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知道，龍夏境內，不可能有強大的人。一旦封神，屏障就會打破。

    所以他其實很清楚，和光同塵不可能有多強。

    在塞洛斯眼里，這個年輕人不能說弱，只能說手無縛雞之力。

    但越發的，塞洛斯感覺到了對方與自己的契合。

    “你還算不錯，但我說過，牽絆太多了，接下來我會斬斷這些牽絆，在我徹底封神之后，我會留下一件諸神秘寶。是我的佩劍。”

    “有資格與它呼應的人很少很少，你算是其中一個。只要舍棄了這些牽絆，你就能夠成為我在人間的意志。成為斬之意志的繼承者。”

    說話間，塞洛斯舉起了刀。

    憐憫，恐懼，寬容，善良，友誼……

    這些意識化的東西，在塞洛斯舉起刀的瞬間，變得具象化了。

    和光同塵能夠感覺到，某些看不見的東西，在一點一點凝聚。

    這種感覺真的很糟糕。

    仿佛在對方舉起刀的一瞬間，自己就已經是一個死人。

    對方的斬擊，如同宿命一樣無法避開。

    但和光同塵已經漸漸克服了那種恐懼，他橫著手里的斷刀，竭力在保持著防御姿態。

    即便完全不可能躲開對方的斬擊，他依舊咬著牙，繃緊神經，集中全身注意力，準備閃避對手的一擊。

    這一次，塞洛斯與和光同塵的目光接觸，塞洛斯微微皺眉。

    他仿佛看到了難以理解的人。

    居然會有這樣的人……

    塞洛斯覺得匪夷所思。

    他的一生斬殺過很多人，那雙劍一般的眼睛，看透過無數人孱弱的勇氣和虛假的仁慈。

    以至于他覺得，人類為了偽裝自己，為了迎合主流意義的善，總是會舍棄一些最正確的做法。

    比如在末日里活下去，明明不要有任何負擔才是最好的，但卻總有人……要帶一個拖油瓶。

    他們認為這是愛，是責任。

    但當災難降臨，人類又會含著淚，將拖油瓶拋棄。

    塞洛斯回憶起自己小時候就是這樣的。

    當父親決定拋棄的自己一刻，他其實很冷靜。

    那是在起源世界，在那個人類，魔族，腐敗種并存的世界。

    王神死后，世界的規則扭曲混亂。沒有了舊神的庇護，一部分人類變成了腐敗種，一部分人類開始到處逃亡。

    其中，就包括還沒有成為半神的塞洛斯。

    “爸爸，你應該一開始就拋棄我的。這樣一來，一路上你的糧食會更多，你的進程也更快。”

    “如果你要拋棄我，你應該一早就拋棄的。為什么要給人希望，然后又給人絕望呢？”

