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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家靠開馬甲一統天下 第264節

    第259章 鳩與鵲

    ◎世間的事只要做過,就一定會留痕。◎

    七月下旬,衛國的人大多已褪去了春衫,開始著夏裳,天也一點點炎熱起來。

    大皇子府,水榭亭臺間。

    有羊脂玉般的手端起了一盞茶,撇了撇茶沫,悠悠地品了品:“我只是在給您提一個建議,成與不成,都只在您。”

    “天氣熱起來了。”她不急不緩地說,“大皇子不妨與我一同喝點茶,清清火。”

    “我不明白貴妃的意思。”衛修竹臉上帶著點笑,但那笑意卻沒有深入眼底,有種莫名的冷銳感,“貴妃費了那么大的心力瞞過衛皇后的耳目到我這府上來,就是為了說這些天方夜譚的東西?”

    “這哪能稱得上天方夜譚呢?”被衛修竹稱為貴妃的人笑了笑,眉目間有種天然的艷麗,笑起來清雅中帶著一種風情,“我只是在為自己求一條活路罷了。”

    “是嗎?”衛修竹看向她,意味深長,“父皇給您的封號,可是‘宸’。”

    這個字,意味著帝王明晃晃的寵愛。

    “封號是‘宸’又怎樣?”宸貴妃嘆了一口氣,“帝王在,恩寵才在啊。”

    衛修竹撥弄了一下碗中立起來的茶梗:“貴妃可真是什么話都敢往外說。”

    “陛下已經有五日未醒。”宸貴妃說,“現在不做決定,等以后可就晚了。”

    衛修竹曾經見宸貴妃,她說話委婉,進退有度且滴水不漏,而如今,卻有種不管不顧的直白。

    “殿下也不用疑心我,我和衛皇后素來不和,在這宮里明爭暗斗了十多年,早已是你死我活之態。”宸貴妃說,“陛下在時,她自然不敢拿我怎樣。等陛下不在了……她為太后,我為太妃,我就只有死路一條。”

    衛修竹慢慢道:“太子已經定了。”

    “太子是儲君,可未必是皇帝。”宸貴妃輕輕擱下手中的茶,“殿下不要和我繞彎子了,好嗎?”

    她起身,姿態娉婷,廊外的花都似乎被她的容貌壓去了艷色:“還要我說得更直白些嗎?”

    “衛琇……還是衛曄?”貌如初發芙蓉的貴妃微微彎下腰,輕薄的衣衫罩著玲瓏有致的曲線,說出的話卻讓人不寒而栗,“聽說過雙生子嗎,殿下?”

    衛修竹的手一頓,他的心中已經生出了殺意:“我不知道貴妃在說些什么。”

    “我已經和您說得這么直白了,您還要和我裝傻到什么時候?”宸貴妃笑道,“衛皇后當年生下的,是一對雙生子。”

    “衛琇已經死了,活下來的是衛曄。”她說,“我雖不知道他這些年藏在哪里,但絕對不在衛國境內。”

    衛修竹垂下眼睫:“貴妃既然知道了,為什么不告訴父皇?”

    “我做了陛下這么多年的枕邊人,我清楚得很。若是在陛下身體康健的時候告訴他,那才會有用。”宸貴妃說,“因為漸漸衰老的帝王不會允許自己的地位被威脅。他會嫉妒自己孩子的年輕,嫉妒自己孩子的活力,然后想方設法地去打壓他,甚至……殺掉他。”

    “但若是他已病入膏肓,隨時都有可能駕鶴西去,他反而會想方設法地掩蓋這件事,因為儲君的地位穩,國祚才會穩。”

    “現在的情形已經對殿下不利了,殿下竟然還覺得我的建議是天方夜譚。”她笑道,“心慈手軟的人,可往往都活不長。”

    “如貴妃所言,父皇都站在了衛曄那邊,我還能怎么做?他是太子,是正統———”衛修竹垂下了眼睫,“是……民心所向。”

    “民心所向?”宸貴妃好像聽到了什么有意思的玩笑,笑得前仰后合,“那民心所向的,到底是曾經的衛琇,還是現在的衛曄啊?”

