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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言情小說 - 【古風百合】樓蘭抄在線閱讀 - 【第四章:十年約】

【第四章:十年約】

    ?晨安,清泉姑娘。?一早來到廳室,何暮也和昨日一般向我道早,他放下手邊正閱讀的書卷,同我一塊坐到桌前用膳,他的話顯是比起先前少了許多,抑或這才是他平生的模樣?我若無臆謬,他定是因著那件事而心有牽掛,這分寡言,使他更添幾分爾雅溫文,但略微冷漠之態不免令我有些沉悶。

    昨夜我不得一覺好眠,輾轉反側間,腦海俱是那時的情景,甚是夢里也不得歇會。

    『隨我一同離去罷。』

    那句話,隨著她勾人的美好笑容,深深刻刻的烙印于我腦中,幽深雙眸仿佛帶了甚么攝人心魂之術,緊緊將我目光鎖的牢實,我啞口無語,直愣了好些會,她見我遲遲無有應答,神色逐漸染上落寞,我只得連忙唯諾。

    這筆交易于我全然無有壞處,現下失了記憶也不知何去何從,恰巧她欲行旅它處,便同她一塊上路,非但各得其所,也好有個照應,然我卻一時甚么話兒也道不出,似心頭某種抑鬱感情埋藏胸口,甚是將咽喉給堵塞了住。

    現下想起,我仍不明白那時的怪異感覺竟是怎的回事,僅是這般憶起,忽又感覺有股莫名情緒在心口打轉,卻是沒了食慾。

    ?清泉姑娘??何暮見我放下竹箸子,雖他自個狀況瞧來也不怎的好,仍關心問道:?身子有哪兒不適么??

    ?無事,抱歉讓你擔心了。?我連忙往嘴里塞幾口菜好讓他安心,他見我如此,也只得微笑道:「無事甚好,若有哪兒不適,可莫要勉強。」

    一頓早膳不打緊,這莫名沉悶的氣氛,直至午后也無有改善,這段時間,何暮總貼心的為我找些事做,可我不想再勞煩他,便跟著他一塊到書房去。

    這書房很是寬敞,除那架上整齊的排列外,一側墻邊也堆滿了卷子,該是有上百縹緗來著。

    何暮坐于窗邊書案前,許是他平日學習之處,案旁疊了一層層恐怕要將人埋沒的書籍,他便這般埋首于書卷之中,那文人雅士、君子之姿,實如畫中長竹一般風度高潔。

    我自個待著也是索然,隨意翻了翻書堆,醫藥之類最為大宗,文學經典和詩集次之,其馀多為稗官野史的雜書,譬如民間野史之諸。

    「嗯……?」偶然瞥見書架上一角,排列整齊有序之中,卻有本薄冊子似是硬塞了進去,我小心翼翼將它抽出,那泛黃薄紙已然起皺變形,封面僅為一張墨褐色的皮質紙,并無任何綴飾及提字,由外頭瞧來,全然猜不著究竟記載了些甚么。

    我謹慎的翻開泛黃紙張,第一頁倒是直白的寫明了書旨,?樓蘭抄?三字,蓋是古樓蘭的史料之書,那豪放字跡,行云流水間透露出氣慨凜然之感。

    內容由樓蘭城的環境概況、社會風氣,至民族特性皆全數記載于內,末頁則記述了樓蘭最終由繁盛步向亡國之命運。

    『樓蘭末王安歸,西漢元鳳四年,因漢使遭害,漢王昭帝劉弗陵派西征,遣傅介子刺其王成。后世立新王屠尉耆,更都鄯善,然不久,國亡。』

    不知為何,于?遣傅介子刺其王成?那兒,被墨筆給胡亂涂了片黑,尤是那?成?字之處,幾乎要見不著原形,這般欲抹消的墨跡,莫非那安歸國王并非因此而亡么?

