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行舟 第97節
杜曇晝啞然失笑,手背擋了一下臉,忍下滿臉的笑意。 他也不拆穿,夾了一塊rou送到嘴邊,慢悠悠嚼了兩下,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氣:“嘶……” 杜琢立刻問:“怎么了怎么了?” 莫遲向他投來不解的眼神。 杜曇晝用拿著筷子的手背頂住額頭,啞聲道:“……腿上的傷忽然有點疼,無妨,忍一忍就好。” 莫遲點了點頭,繼續專心吃菜。 杜曇晝暗暗咬牙,怎么苦rou計沒用? 杜琢一屁股坐到他身側,拿過他的筷子就要伺候他吃飯:“大人先歇著,杜琢喂你吃!” 杜曇晝眼尾的余光直挺挺刺向他,從齒縫里擠出一句刻意壓低聲音的話:“不用你……給我坐回去。” “哦,哦!”杜琢雙手將筷子奉還,悻悻地回了原位。 杜曇晝假裝不經意地瞟了莫遲一眼,這小子一心一意撲在面前的雞rou上,連看都沒有多看他一眼。 冷酷無情、始亂終棄、親完就跑,就在杜曇晝腦海里的聯想詞越來越離譜的時候,一只完整的雞腿被莫遲夾著,放到了他碗中。 “吃吧,吃腿補腿。” 莫遲目光閃爍,雞腿往他碗里一丟,就把手收了回去,眼睛也不再看他。 杜曇晝默默愣了片刻,慢慢夾起雞腿,一眼不眨地盯著莫遲的側臉,用牙齒一點點撕下了一塊rou。 “……味道不錯。” 他的聲音低沉喑啞,口吻里夾雜著暗示與誘惑,好像他啃噬的不是rou,而是莫遲的臉頰。 莫遲目視前方無動于衷,耳尖卻悄悄地紅了。 “真的嗎?”杜琢大聲說:“這雞rou真的好吃?小的也嘗嘗!” 他夾起另一只本來即將屬于杜曇晝的雞腿,放到嘴里咬下一大口。 “沒味兒啊!”杜琢含著雞rou模糊不清地說:“難道要盯著莫遲吃才好吃?” 他學著杜曇晝的樣子,死死瞪著莫遲的臉,用力又嚼了幾口:“還是沒味兒啊!” 就算是個死人,也受不了被這么熾熱的四道目光眼巴巴地瞅著。 莫遲猛地放下碗筷:“我吃飽了!” 然后逃也似地跑了,腳步相當急促,背影十分狼狽。 杜曇晝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用盡量平靜的語氣對杜琢說:“吃飯的時候不準說話,你的口水都越過莫遲噴到我臉上了。” 不帶起伏的口吻里,杜琢還是聽出了自家主人的咬牙切齒。 他灰溜溜地收回視線,專心致志地啃起雞腿,全程沒有再說一個字。 杜曇晝嘆了口氣,看著筷子上夾的雞腿,想到這是莫遲第一次給他夾菜吃,竟然還有點舍不得下口。 第68章 “回去再摸,晚上回去再摸!” ============================================= 經過了幾日的等待,喬府中人終于有了動靜。 喬和昶的管家計勇趁夜出逃,被冉遙帶人抓回了州府,連夜審問。 在匪首的指認下,計勇不得不全都招了。 他承認一直在為喬和昶暗中與水匪聯絡,延通寺也的確是他們的見面地點,還供出了為他們提供金錢交易的銀號掌柜。 冉遙當夜就去掌柜家里抓人,誰知那掌柜早幾天知道了喬和昶被捕一事,早就卷鋪蓋跑了。 可他人是跑了,卻狠心地沒有帶上店里的伙計,故意留他下來頂罪。 伙計一看自己被老板出賣了,轉頭也把老板給賣了,將掌柜可能的藏身地全都告訴了冉遙。 冉遙命手下出城去這些地點挨個搜查,很快就在掌柜的鄉下老家把人逮了回來。 掌柜的都不用杜曇晝上陣,一見到地牢里的刑具就嚇得腿軟了。 