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行舟 第36節
那人一出手,還什么都沒讓朱榮干,就給了他一錠金元寶。 朱榮見來了大客,不敢怠慢,連忙研磨起筆墨。 那人卻說不急,“我不需要你寫信,我需要你為我干一件事。” 那人所說的事,就讓朱榮扮作小廝,進入趙青池府中,當一個書房的灑掃。 朱榮起先斷然拒絕,那時他心里還有作為書生的自傲。 “我是一心考取功名的,怎能去當仆從?就算是趙將軍,我也不愿為他點頭哈腰、鞍前馬后。” 那人隨即又拿出兩錠金元寶,砸在他攤上。 朱榮看著金光閃閃的元寶,沒有經過太多糾結,就答應了。 他正想將元寶收入懷中,那人卻伸手按住了。 “不急,聽我說完,你進入趙府后,需要找到趙青池和其子趙慎的往來家信,然后模仿他二人的字跡。待到能仿得一模一樣了,就設法將家信偷出送到府外,屆時我的人自會與你聯絡。” 杜曇晝擰眉呵問:“如此詭異之事,你竟答應了?!” “草民……都怪草民見錢眼開,實在是他給得太多了!” 杜曇晝冷哼一聲,嗤道:“如此德行,居然還想入仕?后來呢?你就按他所說的做了?” 朱榮把頭磕在地上:“回大人,是的……當時趙府正在采買新的仆從,那人不知怎么找到了負責此事的人牙子,偽造了我的賣身契,將我買入趙府當了小廝。” 后來的事,就如同杜曇晝的推測。 他借著灑掃之便,暗中偷出了家信,不僅學會了仿造趙青池父子的字跡,還將家信送出了府。 不僅如此,朱榮還招認,他還按照那人的要求,分別以趙青池和趙慎的筆跡寫了好幾封信,也都送到了那人手中。 杜曇晝抬了抬手指,杜琢立刻將手中的信展示在朱榮眼前。 “這些可都是你寫的?” 朱榮抬頭一張張看去,看完后,面如土色道:“……是,全都是草民寫的。” 杜曇晝猛然一敲驚堂木:“大膽!這些信中全是談論的全是大逆不道的謀反之舉!你既參加過科舉,自是飽讀詩書,難道不知?!” 朱榮低頭垂淚不敢言。 杜曇晝怒道:“現在倒是想起來哭!趙青池將軍鎮守柘山關,將焉彌萬軍擋在毓州之外,為大承立下汗馬功勞!卻不想被你們這些貪財小人暗害!若不是本官尋出蛛絲馬跡,他堂堂一個邊關大將,豈不被你們這等宵小害得身敗名裂、家破人亡!!” 杜曇晝的話說得鏗然有聲、振聾發聵,連桌椅磚墻似乎都在隱秘地震顫。 朱榮跪伏在地,眼淚鼻涕混雜在一起,不斷往地上滴。 杜曇晝說:“朱榮,你重罪難逃,本官給你一個坦白的機會,讓你潛伏進趙府的人長什么樣子,你還記得么?” 朱榮含著眼淚哽咽道:“記得……那人長相平平,并無過人之處,只是每次見到他,草民都能聞到他身上帶著淡淡的香味,具體是什么氣味,草民形容不出來,只知道不是尋常人家的熏香……” 說到后面,他又驚又怕,近乎脫力,連繼續開口的力氣都沒有了。 杜曇晝輕蔑地掃了他一眼,對掌固道:“讓他畫押,然后把畫工找來,將他所說那人的畫像畫出,繼續去發海捕文書。” 朱榮抖得連手都抬不起來,還是掌固抓著他的手在供書上按下了手印。 杜曇晝站起身:“帶上朱榮,回臨臺。” 回到臨臺官署,有雜役見他進來,立即報:“大人,莫護衛回來了,還帶來了一個人。” “在什么地方?”杜曇晝馬上問。 “您的書房。” 當杜曇晝邁進書房,立刻認出了莫遲身邊那人就是包二。 “你真把他完完整整地帶回來了?”杜曇晝驚喜地迎向莫遲:“我還以為他會像唐達……罷了,還活著就好,活著,才能幫我們抓到真兇。” 包二撩開衣擺對著杜曇晝端端正正跪下:“大人,下官乃兵部武庫看守,翊衛包二,大人的相救之恩,下官感激不盡!這幾日的經過下官已盡數告知您的護衛,如有需要下官的地方,還請大人不吝吩咐!” 一炷香后,杜曇晝聽完來龍去脈,為了保險起見,將包二安置在臨臺。 包二跟著掌固離去后,杜曇晝終于有機會坐下來,將朱榮的事說給莫遲聽。 說完,雜役也把他中午沒來得及吃的午飯重新熱好,連帶著莫遲的份一起送了上來。 雜役布菜完畢,退了出去。 莫遲當即問道:“那人身上有香味?” “對。”杜曇晝說:“你沒帶著包二回來前,我還以為是主使者會是朝中的某位高階文臣,因為武將極少熏衣,而低階的文官也用不起熏衣的香料。可包二既然說那人是女子,那么一切都對得上了。” 莫遲點了點頭。 臨臺的伙食也很好,他抬手第一筷子就叨了一大塊rou。 杜曇晝看他吃飯的模樣,滿意地點了點頭:“還是御醫的藥管用,看你拿筷子的姿勢,就知道背后的傷不疼了。” “我哪有那么嬌氣,就是不抹藥也能好……”莫遲語氣硬邦邦的,只是臉頰泛了一絲幾乎察覺不出來的微紅。 要不是杜曇晝當了這么些年的臨臺侍郎,還真鍛煉不出那么好的眼力,看得出他這么細微的變化。 杜曇晝看破不說破,隨意夾了口菜,放到碗中。 片刻后他驀然反應過來,脫口而出:“你知道了趙青池的家信是假的,居然一點都不驚訝?