    “不過是一個人頂替了另一個人的身份,不過是一個人竊取另一個人的榮耀。”她的聲音輕柔,笑也有種輕飄飄的味道,“不用掩飾,殿下,你心有不甘。”

    殿下,你心有不甘。

    衛修竹的指尖顫抖了一下。

    宸貴妃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從夏國那個地獄般的地方磨練出來,又在深宮里呆久了,她就變得格外喜歡觀察人。

    其實知道雙生子的秘密后她就明白了,為什么一貫兄友弟恭的大皇子和太子忽然間反目,以至于兩派明爭暗,鬧得國都廣樂風聲鶴唳……

    真是奇怪呀,衛皇后心狠手辣了一輩子,竟然會在這么大的事上不合時宜地心軟,而她這樣蛇蝎心腸的人,竟然會養出一個光風霽月的太子來?

    有趣,真是有趣。

    衛修竹沉默不語,宸貴妃卻也沒有逼問他是否真的心有不甘。她只是像閑話家常似的,給衛修竹講了一個故事:

    “我幼時的窗前有一個鳥窩,鳥窩里住著一只鵲,鵲下了好幾個蛋,每天除了找食就是認認真真地孵蛋。

    有一天,它出去了,窩里來了一只鳩,鳩將自己的蛋產在了鵲窩里,然后將鵲的蛋全部推到樹下摔碎。可憐的鵲什么都不知道,它費盡心思將那窩蛋全都孵了出來,可惜全是鳩,沒有一只鵲。”

    宸貴妃說:“殿下覺得這只鵲……是否很可憐?”

    不等衛修竹回答,她又繼續:

    “我起初也這樣覺得。可后來我發現,原來這一切啊……都是鵲計劃好的。

    它故意離開,故意讓鳩進到它的巢里,因為它孵出來的鵲不會有鳩那樣的體型,不會有鳩那樣健康,所以它要用別人的孩子來取代自己的孩子,它只喜歡健康且有用的蛋,即使蛋不是自己的,那也沒關系。

    就算一朝事發,沒人知道鵲的心思,就只會覺得鳩可恨,鵲可憐。”

    宸貴妃說完后又重新坐回原位,笑盈盈道:“我的故事講得不好,讓殿下見笑了。”

    衛修竹看著面前的宸貴妃,她有一張清水芙蓉似的的臉,卻有著與衛皇后不相上下的心腸。

    他明白她的意思。

    衛皇后是鵲,衛皇后的母族是鳩,雙生子是鵲摔碎的蛋,而衛琇與衛曄,不過是鳩產在鵲窩里的替代品。

    雙生子———如今病入膏肓的衛帝不會再管,但若是……混淆了皇室血脈呢?

    皇后誕下了雙子,將其中一個秘密送到宮外的母族里藏著,母族一擔憂東窗事發,二為了穩另一個孩子的地位,便將送到宮外的那個孩子殺了,但他們又不敢告訴皇后真相,于是尋了一個相似的孩子養著。

    后來,宮里漸漸長成的孩子身體越來越差,最終病骨支離,撒手人寰,皇后傷心之下決定將另一個孩子接進宮,于是有了改名,也有了現在的太子。

    ———世間的事只要做過,就一定會留痕。順著雙生子的線索找下去,將那些痕跡連起來,就可以串成這樣一個故事。

    這個故事里最妙的是,鵲在他人眼里可以知情,也可以不知情,而鳩產下的蛋,可以是一個,也可以是兩個。

    誰真誰假并沒有那么重要,只要那個需要聽到故事的人相信,那真相就會是他相信的那個。

    “殿下,時間已經不多了。”宸貴妃施施然起身,“陛下已經昏睡了五日,再過兩日若還未醒,太醫院便要用虎狼之藥,那時,陛下怕就是回光返照了。”

    衛修竹的手緩緩收緊:“你讓我想想。”

    “殿下好好想。”她說,“剛剛那個故事里,鳩在鵲窩里呆了太久,便以為自己是只鵲。”

    “但鳩和鵲……”她將斗篷戴好,慢條斯理地整理著系帶,“又怎會一樣呢?”

