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深不放心讓他一個人過去，正準備叫蕭云鎧陪他，葉九思主動請纓。

    年深便順水推舟地同意了。

    顧念跟葉九思以及那兩個扮作小吏樣的護衛(wèi)，拿著年深的手函來到監(jiān)獄，孫獄丞去吃飯了，正好牛二在，便將兩人帶了進去。

    因為著火的緣故，岳湎和那個護衛(wèi)都臨時被安排到了重犯那邊。

    現(xiàn)在是白天，光線稍微比昨晚來的時候好了一點，顧念發(fā)現(xiàn)重犯區(qū)其實也空蕩蕩的。想想也是，之前的犯人跑出去之后肯定大部分就離開長安了，負責抓捕的人天南海北的也撈不回來幾個，最近又沒幾個案子，牢里自然空得很。

    僅有的幾個犯人都是被間隔安排在牢房里的，互相之間隔得老遠。

    “牢房是特意岔開的嗎？”顧念隨意走進兩個沒有人的牢房查看了一圈。

    “嗯，孫頭兒說反正現(xiàn)在牢里空，這樣還可以避免犯人們吵架什么的，清凈些?！?/br>
    顧念又隨口問了些牢房的日常事項，幾人便來到了岳湎的牢房前。

    岳湎的牢房特別好認，因為門口還有兩個人在站崗。

    “有事？”見顧念居然到牢房里來找自己，岳湎不禁露出疑惑的神色，要是案子還有什么需要問的，直接提審不就好了？

    “嗯，有事想請教你。”顧念把年深手函上的印鑒給門口的那兩個兵卒看了看，欲言又止。

    “你們兩個，還有你，都稍微站遠點，顧司直有話要問他?！睕]等顧念說話，葉九思就看出了他的為難，直接揮了揮手，讓身后的兩個護衛(wèi)把門口那兩位和牛二都‘禮貌‘勸退了十來步。

    這臉生的評事哪兒來，這么大架子？牛二抓了抓頭，不過顧司直他還是放心的，畢竟昨天年少卿也特意讓他去請人，應該不會出什么事情。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他配合地站遠了。

    “你遇到了什么奇毒？”岳湎想不出，除了關于毒藥的事情，顧念還有什么可跟自己請教的。

    “是關于清音散的?！鳖櫮顗旱吐曇?，“我想問問，死于清音散的人，是不是臉上都會有徐卯和了然大師他們那種奇怪的笑容?！?/br>
    葉九思這會兒又從小霸王變回了乖乖少年的模樣，跟在顧念身后乖巧地聽著，并不插話。

    “我想，其實并不一定?！痹冷舷肓艘粫翰诺溃爱敵跷矣蒙嚼锏膭游镌囘^，即便是同種動物，偶爾也依舊會出現(xiàn)不同的狀況。人的話，我覺得應該同樣會有些個別狀況?！?/br>
    “所以，想要確定他們是不是死于清音散，只能用仙葉葵汁？”

    “沒錯，用銀針沾取仙葉葵汁，在死者的喉嚨處涂抹幾下，如果對方中的是清音散，拿出來之后，針上就會變成靛青色。這種方法才能準確判斷?！痹冷项D了頓，“你懷疑還有其它人中了清音散？”

    “嗯?！?nbsp;顧念猶豫地問，“如果人被燒過的話，還能驗得出么？”

    岳湎怔了怔，聯(lián)想到自己昨天被關進來時看到的情形，立刻意識到他想驗的人可能在那些死掉的囚犯里。

    “驗得出，炭灰和血液之類的，對此法沒有影響。”

    顧念憂心忡忡地點了點頭，“你當時賣了多少瓶出去？”

    “九瓶。 “

    ”所以，如果按照假死藥算，就是二十七份，按照毒藥算，就是九份?！鳖櫮蠲夹木o皺，清音散實在是太霸道了，除去已經(jīng)知道的三份，不知道其余六份用在了哪里，如果還有剩余的話，簡直防不勝防。

    “其實你也不用太擔心，”岳湎干燥的嘴唇翕動了幾下，猶豫后才再度開口，“清音散是有時效的，三年前我賣出去的那批，差不多在上個月到這個月就要失效了?！?/br>
    “失效？”

    “遇到體質差的，用起來可能沒什么區(qū)別，但有些人身體比較好，如果把失效的藥用到這些人身上，即便用了之前的致死量，可能也未必會死，或者是……假死狀態(tài)。”