冉遙一句話還沒問,他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全都供認了。 掌柜的交代,每次都是水匪拿了錢存進他的銀號,再由計勇前來提走相應的銀兩。 冉遙帶他一一看過水匪,他一眼就把常來存錢的匪賊指認了出來。 在他的銀號,冉遙的屬下還搜出了大量的相關票據。 如此一來,可謂人證物證俱全。 同一天,一封從京城來的信也送到了杜曇晝手里。 杜曇晝看完信里的內容,心中有了數,終于可以去見那位皇帝的親舅舅了。 喬和昶不愧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哪怕被關在暗室不見天日,照樣吃喝不誤。 杜曇晝去見到他時,他頭發整齊地梳在頭頂,衣服雖有褶皺,卻絲毫不顯凌亂。 除了氣色稍有減損,其余的與平常別無兩樣。 杜曇晝向他恭謹地行了一禮,態度平和地說:“國舅爺想必已經知曉,下官為何要將你留在州府了吧。” 喬和昶不驚不怒,語氣仍舊平靜:“不管老夫有何錯處,老夫都是陛下親封的二品柱國,杜大人你沒有向老夫問話的資格。老夫要求入京面見陛下,向陛下當面陳情!” 杜曇晝把剛收到的那封信遞給喬和昶:“請國舅爺過目。” 喬和昶將信將疑地打開信封,抽出信紙,一行行往下快速掃去,越看臉色越難看。 信是褚琮親筆所寫的圣諭,信上說,他早就發現了臨淳湖官鹽摻假一事,特派杜曇晝前往馥州調查,同時賜予杜曇晝生殺大權,無論公子王侯,皆可審可殺。 “國舅爺,你串通水匪私販官鹽一事,陛下此前也許并不知情,但工部早就發現從馥州運來的官鹽里摻了湖沙,而陛下也早就懷疑到了你頭上。陛下沒有大張旗鼓地派來欽差,而是讓下官和時方硯大人暗中調查,已經給足了你臉面,難道你還不領情么?” 杜曇晝停頓片刻,繼續道:“若你仍堅持要到縉京去面圣,下官當然無權阻攔,可當初陛下把你封在馥州,就是為了將最重要的鹽鐵交由你管理。你如此辜負陛下的信任,還有何顏面去面見陛下?!” 杜曇晝聲音不大,語氣也不兇橫,可就是擲地有聲,似乎都能震得門窗嗡嗡作響。 喬和昶卻絲毫沒有為他所動,他放下信紙,直視著杜曇晝的雙眼,一字一句地說:“老夫承認勾結水匪,老夫也承認通過私販官鹽牟利,可老夫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利己之心,老夫的所作所為樁樁件件,全都是為了馥州城的百姓!” 事情要從五年前說起。 那年,喬和昶奉皇命遷來馥州,一家老小數十口人搭著官船,經由順馬河直入臨淳湖。 喬和昶貴為皇親國戚,此次下馥州,前后都有各州官員鼎力護送。 一路上走得十分穩當,不論行船到何處,周圍都有大大小小的官員駕船護送,半點事故都沒有出過。 在進入臨淳湖前,喬和昶就聽說此地匪患盛行,久治無用,原本有些擔心,可一路的安全行駛讓他放松了警惕。 但在船駛入臨淳湖后,面前的景象還是震驚了他——刺史冉遙派了幾十艘小船,帶了上百位官兵在湖面上等著迎接他。 小船密密排布,都快把順馬河駛入臨淳湖的湖口鋪滿了。 喬和昶心下一沉,冉遙能派出如此大的陣仗來保護他,這臨淳湖的水匪怕是已經猖獗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 像是為了印證喬和昶的猜測,在這樣嚴密的官軍守護下,他還是被水匪劫了。 剛進入臨淳湖的那片島區,不可勝數的水匪就駕著小舟,從各條水路疾行而來。 