    仔細一瞧,這末頁實在毀損的厲害,除筆墨橫書外,尚有斑斑點點水漬乾著的痕跡殘留,雖整冊書籍已是泛黃陳舊,可末頁確是尤為嚴重,這俱是何人所為呢?

    ?阿暮,可否向你請教一事??我拿著那小冊子走到他書案前問。

    ?怎了么?嗯?那莫非是……。」他似是注意著我手上的冊子,我將那薄冊子翻至末頁交予他問:?這籍冊為記載西域古樓蘭之書,可為何那末頁卻成了這副樣子,你可知曉其中蹊蹺??

    ?這書咱并無讀過,可咱曾數次見阿姐翻閱……啊!?他話說著一半,似是想起甚么的道:?過去好幾個夜晚,阿姐曾獨個于房里哭的很是凄厲,甚是泣不成聲,且每每出房外,手里定是抓著這書。?

    ?哭……?讀這書??不過西域古城史籍,為何會那般傷痛落淚?我滿是不解,何暮也困惑道:?咱也不明白,可咱確實親眼目睹的,竟是甚么讓阿姐如此痛苦呢??

    ?許是與她家世有關??我臆測道:?阿暮你畢竟也不曉得她身世,說不準便是這樓蘭之族的后代,見著這般亡國滅族的記載,一時觸景生情感傷難捱。?

    ?可這樓蘭古國于數百年前便已覆滅,如此悽愴之苦,不似是那般久遠之事。?何暮歪著頭思考道:?再說阿姐也算不上個纖細人……咱是指內心的,多悲痛的事于她面前,可不曾見她有絲毫悲傷神色。?他改了改口氣,垂著眉噓聲道:?其實咱總隱隱覺察,阿姐是個冷漠之人。?

    ?冷漠??我訝異于這詞用在她身上,竟是無可否認的合適,雖人美心善,可那飽經世事的雍容氣質,卻給人分外冷漠的感覺。

    ?是。?他一手抵著下頷,道:?嗯……好比冰塊一般,有時煞是冷血無情的感覺……啊!這些話可不得說給阿姐聽的!?他滿是慌張的合掌向我請求道。

    過后,我將那冊子塞回書架,又拾了本民間野史來讀,甚么鬼怪、山神,僅是些荒誕無稽之談,然為打發消磨時辰,我將著翻了個遍,卻也不知讀進了多少。

    ?阿暮,你可有見著泉么??因著我立于書架另一頭,江煙渚進來并無發現我,她口氣聽來似是有些焦急。

    ?我在這兒。?我走出現身,只見江煙渚單薄身影立于桌旁,神色滿是復雜,見我一出現,似是松了口氣,面色又霎時緩和下來,道:?伴我上街轉轉去么??

    我明白她言下之意,可心下又有些顧慮何暮。

    ?咱會備好餐食待二位歸來。?他面色平和的向我微微笑道,可那底下隱著的,又是何等難言心思,意及這點,我不免對他懷抱了幾分歉意。

    離開宅子,我隨江煙渚來到街坊,昨日我們便約好上街採買,準備行旅會用上的物品,雖是長途漫旅,但畢竟無有明確目的,我也不曉得是該準備些甚么,她則是一臉清間,彷彿這採買只不過是個藉口,僅是要同我來街上逛逛。

    ?抱歉,遲了些回來,你定是等著無聊了罷。?她嘆了口氣,無奈道:?我回來路上又為點事耽擱,請別介意。?

    ?無妨,你自個忙著也辛苦,用不著顧及我。?我拾起前頭男孩兒掉落的繡花帽,步上前道:?喂,你東西落下了。?

    那男孩抬起頭愣愣的向我瞧了眼,直言道:?你干甚么遮著臉呀??

    江煙渚聽聞皺起眉頭,臉色登時沉了下來,欲要上前去,我不知她想作甚么,連忙抬手攔阻,接著蹲下身子和那男孩平視道:?我這臉生的很是恐怖,藏了些怪東西,只怕會嚇著你這般孩子呀。?

