳到了馥州城所有人的耳朵里。 原先喬和昶被抓一事,就在杜曇晝的授意下,被冉遙鬧得滿城風雨。 彼時有不少人還認為,喬和昶身份尊貴,就算犯了錯,也不會遭到懲戒。 而國舅爺一家在臨淳湖邊的缺席,推翻了許多人的猜測,這位皇帝的親舅舅這回是真的遇上大事了! 風言風語一出,原先和喬國舅來往甚密的人,紛紛站出來表態,說自己和他只是萍水之交,平素無有牽扯。 之前都能把喬府門檻踏破了的媒人,也一個都不再出現了。 寧彤白天擔心夫君的未來,晚上憂心家中兒女的前途,天天揪心得睡不著覺。 她對喬和昶說:“我們一把年紀,就算因此落罪,也沒什么可遺憾的,可就是連累了家里的兩個兒媳!還有兩個未出閣的女兒,受到我們夫妻牽連,不過十幾歲就要成為罪臣之女了!” 喬和昶嘆道:“若是能在陛下的裁決下達前,把喬沅和從露都嫁出去,她們就不再是我喬家的人,就不會受到牽扯了!” 寧彤:“談何容易!如今喬家有難,那些人不僅爭前恐后地和我們斷了聯系,更恨不得能跳起來踩我們幾腳,又會有誰敢來娶我們家的女兒呢!” 夫妻二人說這話時,上巳節已經過去了兩日。 他們那天并沒有看黃歷,如果他們能分出神看一眼,就會知道,這天的日期是三月初五,是個除了納彩和納征以外諸事不宜的日子。 此時,辛良遙帶著幾車的聘禮,已經來到國舅府外。 看守府門的官兵攔住了他,辛良遙跳下車,對他深深行了一禮,將早已準備好的紅紙包的元寶遞給了他: “見過軍爺,在下名叫辛良遙,是馥州城一介小小商賈,今日是來求見喬國舅的。” 官兵當然聽過辛良遙的大名,卻不敢收他的錢:“辛公子有所不知,我們也是奉刺史大人之名看守于此,刺史大人吩咐了,任何人不得出入喬府。” 辛良遙語氣溫和:“在下不進喬府,喬國舅也無需出來,只要軍爺打開大門,在下隔著門檻同國舅爺相商,就足矣。” 官兵們還是有些猶豫。 辛良遙拱手道:“在下明白各位的為難,但刺史大人想必并沒有命令,說不允許在下前來提親吧。” 當下人來報,說辛良遙來提親時,喬和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寧彤腦子轉得卻更快:“他來提親?他想娶的是誰?從露嗎?” 她抓住喬和昶的胳膊:“夫君,都說商人最為狡詐,喬府正值多事之秋,他卻在此時來提親,會不會別有用心?” 喬和昶明白,寧彤的擔心不是沒有理由的,但他反問她:“若辛良遙求娶從露,你答不答應?” 寧彤直直看他一會兒,一咬牙道:“答應!這種時候也輪不到我們選了!他辛良遙是馥州最有錢的商人,哪家的女子娶不到?若他真敢在此時此刻求娶從露,那嫁給他就是從露的命!只要能讓她脫困,嫁便嫁了!” 夫妻二人攙扶著,相攜來到喬府門口。 大門洞開,在官兵們的注視下,辛良遙撩開衣擺,面對國舅夫婦直挺挺跪下,重重磕了一個頭,直起身嚴肅道:“在下辛良遙,此番前來,乃是為向國舅爺提親而來。本該譴媒灼先行登門求親,但最近狀況特殊,在下尋找多日,也未尋到愿意替在下提親的媒人,在下只能親自前來,還望國舅爺恕罪。” 喬家如今危如累卵,馥州城的媒人珍惜名聲,不愿意替國舅的女兒說媒,也是情理之中。 喬國舅扶住他的手臂,就要把他攙起來。 辛良遙搖頭:“還請國舅爺讓在下說完,如果國舅爺今日答應,那么后續的聞名納吉都可以省略。在下不在乎心悅之人的八字與自己是否相合,也不在意婚事吉兇。在下相信,只要有在下活著一天,這樁婚事就是吉事。” 他抬手示意國舅爺看向門外,門口的大街上,拉著禮物的馬車站滿了整條街。 “這是在下的聘禮。”又從懷里掏出兩封紅紙:“這是在下的聘書和禮書,請國舅爺過目。” 喬和昶百感交集,他手上一個用力,一把將辛良遙扶了起來。 “好,好!有你這番真心實意地提親,老夫的女兒能嫁給你,是她的福氣。” 寧彤也從懷疑變為動容,用手帕捂著臉,站在喬和昶側后方的位置不說話。 喬國舅這時才問了那個最關鍵的問題:“辛公子,你要娶的是老夫的哪個女兒?” 辛良遙彎腰拱手:“在下求娶國舅爺家的大小姐,喬沅喬娘子。” 喬和昶和寧彤齊齊愣住。 “這……”喬國舅見他備了如此豐厚的大禮,還以為他定是要娶嫡女,沒想到他看上的居然是那個庶出的女兒。 寧彤也不敢置信地追問:“公子說要求娶誰?” “喬沅娘子。”辛良遙堅定地重復了一遍。 國舅夫婦面面相覷。 二人對視片刻,喬和昶旋即開口:“如此,便叫沅娘到門口來。“ ”也對……若是從露妾身就做主了,可沅娘的想法,妾身與夫君都不知曉,還是要她本人同意才行。” 寧彤吩咐侍女,立刻去叫喬沅,侍女都跑進去了,她還在身后喊道:“叫她打扮一下,務必穿得得體些!” 不多時,喬沅在侍女的催促下,著急忙慌地往門口走。 侍女說得不清不楚,只說外面有公子要娶她,讓她趕緊過去。 喬沅聽得稀里糊涂,自然也沒顧上換衣服,仍穿著身舊衣裙就來了。 寧彤隔著老遠就嘆道:“叫你穿得漂亮點!怎么還是這身?” 喬沅跟著侍女急急走到門口,抬頭一眼,才見到外面的辛良遙,整個人都愣住了。 “是你?你怎么——” 寧彤輕拍她的手背:“不得無禮。” 喬沅一句“你怎么沒提前告訴我”都到嘴邊了,又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還要裝作跟辛良遙一點都不熟的樣子,怯生生地行了個禮:“見過公子。” 喬和昶沉聲問:“沅娘,此人名叫辛良遙,想必你也聽過他的名頭。今日叫你來,只因他上門求娶,你已見了他一面,心中可有意?” 喬沅怔怔地望著辛良遙,還有些沒弄清楚狀況:“你是來向我——公子是來向小女提親的么?” 辛良遙露出微笑:“回喬娘子話,在下連聘禮和聘書都準備好了。” 喬沅頓了頓,輕輕開口問:“辛公子不嫌小女是庶出?” 辛良遙沒有回答,反問她:“喬娘子不嫌在下是商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