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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行舟 第49節

    “那你說朕該怎么做?!”

    杜曇晝再拜,拱手道:“陛下對外可稱懷寧郡主因病去世,同時將她追封為懷寧公主,并予以厚葬,以表達陛下對親眷離世的惋惜悲傷之情。至于郡主府里的下人,通通給予錢財后遣散,然后封閉郡主府,對外就稱,是要保存下郡主最后生活的痕跡。”

    褚琮緊緊握著扶手,指關節用力到發白,他忍耐著道:“朕……明白你的意思,可朕真的不想這么做。朕只要想到此事的后果,就陣陣后怕,若是趙青池臨陣被逼反,莫說朕的帝位,整個大承都面臨國土淪喪的險境,朕——”

    “不會的。”良久不出聲的莫遲突然開口:“回陛下的話,不會的。只要趙將軍還鎮守在柘山關,只要草民的夜不收弟兄們還潛伏在焉彌境內,陛下的江山就坐得穩。區區一個懷寧郡主,怎可能動搖陛下的社稷?”

    莫遲的聲音不大不小,語速不疾不徐,可就是這簡簡單單的一番話,褚琮心頭的憤怒與憂慮,就這么神奇地被撫平了。

    好像只要莫遲說一句“不會的”,那么就算天塌地陷,他也不會讓這件事發生。

    這就是“搖落星辰”的夜不收嗎?

    即便身為帝王,褚琮也是第一次,有種被人深深保護著的真實感。

    不對,他又很快否定了,是第二次,上一次還是杜曇晝孤身闖進宮里的時候……算了,現在沒工夫回想這件事。

    杜曇晝親眼見到,褚琮的臉色漸漸恢復了平靜。

    “……好吧。”最終,皇帝還是做出了最理智的判斷:“就按你說的做。記住,此事務必低調處理,經手人定要嘴嚴。也不要算什么吉日了,趕在過年前,把她埋了吧。”

    杜曇晝松了口氣。

    褚琮又道:“縉京城北有塊墓地,朕聽說京里的富商多藏于那處,就把她埋在那兒吧。”

    杜曇晝說是。

    褚琮站起身,背影顯得有些疲憊:“朕本來是急匆匆趕來,想見她最后一面,沒承想……罷了,她不便處置,可那些受她指使的人,你一定要嚴加審問、從重發落。若是查實無誤,都趕在過年前砍了。不要將這些亂臣賊子留到過年,以免影響來年的國運。”

    杜曇晝全數應下。

    褚琮抬腿向外走:“時辰差不多了,朕也該回宮料理政事,后續事宜交由你全權處置,待此事完結,你也能過個好年了。”

    杜曇晝和莫遲雙雙行禮,恭送皇帝離去。

    褚琮走后,莫遲大大松了口氣,他看似鎮定非常,還用一番話就撫平了褚琮的心緒,實際上緊張得要命,生怕哪句話說不對,就被人拖出去砍了。

    杜曇晝打趣他:“你于焉彌宮宴刺殺國王都不怕,見到自家君王卻害怕了?”

    “不一樣,那時候我心里有數,剛才我可一點數都沒有。”

    杜曇晝笑道:“那你還語出驚人,幾句話就讓陛下打消了顧慮?”

    “我那都是有感而發。”莫遲咕噥道。

    杜曇晝的笑意漸漸加深,正當他想夸莫遲幾句時,腦中突然有個念頭一閃而過,電光石火的一剎那,他的笑容僵在臉上。

    莫遲問怎么了?

    他神色一變,問:“你還記不記得,當初趙夫人是怎么牽扯進整件事的?”

    莫遲想了半天,道:“好像是說她怕趙慎待在官署覺得冷,帶著小廝婢女去給他送衣服。誰知官署雜役說漏了嘴,趙夫人得知趙慎失蹤,求助于懷寧郡主,這才有了后面的事。”

    杜曇晝的臉色突然變得有點可怕:

    “那個時候,陛下已經下令,讓翊衛暗中包圍趙府,不允許任何人出入。而且,我特意囑咐太常寺,除非趙府派人來問,否則無需知會,趙夫人是如何得知趙慎缺衣服?又是如何暢通無阻地離開了趙府,帶著下人趕到了太常寺?”