喬和昶痛心疾首地對杜曇晝說:“船上的財物被劫走便也罷了,可那些護船的官兵,年紀輕輕,最小的不過十幾歲,被那群窮兇極惡的匪賊殺得只剩下十之一二!老夫看到那些年輕的性命葬身于水匪之手,實在是心痛難當!” 杜曇晝眼眉一橫:“所以你就與水匪同流合污?” “換做是你杜大人,你又能怎么做?”喬和昶反問:“剿匪?水匪多得數不勝數,若是真花大力氣圍湖剿匪,又要犧牲掉多少官兵的性命?杜大人在戰場上殺伐果斷,許是不在意手下將士的生死,可老夫不忍見到州府士兵葬身于水匪之手,老夫寧可同流合污!” 此次被劫后,喬和昶并沒有將此事稟報給皇帝,還讓冉遙也壓下不報。 在馥州安置下來后,喬和昶在某天夜里,讓船工架著船于湖上飄蕩,果不其然又遭遇了水匪。 喬和昶這次是有備而來,他面對劫掠的匪賊,臨危不亂,不僅主動交出事先準備好的金銀珠寶,還要求匪首出面與他相見。 那匪首也著實膽大,聽聞消息,居然真坐著船來了。 二人在臨淳湖的湖面上,進行了一整夜的密談,最終達成了交易。 喬和昶會將官鹽直接送到水匪手里,條件是他們不能再劫掠過往的任何船只。 當然,因為喬和昶擔了最大的風險,所以販鹽的盈利雙方要對半分。 起初,匪首聽說喬和昶要見他,還懷疑其中有詐。 在喬國舅提出要分一半的利時,匪首放了心。 在他看來,這個所謂的國舅爺也不過是貪圖名利之輩,和這樣的人打交道,實在是輕松多了。 杜曇晝擰眉:“所以從五年前你來到馥州后,臨淳湖的匪患就此絕跡了。” “不錯。”喬和昶手背在身后,傲然而立,沒有半分愧色:“老夫一舉一動,莫不是為了馥州百姓,就算要被陛下降罪,老夫也在所不辭!” 杜曇晝按了按眉心,搖了搖頭:“國舅的能言善辯,下官也自嘆弗如。即便你所說句句屬實,可你有沒有想過,大承舉國上下成千上萬戶人家,都要靠馥州鹽度日。國舅在他們賴以為生的食鹽中加了湖沙,全天下的百姓若是將這些砂石都吃入腹中,會對他們造成多大的傷害?” 他眉心深深的溝壑,在指尖的揉搓下都無法消失:“就算再退一步,百姓們吃了無事,可不知國舅爺清不清楚,連駐守在毓州的柘山關軍,所食所用的鹽鐵也皆產自馥州。國舅爺說下官不在意手下將士生死,可下官倒想反問一句,國舅把這樣的鹽粒送上前線,又可曾在乎過他們的安危?” 杜曇晝沉下聲,語氣中的斥責與不解已不再掩飾:“國舅為了守護一方平安,選擇了一條讓其余各方皆受難的道路,卻還要義正辭嚴地對下官說,你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百姓嗎?!” 喬和昶僵在當場。 杜曇晝知道,喬國舅不是沒有想到這些關竅,只是選擇性地忽略了。 杜曇晝推開暗室的門:“國舅爺可以自行歸家了,此事下官會原原本本地稟告給陛下,至于如何處置,就交由陛下圣裁吧!” 他用力一甩袖,看也不看僵立在原地的喬和昶,轉身離去了。 不久后,喬和昶被州府侍衛押送著回了喬府,而杜曇晝在府衙的水池邊找到了莫遲。 他正坐在池邊的白石柱上,看杜琢逗鴨子。 鴨子是州府的廚子養的,杜琢正追在鴨群后面到處跑,把人家好端端的鴨子追得滿天亂飛,鴨絨飄得到處都是。 杜曇晝輕輕走過去,本想從背后攬住莫遲,手剛抬起來,就聽莫遲背對著他說:“你見過喬和昶了?” 杜曇晝默默嘆了口氣,走到他身邊坐下:“是,喬國舅倒是沒有抵賴,什么都承認了。” “累么?”莫遲偏頭瞧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