    “如果可以，能否請你幫個忙？”顧念學著杜泠他們的模樣，鄭重地朝岳湎深施一禮。

    “你想要仙葉葵汁？”聯(lián)系之前的對話，不難猜出顧念的意圖。

    “不錯。實不相瞞，昨夜有兩個犯人死在牢房里，我懷疑他們是死于清音散。所以需要仙葉葵汁來做確認?！?/br>
    “你可以去桃花閣拿。”岳湎嘆了口氣，“我房間北面靠墻的柜子，最上面那排，左數(shù)第三個抽屜，里面那個白瓷瓶裝的就是仙葉葵汁。旁邊的抽屜還有幾根新的銀針，你要是沒有趁手的驗毒工具，也可以一并拿走?！?/br>
    “多謝！”顧念再次躬身。

    “你已經(jīng)謝過了，不用再謝。”岳湎用帶著鐐銬的手攔住了他，眼內一片枯寂，了無生氣，“更何況，除非楚娘死而復生，否則，所有東西現(xiàn)在對我來說，都已經(jīng)沒用了。能幫上你一點忙，也算是我為自己和楚娘積德了。”

    顧念跟葉九思離開牢房，便派人飛馬去桃花閣岳湎的房間取藥。

    他們拿到那個白瓷瓶和新的銀針，正好聽說賈仵作那邊也趁著陽光充足，開始了第二次驗尸。顧念便帶著葉九思趕了過去。

    乍然看到葛十二那張臉，葉九思不禁嚇了一跳。

    “怎么回事？”他驚疑不定地看向顧念。

    想起他還不知道葛十二的身份，顧念便跟他解釋了一遍，此人就是殺死趙杰的真兇，也就是那天晚上他在天香樓看到的人。

    葉九思繞著那具尸體轉了一圈，連連搖頭，這也太像了。

    見賈仵作挽起袖子準備驗尸，還臉色不善地看向他們這邊，顧念便把葉九思拽到驗尸房外，省得妨礙賈仵作。

    “咱們不試那個什么葵汁么？”葉九思回頭看了眼正在脫秦阿栓衣衫的賈仵作，又疑惑地看向顧念。

    “先等等，等他驗完再說?！鳖櫮钍疽庑∈雷由园参鹪?。雖然賈仵作看他不順眼，但無論如何，他現(xiàn)在做的是職責內的正當事情，而且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習慣，既然他不愿意，那還是別打擾他的好。

    小世子揮揮手，那兩個小吏打扮的護衛(wèi)便搬過兩把椅子放在廊下，葉九思跟顧念一人一把椅子，安靜地等在門外。

    好容易等到賈仵作驗完，顧念正想問問結果，賈仵作卻不軟不硬地懟了他一句，“此案是少卿吩咐下來的，顧司直還是等少卿先過完目再說吧?！?/br>
    “好，那能請你幫我驗一下……”

    “我還要寫五個尸格，沒空弄這些亂七八糟的?！辟Z仵作冷冷地打斷他。

    顧念深吸口氣，強壓著脾氣道，“那行，既然你沒時間，那我們自己弄?！?/br>
    賈仵作斜睨了他一眼，冷哼了聲，“此案乃是少卿親自抓的要案，你們妄動尸體，要是損毀了什么線索怎么辦？”

    自問對他已經(jīng)夠客氣的，對方依舊一副盛氣凌人的模樣，顧念的火氣也上來了，正要開口，有人卻比他快了一步。

    “讓你驗你不驗，我們自己驗你又不讓，那你到底想怎么樣？”

    葉九思沉臉看著賈仵作。

    “你又是誰？”賈仵作不屑地看了葉九思一眼，青衣小官，品級還不如顧念。

    “大理寺從八品下評事！”

    賈仵作嗤笑，“你一個從八品下的小吏，囂張什么？”

    小世子揚起下巴，朗聲道，“從八品下的品級雖然位于末列，但足夠管你這個沒品沒級的仵作了。”

    賈仵作噎了噎，胡子微顫，正要發(fā)怒，突然發(fā)現(xiàn)后面那兩個身材高大的青衣小吏已經(jīng)站到近前，一副隨時準備揍人的模樣。

    他退了兩步，驚疑不定地看了葉九思一眼，這人什么來頭？

    察覺到葉九思可能不太好惹，他虛張聲勢地一甩袖子，“你們愿意弄就弄，要是損毀尸體，可別怪我去少卿面前告你們的狀?！?/br>
    葉九思絲毫不虛，氣勢十足，“你現(xiàn)在就可以去告?！?/br>
    顧念：………………