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莫遲一副八風不動的樣子,平淡道:“差不多吧。” “你知道么?你這個樣子特別像故弄玄虛。” 莫遲看他一眼,故意道:“還顯得你這個臨臺侍郎特別沒用是吧?” “我沒用?你吃的飯是誰家的?你喝的茶是誰家的?你的口水昨晚流到了誰衣服上?” 莫遲耳根以rou眼可見的速度紅了,“那只是意外!再說家信是假的這種事猜也猜得到吧,自古以來陷害忠臣不都是這么干的么?” “你可不是個只憑猜想就能這么篤定的人,說吧,是不是那信里有什么內容不對,才讓你這般確信的。” 莫遲給自己盛了滿滿一碗湯,等待湯涼下來的過程里,他對杜曇晝說:“其實別的都還好,那朱榮仿得的確很相似,在我看來,不僅字跡仿了個十成十,連趙青池父子二人的措辭都學得很像。” 他吹了幾口湯碗表面的油花,繼續道:“朱榮能拿到趙家父子的家信,能學趙青池的書寫口吻,能近距離觀察趙慎的說話方式,唯獨只有一個,他這輩子肯定沒有見過。” 杜曇晝恍然道:“是處邪朱聞。” 莫遲:“對。朱榮偽造的信上寫,是處邪朱聞主動同趙青池聯絡,以重金相贈,賄賂他叛國投敵,這是不可能的。” “焉彌小王子處邪歸仁和他的父王是主和派,可現任焉彌國王和處邪朱聞,卻是極其堅定的主戰派。” “尤其是處邪朱聞,他高傲自負,狡詐殘忍,極度以焉彌血統為榮,對中原人鄙夷入骨,他絕對不會有這種方法勾結趙青池叛變,他只相信戰爭換來的勝利。” 杜曇晝點了點頭,“所以那時你就清楚,這些家信都是偽造的。” 莫遲“嗯”了一聲,端起湯碗正準備喝,卻聽見杜曇晝危險的聲音在耳側響起:“你那么早之前就知道的,居然能忍到現在都不告訴我,莫搖辰,你好嚴的嘴啊。” 莫遲一口湯直接噴回碗里。 杜曇晝的語氣聽上去都咬牙切齒,頗有秋后算賬的意味:“你吃著我家的飯,睡著我家的床,還瞞著我這個主人,你覺得這樣做合適嗎?嗯?” 莫遲一言不發,雙手端起湯碗猛往嘴里灌,一口氣喝干后,打了個滿足的飽嗝,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放,胡亂把嘴一擦,迎著杜曇晝警告性的目光,起身拔腿就往外走。 “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事要忙,杜大人請自便。” “站住。”杜曇晝沉聲道:“我還有事問你。” 莫遲不敢回頭,站在門邊說:“什么事?” “你說,抓包二的是禁軍衛士?” 莫遲背對著他點點頭:“那群人自己說的,說‘禁衛辦案,閑雜人等躲避’,我也看了他們的裝束,的確是禁軍無誤。” 杜曇晝優哉游哉地啜了口茶,猶如穩坐釣魚臺:“我有一個計劃,需要你的配合,你要不要一起來?” 莫遲這條魚騰地一轉身,乖乖地咬上了杜曇晝手里沒鉤的釣魚竿。 “什么計劃?”他眨著眼睛,無辜地問。 第28章 得罪我的是老天爺。 =================================== 杜曇晝放下茶杯,用那雙好看的眼睛望向莫遲:“我們許久沒有見過趙夫人了,我已讓杜琢備下禮物,我們一同去你家看她吧。” 莫遲三進院的豪宅里,趙夫人原本青白的臉色在見到二人后,恢復了幾分紅潤。 時隔多日,她卻一點不顯懷,整個人還瘦了一大圈,衣服穿在身上空空蕩蕩的。 杜曇晝頗為憂心道:“夫人還需自重,眼下燃眉之急雖未解,卻已然露出端倪了。” 趙夫人霍地抬起頭,瘦到凹陷下去的眼睛發出懇求的亮光:“侍郎大人可是找到什么——” “你們快來嘗嘗吧,這個是本宮親手烤的橘子。”懷寧明朗的聲音漸漸近了。 杜曇晝朝趙夫人使了個眼色,趙夫人一怔,懷寧就舉著幾個烤得發黑的橘子走了進來。 “呼呼——好燙!” 她一個沒拿穩,橘子掉出來幾個,往前滾了一段距離,被莫遲彎腰撿起。 橘子皮上還沾的煤灰,莫遲拿在手里好奇地看了看:“橘子還能烤著吃。” “當然啊。”懷寧拿過幾個,給莫遲留了一個,然后坐到一旁,麻利地剝開了橘皮,舉在面前吹了幾口,遞給了趙夫人。 “烤橘子性溫,止咳潤肺,最適合你吃了,我看你這幾日夜間總是咳嗽,專門給你帶過來的。” 杜曇晝問:“郡主近日常來此處?” “當然,本宮要給趙夫人送飯啊。”說著,把一個橘子拋給杜曇晝:“吃吧,本宮賞你的。” 杜曇晝淡淡說了句“謝殿下”,拿著橘子卻也不吃。 過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什么,回頭看向莫遲。 莫遲鼓著腮幫,正在大嚼特嚼。 “你這回可不要再被嗆了。”杜曇晝提醒道。 莫遲咕咚一口咽下,手背在嘴上一蹭,站了起來:“知道啦。” 說著就要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