    莫遲神情一凜。

    看似以懷寧自盡宣告終結的謀反案,背后似乎仍另有隱衷。

    原本清晰的案件脈絡,驟然又陷于迷霧之中。

    第37章 “你的主人不是懷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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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大亮后,趙慎被釋放,趙府解了封禁,趙夫人也被杜曇晝悄悄送回府中。

    夫妻二人歷經多日波折,終得相見,自是有許多衷情要訴。

    只是杜曇晝這個煞風景的,沒給人家小兩口多說幾句話的機會,就帶著莫遲找上門了。

    他備下了厚禮,說是要給二位賠罪。

    “都怪本官辦事不力,害得趙公子在牢中關了那么久,趙將軍又平白無故擔了污名。一點薄禮,不成敬意,還請二位莫要推辭。”

    趙慎感激道:“大人切莫再說這樣的話,來龍去脈下官都聽內子說了,各中兇險下官無法想象其萬一。若沒有大人慧眼善斷,我趙府上下只怕都要被jian人所害。大人就是我趙家的救命恩人,下官本想明日就登門道謝,怎料大人先來了。”

    杜曇晝謙虛道:“斷案乃是本官職責所在,公子莫要介懷。”

    趙慎又道:“大人的恩德,下官感激不盡。”

    杜曇晝又要說上兩句謙辭,趙慎還要再補上三句感謝的話。

    莫遲坐在一旁,聽得耳朵都要起繭了。

    你來我往來來回回說了老半天,杜曇晝才進入正題。

    “本官此次前來,是有一事想要向趙夫人確認,此事與案情有關,不得不登門叨擾。”

    趙夫人說她有問必答,還請杜侍郎盡管問。

    杜曇晝斟酌著措辭,謹慎地問:“夫人當日是從何處得知,公子要留宿在太常寺官署?”

    “是趙慎的貼身侍從,一個叫牛七的小廝,他那日從外面回來,說夫君留宿官署,怕夜間寒冷,讓妾身送冬衣過去。”

    趙慎滿臉疑惑,他告訴杜曇晝:“那日,在下官離開太常寺前,牛七說他身子不適,頭重腳輕的,想要回府休息片刻,下官就讓他走了。后來直到下官被臨臺的人帶走,都沒有再見到他的人影。”

    杜曇晝問趙夫人:“這個牛七可是懷寧郡主為你買來的?”

    提到懷寧,趙夫人的神色立即黯淡下來。在得知她是陷害公爹和夫君的幕后黑手時,趙夫人吃驚又憤怒,可得知她服毒自盡后,這種驚憤又摻雜進了悲傷與悵然。

    其中心境之復雜,無法為外人道也。

    “……是的。”趙夫人低聲道:“都是她熟悉的人牙子為府里采買的,妾身嫁入京中前,從小一起長大的侍女在妾身娘家有了意中人,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妾身就把她嫁了,留在了娘家。入京后,身邊缺個得力的人,就把牛七和一個叫麻音的丫鬟當做貼身使用,牛七給了夫君當小廝,麻音成了妾身的丫鬟。”

    杜曇晝又問后來呢?

    趙夫人告訴他,后來她就在牛七和麻音的陪同下,去了太常寺。

    牛七到太常寺走了一圈,回來說,里面的人說了,趙慎早就回府了。

    再后來,趙夫人發現趙慎失蹤,也是麻音說服她去找懷寧求助。

    杜曇晝思考須臾,突然想起一件事,問:“幾日前,下官向夫人交代的事,夫人可還記得?”

    “記得。”她點點頭:“大人讓妾身留神郡主的一舉一動,觀察她是否有暗中謀害妾身之舉。妾身那幾日與她朝夕相處,許是眼拙吧,可妾身確實認為,她自始至終都很護著妾身,怎料……”

    杜曇晝:“不知牛七和麻音何在?”

    “哦,今日一早,趙府剛解封,這二人就說擔心家中親人,向妾身告假,說要回家幾日。妾身見過他們的身契,他們都是縉京人士,想來家就在城內。”

    “身契可否借本官一閱?”