    沒看出來，你居然還挺會吵架。

    賈仵作梗著脖子氣呼呼地瞪了他們一眼，轉過身徑自走到隔壁房間填寫尸格，不理他們了。

    葉九思余怒未消，拽著顧念往尸體那邊走，邊走邊小聲地又懟了賈仵作一句，“也就是現(xiàn)在，放在平時，你想跟我說話都不夠資格?！?/br>
    轉到顧念這邊，他的語氣立刻放軟了幾分，“師父，來，你放心大膽地弄。有什么事情我兜著?！?/br>
    顧念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師父？”

    我什么時候成你師父了？

    “一事之師，你不是教了我紙甲的事情么？”小世子振振有詞地道。

    顧念：…………

    還能這么算的嗎？

    顧念讓葉九思跟自己一樣用帕子捂住口鼻，然后用銀針沾取仙葉葵汁，小心地探入葛十二的喉嚨，片刻之后拿出，果然變成了靛藍色。

    居然真的是清音散！葉九思露出驚愕之色。

    他們又如法炮制測試了秦阿栓那邊，也是靛藍色。

    兩人都中了清音散！

    葉九思又試了另外三具尸體，銀針絲毫沒有反應。

    “這么說來，他們兩個是先被人灌了毒藥，放火很可能只是為了掩蓋他們中毒的真相？”葉九思慶幸地拍了拍那個裝著仙葉葵汁的小瓷瓶，“幸虧咱們有這個，不然這次就被他們瞞天過海給騙過去了?！?/br>
    “那倒也不會。”顧念篤定地搖了搖頭。

    “不會？難道除了這個，你還分得出這兩具尸體和其它三具有什么不同？”

    “尸體會說話?！鳖櫮钜馕渡铋L地挑了挑眉，指指身邊一具尸體沒燒到臉的尸體的眼角，又指指葛十二的眼角，“仔細看看，他們兩個這里有什么不同？”

    葉九思站在兩具尸體中間，左看看，右看看，歪著腦袋打量了兩圈，不太確定地道，“葛十二的眼角好像全是黑的，不像這個人，有些竹葉狀的痕跡?！?/br>
    “沒錯。”顧念把人如果活著被燒死，眼角就會出現(xiàn)這種痕跡的狀況跟他解釋了一遍。

    葉九思又跑去看了看秦阿栓和另外那具沒燒到臉的尸體，果不其然，秦阿栓跟葛十二一樣，臉上都是炭灰熏黑的，另外那具眼角則帶著竹葉狀的褶皺似的痕跡。

    “師父你懂得可真多?！比~九思崇拜地看著顧念，雙眼閃閃發(fā)光。

    “別一口一個師父的，我可受不起?！鳖櫮顭o奈地指了指水盆，“趕緊洗手，少卿他們還等著咱們的消息呢?！?/br>
    第58章

    岳湎說過，他當初只賣出去一批清音散，買家也只有一個人?，F(xiàn)在既然確定葛十二和秦阿栓都死于清音散，那就證明，葛十二、秦阿栓，甚至當年中書舍人、了然大師的案子背后，都是同一個人，或者說是同一伙人。

    既然對方擁有這么厲害的毒藥，如果想殺年深，直接下毒不是更方便，為什么還要用葛十二冒充那么麻煩？

    直觀來看的話，一定是弄臭年深的名聲比直接殺死他收益更大，對方才會做這樣的選擇。

    那么陸溪，陸家，到底在下一盤什么樣的棋？

    顧念一路都在琢磨這件事，卻毫無頭緒。

    兩人回到履雪殿，恰好賈仵作那邊也在半盞茶之前剛將尸格送過來。

    葉九思一見賈仵作給葛十二等五人下的結論是被火燒死，立刻反駁，“不對，他們兩個是中了清音散的毒，放火燒尸只是掩人耳目，其它三個才是真正被燒死的?！?/br>
    見他一副言之鑿鑿的模樣，蕭云鎧不解，“世子怎么知道的？”

    “因為我?guī)煾刚f，尸體會說話?！比~九思驕傲地揚起下巴。

    師父？年深眸色微動，看向顧念。

    顧念無辜地攤開雙手，表示這事和自己無關，人在廊下坐，輩分從天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