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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行舟 第20節

    杜曇晝合上書,喃喃自語:“明天就讓杜琢去找,找來就種在莫遲房前屋后,待到冬春相交,夜晚便能聞著蓬萊香入睡了。”

    房外有下人敲了敲門:“大人,您醒著么?”

    “何事?”

    “府外有人在馬車上,想要見大人。”

    杜曇晝:“何人?”

    “看不出,馬車上什么也沒掛,看著挺樸素的,不像是哪位官老爺。”

    見杜曇晝沒出聲,小人問:“要不……小的去把他們趕走?”

    “不必。”杜曇晝從衣架上取下一件外袍,往身上一批,“我去看看是誰。”

    杜府門外。

    見到從馬車窗里探出頭來的是懷寧,杜曇晝很是驚訝。

    “殿下漏夜前來,可是有何吩咐?”

    懷寧把手指立在嘴前,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杜曇晝雖不知緣由,但他腦子轉得極快,想了想,突然提高聲量:“原來是何管家的妻小,怎得這么晚才到?城門早都關了吧。”

    車內,懷寧的婢女說:“京中還有親戚,是去親戚家送了老家帶來的東西,所以才來晚了,還請大人恕罪。”

    “也罷。”杜曇晝故意打了個哈欠:“下次再來看望何管家,直接從側門進來便是,這么冷的天還要把本官叫起來,著實擾人清夢。”

    婢女道:“是妾身的不是,還望大人恕——”

    “好了別恕罪恕罪的了,趕緊從側門進來,動作輕些,不要再吵醒本官。”

    馬夫架著馬車,緩緩向前,從側門進了杜府。

    杜曇晝朝寂靜的街巷兩端,不經意地看了兩眼,隱約見到幾個人影。

    他不動聲色,轉身回了府。

    府門一關,巷子兩端的人影似乎就散去了。

    主屋內,懷寧帶著位身穿斗篷的侍女進來,侍女摘下帽子,杜曇晝才發現那竟是趙夫人。

    “這——”老練如他,也不由得有些傻眼。

    懷寧道:“長話短說,本宮之前送了件衣服進趙府,袖口縫了張紙條,讓趙夫人在趙府西邊墻角下等我。”

    “之后我又讓下人假扮附近酒肆的伙計,以送酒為名,引開了那附近看守的翊衛,杜大人也知道的,翊衛警惕心不強,又不如禁軍俸祿高,大多喝不起好酒,一聽說有酒相送,就都圍了過來。”

    杜曇晝:“然后殿下您就趁機把趙夫人帶出了府?殿下真是膽大,萬一被圣上知道,您就不怕……?”

    “怕!本宮當然怕!”懷寧激動道:“可世上誰也沒有比本宮更明白被軟禁的痛苦!趙夫人今日接連受驚,本宮擔心她的安危,只能鋌而走險了!”

    杜曇晝神情嚴肅:“若是趙夫人身體真有不爽,可以隨時傳信出來通報,下官相信陛下不會如此無情,連大夫都不準請。”

    “隨時通報?不見得吧。”懷寧面露嘲諷:“杜侍郎沒被軟禁過,所以不了解,別說通報了,真有什么事的時候,連張求救的紙條都送不出去,更別說請大夫了。”

    杜曇晝突然反應過來。

    懷寧曾因父親牽連進謀反罪,被沒入宮中為奴,后因年紀尚幼,被太后寬恕,得以出宮以庶人身份回府居住。

    只是這份寬恕是有條件的,那就是懷寧不得離開府門半步,而且由于是庶人,身邊不能有下人伺候。

    杜曇晝依稀記得,在懷寧被軟禁的那些年,府里只有一個忠心耿耿的老嫗不肯離去,太后得知老婦人無兒無女、無處可去,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她留下來服侍懷寧了。

    懷寧從十歲到十五歲,整整五年間都被關在府中,不見天日。

    而那時她已家破人亡,全家老小盡數被皇帝處死。

    懷寧淡淡道:“沒有誰比本宮更了解軟禁在府的滋味了。”

    趙夫人聽到這里,坐不住了,她站起來向杜曇晝和懷寧福了福身:“妾身多謝二位救護之心,只是妾身也明白,趙家牽扯進的一定不是小事,茲事體大,若妾身行蹤暴露,只怕會連累二位,還請郡主殿下將妾身送回府吧,即便此后有萬般磨難,妾身……也甘愿一人承擔。”

    “你不懂!”懷寧焦躁道:“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樣的日子,那——”

    “噓……”杜曇晝豎起食指:“殿下小聲些,莫遲就在隔壁。”

    懷寧一怔,“他不是你的護衛嗎?有什么不能讓他聽見的?”

    她本以為杜曇晝會說諸如“萬事需要謹慎”,或者“小心駛得萬年船”之類的話。

    沒想到杜曇晝壓低聲音說:“莫遲本來夜間就難以入睡,他又耳力絕佳,要是還醒著,肯定早都聽到殿下趕來的動靜了,到現在還沒來主屋,想必是睡熟了,殿下莫要將他吵醒了。”

    懷寧看他一臉憂心忡忡,似乎從他微蹙的眉宇間,見到了一抹老父親般的慈祥與滄桑。

    她怔怔道:“沒想到縉京第一美人、斷案如神的杜侍郎,也有這么……”

    她在腦中搜刮了一圈,發現只有一個詞最合適:“也有這么賢惠的時候。”

    杜曇晝表情一僵,“微臣還不知何時得了這樣一個名頭?”