    趙夫人找來管家,很快就呈上了二人的身契,上面寫了兩個地址,莫遲輕松記下。

    看完身契,杜曇晝便起身告辭了:“多謝趙夫人相助,本官這就離去,此事也許另有玄機,這幾日還請二位務必謹慎,盡量多待在府中。”

    “大人!”趙夫人在他轉身后追問:“郡主殿下她……她真的是個壞人么?”

    杜曇晝不知如何作答。

    莫遲卻道:“你最后一次在我府中遇刺,那時的刺客就是懷寧派出的,她本意是想殺了你后再殺了趙慎,可當刺客即將得手時,她卻改變主意了。你當時在衣箱里聽到他們起爭執,就是在爭論此事。后來,懷寧見刺客不受控制,便放了一把火,不惜燒掉我的宅院,也要逼走那群殺手。”

    莫遲停頓片刻,道:“在我看來她確實犯下大罪,但對于你而言,我想,她的形象十分復雜,也許無法用好壞定義。”

    趙夫人怔忪片刻,向他福了福身:“多謝莫護衛實言相勸,妾身……妾身都明白。”

    走出趙府,杜曇晝問莫遲:“你怎么看?”

    “我覺得除了懷寧外,還有另一股勢力插手其中。首先,翊衛為何會輕而易舉地放走趙夫人的車駕?其次,以懷寧對趙夫人的庇護,她勢必不希望將她卷進來,又怎會大張旗鼓地讓她知道趙慎出事,還讓麻音慫恿她去找自己呢?”

    杜曇晝點頭贊同道:“看來問題不僅出在這兩個下人身上,那人牙子也相當可疑,他們二人的地址你都記下了?”

    “記下了。”莫遲說:“不過我很懷疑你能在那兩個地方找到人。”

    果然如莫遲所料,杜曇晝和他找到了那兩個地點,不是人去樓空,就是根本無人居住,牛七和麻音兩個下人就這么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站在熱鬧的十字街頭,杜曇晝倒沒有表現出氣餒,他對莫遲說:“我們還剩下一個關鍵人物,走吧,跟我回府,去看看你那個寶貝曾遂醒了沒有。”

    回府以后,杜琢來報,說老丈胡利身板還可以,吃了幾頓府里的飯后,整個人的精神都恢復了。

    倒是莫遲的寶貝曾遂,始終昏迷不醒。

    杜曇晝看了看曾遂所住的地方,忍不住扶住額頭:“我讓你妥善安置他,沒讓你讓他住進我的院子里。”

    ——杜曇晝臥房所在的小院有東西兩處廂房,莫遲住在東廂房,曾遂此刻就躺在西廂房里。

    杜琢一臉“不是你讓我這么做的嗎”。

    “大人,您當時把莫遲帶回來,讓他住了東邊,我以為您會讓曾遂住在西邊。”

    杜曇晝無言以對:“莫遲和曾遂能一樣么?”

    “哪里不一樣?不都是男的,都是夜不收嗎?”

    杜琢的話有理有據,杜曇晝無法反駁。

    他干脆闖進曾遂所在的西廂房,走到床邊查看曾遂的狀態。

    曾遂的確傷得不輕,全身包著厚厚的繃帶,看著怪嚇人的。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杜曇晝看他的目光太過灼熱,曾遂這個昏迷了一天一夜的重傷之人,在他的眼神壓迫下,居然動了動眼珠,而后緩緩掀開了眼皮。

    視線剛恢復了清明,就見到一張男人臉懟在眼前,曾遂嚇得一抖,腦子更清醒了。

    與曾遂正兒八經的第一次會面,就給杜曇晝留下了相當不滿意的印象。

    他長這么大,第一次有人會在看見他的臉后,露出驚恐萬狀的表情。

    莫遲走上前:“這里是杜府,是杜曇晝收留了你。”

    見到熟悉的面孔,曾遂的一顆心才落了地,“呼……我以為我這回死定了,沒想到又被你小子救了出來。這下我欠你兩條命,這輩子怕是還不清了。”

    杜曇晝卻道:“還得清,只要你供出你的主人,將過往的來因去果全都交代了,自然就能還清欠他的人情。”

    “……”莫遲瞟他一眼,曾遂欠的好像是我不是你吧?

    杜曇晝以為,曾遂都被所謂的主人打得這么慘了,定然會毫不猶豫地將他供出來。

    沒想到曾遂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