    第260章 冬日折松

    ◎他唯獨記得太子臂彎里那一截松枝,青青不朽。◎

    鳩和鵲……又怎會一樣呢?

    宸貴妃已經走了,衛修竹卻像是被蠱惑了一般,腦海里一直回響著這句話。

    “殿下……殿下?”

    衛修竹隱隱聽到有人在喚他。他回過神來時,手邊的茶水早已涼透,而天邊的金烏,竟一點點沉入了地平線中,他竟然在這里,愣愣地坐了半日之久。

    “徐伯……”衛修竹看著眼前呼喚他的中年人,看著他眼里不加掩飾的擔憂和關懷,露出一個苦笑,“我竟然會動搖,我竟然動搖了啊……”

    “殿下。”被稱為徐伯的人聽到他的話,忽然一撩衣擺,在衛修竹面前跪下來,“說句冒犯的話……殿下,您動搖有什么錯呢?您面對那位時……難道退的還不夠多嗎?”

    他膝行幾步:“您處處忍讓,他卻步步緊逼,擺明是要置您于死地,您又何必顧念昔時情誼?”

    徐伯是在是他在衛王宮中生活最困苦時多次幫助過他的人,最后也因為幫他,礙了衛皇后的眼,被發配至最偏遠的宮室,差點被人磋磨得失了性命,待他稍微有一點權勢后,便想方設法的將人從宮中撈了出來,安排在了自己身邊,徐伯一直是向著他的,所言所行也都為他考慮,但這刻,衛修竹忽然覺得滿心孤獨。

    所有人都覺得他和太子反目成仇,是皇位之爭中自然而然的事情,權勢之下無親人,皇位之上無兄弟。

    他一開始只是堵著一口氣,為了自己心中燃燒的不甘,也為了那一點燎原瘋長的野望,可現在……他竟然有點茫然了。

    他真的要將那個他為之追逐的人,親手推進泥潭之中,將他身后的名譽抹得如此不堪嗎?他真的要為了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卑劣至此嗎?

    “我不知道啊……”衛修竹嘆道,“現在的太子……怎么能有那么多人全心全意地為他籌劃?”

    “憑什么?”他說,“憑什么呢?”

    當晚,衛修竹做了一個夢。

    他夢到了十五年前那個無比寒冷、無比難捱的冬夜。

    當年他裹著幾乎感覺不到溫度的被子,將凍得沒有知覺的手緊緊地縮在懷里,腳是冰的,膝蓋冷得發疼,背后好像有風在灌,脖子凍得起了雞皮疙瘩。他把自己找到的、所有能御寒的東西全部裹在了身上,可還是不夠,還是冷,整個破敗的宮殿四處漏風。

    他清楚地記得,他那時想的是———要是明天有碗熱水喝,有個沒凍硬的饅頭吃就好了,要是能有點炭取暖就好了,哪怕、哪怕是那種嗆的人直流眼淚的炭也好啊……

    他就懷抱著這樣的念頭熬過一夜,然后第二天醒來時,他還是冷,那一整個白日,沒人給他送飯,他餓得吃了好幾捧雪,雪太冷了,凍得口腔里都沒了知覺,他甚至覺得眼前出現了重影。

    或許是饑寒交迫迸發出的勇氣,他生平第二次、推開了那座關著他的宮殿門。

    門外也很冷,白茫茫的雪,枯死的樹上掛著長長的冰棱。他沒看到一個人,仿佛他是生活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