    當數十只餓死前經歷絕望，被腐敗之蠱所感染的腐敗種出現的時候，塞洛斯的父親，決定為了自己活下來，犧牲自己的孩子，讓塞洛斯作為誘餌。

    塞洛斯同意了。

    那之后，塞洛斯便覺得，情感，是人類施加給自己的一種障礙。

    他并不憎惡父親拋棄他，他甚至覺得，父親愚蠢，拋棄的太晚了些。

    這就是塞洛斯那個時候的想法。

    最后，在無數腐敗種圍攻之下，身為人類的塞洛斯死去……

    身為腐敗種的塞洛斯，誕生。

    他的能力就是斬切。他可以自由的切斷很多抽象化的概念化的東西。

    他的斬切，是一種破壞與舍棄。

    舍棄那些對自身沒意義的東西，在斬切之下，讓自己變得更加純粹。

    一直以來，塞洛斯都堅信，自己的強大，源于舍棄。

    但這一刻，他看著和光同塵，微微有些困惑。

    友情，親情，各種身為人類的牽絆，這些東西被具象化后，塞洛斯看到的是一顆星辰。

    這顆星辰散發著強光，這些光又照耀著勇氣，冷靜，智慧，以及渴求變強的心。

    那些原本該是“拖油瓶”的東西，竟然成了能量源泉，不斷的給塞洛斯認為應該保留的那些東西提供能量。

    比如于生存和戰斗有益的特質，勇氣，冷靜，智慧，這些東西在牽絆之下，變得熠熠生輝。

    這讓塞洛斯忽然難以揮刀。

    因為他一刀斬斷了和光同塵的各種牽絆后……和光同塵非但不會變得強大，反而會變得弱小。

    塞洛斯難以理解。

    他不是沒有見過那些很重視“感情”的人，但在生死面前，他見過所有人，都是愿意舍棄一切讓自己活下來的人。

    從無例外。

    也許斬斷了某些東西，會讓人變得很痛苦，但這也意味著，這個人“弱點”消失了。

    有人將尊嚴高于一切，但尊嚴并不會為他帶來多大的力量，相反，一旦斬斷了他的觀念，當他能夠舍棄尊嚴的時候……

    這個人的潛力往往更高。

    塞洛斯斬殺過無數人，如同和光同塵這樣，牽絆能夠提供力量來源的人……他并非沒有見過。

    但沒有見過如此純粹的。純粹到，那些牽絆在他內心里如同星辰一樣。

    他不會斬斷一個人內心里最明亮的東西，哪怕是他的對手。

    塞洛斯高舉那把漆黑的長刀，但卻遲遲沒有落下。

    他忽然回憶起了這輩子遇到的最強神明——時間與空間之神。

    曾經對舊神之首，時空之神發起挑戰的塞洛斯，雖然慘敗于時空之神手上……

    但他的表現，已經超越了不少神明。

    如今，他比當時更為純粹，能斬斷的事物也更多。

    可他每每回憶起時空之神，都會想到那句話，亦即他此刻所想到的——

    “在你斬向我的時間里，我游歷了你的一生。塞洛斯，你無法打敗我……因為你根本找不到，打敗我的意義是什么。”

    “也許我該送你回去，送你回到某個時間里，改變一些東西，也許你父親如果當時沒有拋棄你，而是因為你變得更強大……你或許會明白強大源于守護。”

    “但這個時間點，我無法替你做這樣的事情，我的精力，得應付更大的威脅。”

    “塞洛斯回去吧，在你明悟之前，你不可能再觸碰到我。”

    那場戰斗的結果，是塞洛斯感受到了最強舊神那對時間絕對的掌控力，最終慘敗。

    他以為自己可以斬斷時間，但斬斷時間，本身也需要時間。

    而需要時間的這個縫隙里，時空之神就有無垠的時間，去解決任何事情。

    這就是舊神最巔峰的戰力。

    那一戰之后，塞洛斯一直很困惑，但他已經舍棄了很多。

    舍棄的東西，便無法再找回來。

    如今塞洛斯看到了和光同塵，似乎和自己是完全相反的類型。

    他忽然意識到，這是一個驗證的機會。

    “或許，我當在這里嘗試。”

    一刀落下。

    這一刀，斬斷了和光同塵的認知，斬斷了他的記憶，斬斷了他對周圍的判斷。

    一刀之后，當和光同塵清醒過來的時候，他看到了周白榆，看到了凌寒酥，詭婦，騾馬跪卒，肌rou律師等等……百川公會的人。

    這些公會里的戰友，都與他經歷過生死，是他力量的源泉，是他愿意舍命去守護的人。

    當看到從天而降的刀罡，塞洛斯將起漆黑之刃斬落在了周白榆身上的一瞬——

    和光同塵仿佛徹底打開了身上所有的枷鎖。

    暗夜的氣息猛然間張開！連帶著施展了無蹤無形，以及五感剝奪兩種現階段和光同塵能掌握的最強招數。

    黑夜已至，在塞洛斯眼里，慢如龜爬的和光同塵，速度忽然快了一些。

    盡管這樣的快，并沒有意義，在他眼里，一切還是如同靜止一般。

    可也卻因如此，讓塞洛斯看到了一種新的可能性。

    在不久前，塞洛斯看到了和光同塵的冷靜，理智，勇氣。

    他以為這該是一個和自己很相似的人。

    但現在，他發現和光同塵有了另外一種可能性。

    原來這個年輕人的力量，真的來自于那些本該被舍棄的東西。

    砰！

    周圍的世界猛然破碎開。整個世界布滿了凌厲的斬痕，世界沿著痕跡，片片破碎。

    當和光同塵猛然清醒的時候，發現自己與塞洛斯，完全沒有動過。

    方才的一切，只不過是幻覺。

    顯而易見，塞洛斯并不是一個擅長幻覺攻擊的存在。

    只是雙方的力量差距過于巨大，導致對方哪怕是用不擅長的手段，也能輕易壓制自己。

    概念化的事物，可以被斬斷，但也會很快恢復。

    和光同塵恢復理智與清醒的速度，比塞洛斯預估的還要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