    那男孩不知是被我的話給唬著,抑或給我這莫名舉止嚇著,稚嫩的臉蛋張著嘴,就這般呆愣愣的盯著我瞧了半晌。

    ?給你,別再落下了。?我將那繡花帽提到他面前,他這才回過神搶去帽子,掉了頭跑遠。

    ?走罷。?我拍去沾染上塵土的衣擺站起身,只見江煙渚面無表情的盯著我瞧。

    ?你都不生氣么?方才那般。?過了會,她突然問道。

    ?不過孩兒的童言童語,用不著計較。?

    ?是么。?她平淡的答道,隨后又壓低聲量,自個呢喃道:?仍是如過往一般溫柔呢……。?

    然我聽力甚好,將她那話一字不漏的聽進耳里。

    仍是……?難道她原是識得我不成?

    可現下不得多問,因她刻意壓低聲量定是不愿被聽著,只得暫且作罷。

    其實我有些訝異,她竟不曾問我這眼眸是怎個回事,似是早就知曉般,若真是如此,那我反倒要向她問個清楚,畢竟我現下可甚么也憶不著。

    買了些簡便裝備,現下已過申時,落幕晚霞將物事染上層橙紅,我倆于回宅子的歸途中,順道在一座石橋邊停留了會。

    ?實不相瞞,其實我很怕你不愿隨我離開。?她臉色有些沉的望著粼粼水面道,怪不得早些時候回來見不著我,會是那般緊張,原是怕我給跑了不成?

    ?我既然答應了你,又怎會負了約定??我瞧著那水邊隨著水波蕩漾漂浮的枝葉道:?莫非你認為,我是個不守信用之人??

    ?不,你不會的……不守信用之人是我才對。?我對她投向不解的目光,她接著解釋道:?我曾和一人互許了承諾,而我卻失信背叛,直至今日,我仍害怕著自個是否被記恨著。?

    ?那人,可是你重要之人??

    ?是,很是重要……。?她側過臉,墨色發絲垂掩著她半邊臉面,卻藏不住滿是落寞的神情。

    ?既然你如此看重那人,他又怎會怪罪于你?莫要掛心。?雖我自個也摸不著頭緒,可仍就著這般道理安慰她。

    ?泉,有你這話,我心頭也稍能釋懷,謝謝你。?她總算重展笑顏,滿面春風的向我道謝,斜陽映在她白皙臉蛋上,更是多了幾分風姿韻味。

    江煙渚的宅子于較為偏遠之處,離熱鬧市街相去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途經之處由四處建滿平房的錯綜水路,到這兒只可見零星幾戶人家,草木橫生田野鄉間,這分街上享受不到的寧靜,令人感到安祥自在。

    ?煙渚姑娘,可否向你問詢一事??佇于宅子朱紅色大門前,我揣住機會,打算向她問清自個一直在意的事,她輕撩起寬長袖口,伸手欲推開門。

    ?你過去是否識得我?要不這般善待個陌生人也說不過去,我現下失了記憶,甚么也憶不起,若我倆當真相識,還請將關于我的事告訴我罷。?

    她驀然回首,與我四目相對,我由她幽深眸中瞧不出絲毫情緒,就這般和她相視了半晌。

    ?不識得。?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淡然的笑,她道:?前日是我倆初次相遇呢,泉。?

    她那話道的平靜自然,可我仍無半點信服的追問道:?莫非如此,你又為何要這般善待我一陌生人?豈不怕我是個壞人?甚么失憶俱是騙你的不成??

    ?…………?

    ?對不住……。?見她那滿是愕然的模樣,我才猛然察覺自個過于激動了些,稍地冷靜下來便連忙道歉,她神情落寞地望著面前冰冷的門,低聲道:?不,或許對我來說,你真的很是陌生。?