    他在雪里慢慢地挪動,他太餓了,餓得走不動,只能聽到自己肚子的鳴叫,一聲大過一聲。他一直走一直走,他只想找到一個地方能吃那么一口吃的,喝一口沒有雪那么冰的水。

    后來……后來他就感覺困了,于是在一棵樹旁慢慢地坐了下去。他忽然覺得身邊的雪好暖和,暖和到他想睡覺,或許是半夢半醒時的錯覺,他好像看到了一個人走過來,身上帶著點淡淡的香氣,不是食物的香,也不是從墻上破洞里伸進來的、枝條上花的香,而是一種很好聞很好聞的香味。

    許久之后他才知道,那是一兩便價值千金的安神香,在太子的寢宮里,長年累月地燃。

    那時那個帶著好聞香氣的人走到他面前,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最后沉沉地嘆了一口氣。明明看起來比他還要小,卻莫名地少年老成。

    他還記得那時的太子,臉很白,唇色很淡,懷里抱著一小截翠綠的松枝。他將那截翠綠的松枝輕輕地放在旁邊的地上,然后將身上斗篷解下來給了他,他第一次見到那么雪白、那么柔軟的東西,毛絨絨的領子貼得他的臉頰有些癢,癢得他不知什么時候就落淚了,寒風一吹,臉上生疼生疼。

    那時的太子好像沒有看見他在哭似的,他只是彎腰撿起了那節松枝,輕輕地拂去了剛剛沾染的的冰雪,然后將松枝重新抱回懷里,只留給他一個背影和一句“隨我來”。

    他披著雪白的斗篷,跌跌撞撞地跟在那道背影身后,因為餓,因為冷,他摔倒了不知道多少次,雪白的斗篷上開始遍布泥濘。那道背影一直在他前方,他摔倒的時候會停下來等他,但卻一直沒有回頭。

    他就這樣追逐著那個背影,一直走,一直走,直到他進到了一座他從沒見過的、華美的宮殿中。

    他看到有人撲過來給他前方的那個背影裹上更厚實的斗篷,他聽到親昵中帶著責備的聲音,他聽到有人客套而疏離地喚他“大皇子殿下”,那一刻的記憶留存到現在只剩下各種嘈雜與模糊,但他唯獨記得太子臂彎里那一截松枝,青青不朽。

    后來……他吃上了從沒吃過的食物,穿上了從沒見過的衣衫,睡上了從沒見過的繡品,但他不懂宮廷禮儀,所以把漱口水當過湯;他不知道如何穿戴,于是把衣衫穿錯、佩玉顛倒;他的手撫過綢緞,裂口卻將嬌貴的東西掛到抽絲……他是掉進金玉堆中灰撲撲的老鼠,抬不起頭,見不得人。

    他知道背后有許多人在笑他,笑他除了有身皇室血脈外一無是處,還不如掃灑的侍仆。

    可是領著他進入這些富貴中的人從沒笑過他,他的情緒好像永遠都很淡,行為有禮,進退有度,舉手投足都是完美的氣度。

    他錯將漱口水當湯時,那人會面不改色地將漱口水端起淺抿一口,只是事后會告訴他那并非湯品;他將衣衫穿錯,那人也并未出聲,只是將他拘在室內,早膳過后便換了形制相似的走到他面前;那人送了他許多東西,說物品損壞本就常事……

    他只稱呼衛琇為“太子”,或他的字“承璧”,因為他從不覺得自己能算作兄長,他的年紀雖然比他大,卻是被包容的那方。

    后來,他開始讀書、習字、練習弓馬武藝……漸漸地,所有人都忘了他曾經有多么的不堪,開始夸贊他文武雙全,可那段灰撲撲的、自卑的過去,他一直記得。

    再后來,他讀書、讀詩、讀史,讀得多了,便愈發覺得他當年何其幸運,在那絕境之中,抓住一線溫柔的天光。

    又后來,他讀那些寫松樹的詩,讀過“上參云漢不屈身,世間草木斯為表”,讀過“蒼然挺奇秀,凜凜冰雪姿”,讀過“寸寸凌霜長勁條,路人猶笑未干霄”,他讀來讀去,便愈發喜歡松樹,他讀來讀去,便愈發想當賢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