    “沒什么。”懷寧訕訕。

    那是她和京中世家女子聚會時,一群人閑聊評選出來的。

    那些成了親的貴婦人,比起未出閣時,說起話來尤為明目張膽。

    “我要是年輕十歲,我就天天守在臨臺門口,就算不能偶遇杜侍郎,每天能見上一面也是好的。”

    “你連做夢都不敢做個大的!我要是年輕十歲,就拿上三尺白綾,跑到杜府門口,逼他杜曇晝娶我!”

    懷寧收回思緒,目光漸漸對上杜曇晝的臉。

    之前她滿心都想著趙夫人的事,剛才被杜曇晝一打岔,心里那根筋猛地一松,懷寧終于有工夫細看杜曇晝了。

    他長發未梳,披散下來,發絲凝著燭光,如黑寶石般光華流轉。

    他濃墨重彩如美人圖似的面容,在燭火的映照下半明半暗,愈發顯得俊麗動人。

    懷寧暗暗嘖了一聲,腹誹道,這張臉長在男人身上真是浪費!

    門口傳來篤篤兩下敲門聲,“是我。”

    莫遲還是醒了。

    懷寧有些詫異:“我根本沒聽見廂房的開門聲和走過來的腳步聲,他怎么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門口了?”

    杜曇晝習以為常:“只要莫遲想不讓人發現,他就有千百種方法可以做到,現在已經很好了,要是之前,他想知道我們的談話內容,恐怕連門都不會敲,直接到屋頂上偷聽了。”

    說完,他沖著門外道:“把你吵醒了?快進來吧,外面多冷啊!”

    莫遲推門而入。

    他還穿著白天的衣服,頭發也由一根布條綁在腦后,眼神銳利,不帶絲毫倦意,好像隨時都能上陣殺敵。

    懷寧不禁想,這人真的只是個普通護衛么?

    趙夫人見他進來,再次請幾人送她回府。

    “不是說此事臨臺還在調查嗎?妾身相信杜侍郎的為人,定會還我趙家一個公道,所以……”

    她頭忽然一暈,眼前猛地一黑,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側方軟倒。

    懷寧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扶住。

    趙夫人腦袋嗡嗡作響,還在安慰懷寧:“……無妨,我就是有點累了……”

    杜曇晝想了想,道:“趙夫人畢竟身懷有孕,軟禁在府中的確有很多不便之處,下官雖認為殿下此舉過于莽撞,但也覺得殿下的擔心不無道理,只是……”

    他頓了頓,說:“只是剛才郡主來的路上也注意到了,下官負責調查趙家一案,眼下正身處風口浪尖,府外有各方眼線,只怕這里也不是安全之所,還需尋得一處隱秘之地,才能讓夫人妥當藏身。”

    只憑兩人一來一回幾句話,莫遲就推斷出大致經過,他思索片刻,說:“可以去我家。”

    “你家?”杜曇晝問:“你那永平坊的小房子更是人多口雜,怎能讓夫人安身?”

    莫遲:“不是永平坊,也不是小房子。”

    半個時辰后,盛業坊。

    盛業坊位于縉京東南角,是京中富商喜歡居住的地方,坊內大宅林立,放眼過去,滿目皆是雕欄玉砌,畫閣朱樓,錦天繡地。

    經過偽裝的馬車駛過平整的青石板路,最后停在了坊內一座宅院門外。

    這間院落似乎無人居住,院中漆黑一片,但仍能隱約見到其內的樓宇雕梁畫棟、飛閣流丹。

    “到了。”

    莫遲率先從馬車上跳下去。

    趙夫人第一個被他扶下車,見到眼前景象,不由驚嘆:不愧是杜侍郎,連府中的護衛都如此富有。

    懷寧緊隨其后跳下車,看到緊鎖的大門,暗中皺起眉頭:這里不會是哪個京外富商購置的豪宅,平時無人居住,莫遲要撬開門鎖讓我們偷偷住進去吧?

    只有最后下來的杜曇晝知道原委。

    “這就是陛下賞給你的宅子吧?”

    能得皇帝御筆欽賜宅院,這得是多大的功勛?!

    懷寧和趙夫人齊刷刷向莫遲投去驚訝與敬佩的眼神。

    莫遲有點不好意思,抹了抹了鼻子,說:“進去吧。”

    他走到門邊,輕輕叩了叩門。

    不一會兒,門內傳來開鎖的聲音,門栓被放下后,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瞎了一只眼的老頭從門內探出頭來。

    莫遲對他道:“孔老丈,是我,我回來了。”

    孔老頭看清莫遲的臉,顫巍巍地拉開大門,“公子回來了。”

    四人走進莫遲的大宅,孔老頭上好門栓,用鐵鏈重新將大門鎖起。

    杜曇晝奇怪地回頭看了一眼。

    莫遲解釋道:“孔老丈是我請來看門的,他無兒無女,沒有家眷,又盲了一只眼,日子不好過,我便請他替我看宅子,他為人謹慎,進出都不留漏洞。”

    杜曇晝輕笑道:“不愧是你雇來的人,都和你一樣警惕。”

    四人進入繞過影壁,進入正堂,堂內除了桌椅,沒有其余半點裝飾。

    莫遲:“這宅子挺大,攏共有三進,我沒在這里住過,后面可能還有很多間廂房,沒怎么打掃過,應該也沒有鋪蓋,可能需要郡主殿下派人來收拾一番。”

    “無妨,屆時本宮悄悄帶幾個下人過來,能收拾出一間小院給趙夫人住就足夠了。”懷寧松了口氣:“這里地點隱秘,很適合藏身,本宮多謝莫護衛再次仗義相助。”

    趙夫人忍不住疲倦,掩口打了個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