    她緩緩推開門,往里頭走了幾步,我就這般望著她青藍色的纖瘦背影漸而遠去,腦海忽地冒出個莫名的場景……

    『別離開我,莫要留下我一人!』

    那人,竟是誰呢?一種好熟悉的感覺,一樣的青藍色衣衫,墨黑色長發如瀑一般傾瀉而下,可我卻只能這般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出不了聲也使不上力,無助的等待著失去的那一刻來臨,那句話哽塞于咽喉中,到最后也無從說出……。

    ?等等!我是真心感激你的!所以這……請你信任我!?待我回過神來,已經邁出步伐,上前拉住她纖弱手臂:?請讓我隨你一同離去罷!?

    她停住腳步,愣了好一會兒,這才轉過身來面向我,我和她目光對上,頓時一陣尷尬的別過頭,她輕放下我緊抓著她的手,道:?我會這般待你這陌生人,便是因著我信任你,我相信你不是甚么壞人。?她面上綻起微笑,打趣的道:?我這人眼光,一向可好的呢。?

    那笑容遠比盛放的花朵都還要燦爛奪目,彷彿璀璨銀河中那一顆最為耀眼的星辰,雖同身為女子,我這下可也是看得呆了半晌。

    ?阿姐,你們回來了,趕緊來用膳罷。?許是覺察外頭有聲響,何暮從廳堂中走出來喚我們用膳。

    ?走罷。?江煙渚拉起我的手,隨何暮一同步入廳室用膳去。

    夜半三更,我由夢中驚醒,身上裹了一層冷汗,那并不算是個噩夢,卻令我很是慄然。

    夢中一名約莫十來初歲的少女,她全身穿著一片烏黑,渾身散發著一種令人退怯三分的冰冷氣息,尤是那深墨色雙瞳,于毫無血色的蒼白面上,那眸中更是沒有絲毫生氣,充滿了冷冰冰的殺意,我和那雙眼神對視了上,不覺發起冷顫,彷彿下一刻便要慘死于她銳利目光之下。

    我震懾于她駭人的氣場之下,可這時她突然向我開口道:?你……為甚么要救他??

    救他?救誰呢?

    我被這真實的有些滲人的夢境驚出一身冷汗來,這僅只是夢,抑或是我記憶中的片段呢……?

    若當真是事實,那名少女,竟是有著甚么殘酷的過往,眸中僅存有冰冷殺意,面無表情、毫無血色的模樣,就如同沒有情感一般,連那話語也乏于起伏,無有半點十初歲少女該有的生氣,好似一具傀儡,又如行尸走rou一般。

    我走出臥房,欲至井邊取些水洗凈身子,春夜里的井水十分冰涼,甚是有些寒冷,但我不畏寒,這水湊合著用,也省去起火燒熱的功夫。

    遠遠望去,對面那頭的廳室中,燈火竟是尚未熄滅,現下該是三更半夜之時,難不成有人還未就寢?莫不是有賊人闖入?我靠上前去探看一番,于門前便聽見里頭傳出對談聲。

    ?為何一定要離去?留在這兒不可么??那聲音發自何暮,他語氣帶有些顫抖,好似壓抑著強烈的情緒,只聽得他接著道:?況現下清泉姑娘也住下了,阿姐你為何這般執意要離開??

    ?阿暮,你可忘了當年和我定下之約??

    ?不曾忘過,可……可為何定要十年?十五年……二十年,可不行么??

    ?我道十年便是十年,約定既成,自是不可違逆。?江煙渚平靜的口吻,聽來不似有脾氣,可卻又冷漠的異常,她用更是冷淡的語調淺淺道:?何暮,我和泉明朝便會離開銅里,這宅子的所有俱歸予你了,只管安心受用,好好學習罷。?

    ?……是……師傅。?

    十年之約,竟是甚么呢?

    我正疑惑之時,門忽地輕啟,江煙渚那冰冷面容,和不知所措的我碰了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