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一頭撲到婦人的懷里，說話的聲音帶著哭腔：“額娘，我……”

    “茉雅奇，你怎么了？”張嫣見孩子哭著跑過來，大驚失色，“是不是誰欺負你了？是不是外頭的人？”

    她直接站了起來，氣鼓鼓地說：“誰欺負你的，咱們去給找場子去！這天底下是有王法的，有道理的！”

    茉雅奇羞得一把拉住張嫣，她吸了吸鼻子，道：“額娘，不是外頭的人，也沒有人欺負我……我，我就是想問，宮里是不是多個一個曹佳氏，她，她……”

    對于一個深信不疑父母會恩愛一生的孩子來說，當他/她得知父母當中某一方劈腿的時候，孩子的那種委屈——

    機智如小張瞬間想到這一個點兒，她輕輕擦掉茉雅奇臉上的淚珠，哭笑不得：“你以為曹佳氏怎么了？皇上怎么可能是那種糊涂的人！”

    她壓低聲音，只跟茉雅奇說：“遠在馬六甲的理親王為長孫求婚，這一去千里迢迢，好人家的誰會愿意把閨女嫁過去南洋？皇上屬意讓曹佳氏嫁給理親王府的永琛，這才給曹佳氏抬旗，故意抬高她的身份！”

    “啊？”

    茉雅奇神色一變，原來是這樣啊。她破涕而笑，原來一切都是自己胡思亂想。她一想到自己差點誤會皇阿瑪，心里特別過意不去。

    姑娘不好意思地說：“額娘，要不我親手給皇阿瑪做點奶茶，算是補償皇阿瑪的？”

    “皇上最近又胖了兩斤，還喝什么奶茶！”張嫣想到某個男人日發漸長的腰圍，毫不客氣地把奶茶蝴蝶掉，“聽我的，弄點水果撈，水果切成塊再澆酸奶，這樣的吃法健康，不容易胖！”

    茉雅奇一聽，蹬蹬蹬跑去弄水果撈了。

    公主不知道的是，其實水果撈這玩意兒弄得好吃，吃得多的話也挺容易長rou的。

    閩浙總督給皇上送來芒果和荔枝，這兩樣水果在后世的北京很常見，然而在清朝皇上才有資格享用的好東西。五公主親自取了一籃子芒果和一籃子荔枝，她算是皇上的獨生女，一向得寵，掌管貢品的太監們都沒敢攔著她。

    然后公主又拿了葡萄和西瓜。

    “芒果削皮、切塊，荔枝剝殼不用切塊。西瓜一定要冰鎮再切塊，葡萄剝皮不用切塊……”茉雅奇念念有詞，“還得澆上凍過的酸奶，冰冰涼涼的才好吃呢。有蜂蜜嗎？再澆點蜂蜜，最后撒上葡萄干和果仁粒，這樣作出來的口感才豐富呢。”

    然后這一天的夜宵，蕭靖吃的是一大碗酸奶水果撈。

    他大口吃著，芒果酸甜，荔枝清甜，西瓜沙田，葡萄甘甜，真是每一樣水果都特別好吃。宮里做的酸奶可對味兒了，不摻水的酸奶味道特別濃稠，皇上一吃就愛上了。

    他捧著大碗，問張嫣：“你要來兩口不？”

    “來！”張嫣毫不客氣地吃了兩大口，塞得嘴巴滿滿的。水果的汁在她嘴里迸濺開來，叫她美得瞇起眼睛。

    孩子孝敬的水果撈做了很多，小張非常節制地只吃了兩口（因為要減肥），剩下的給皇上包圓了。可憐蕭靖因為貪吃水果撈，半夜里捂著肚子爬起來。

    他不停地嘆氣：“老了老了，不能貪吃涼的，腸胃承受不住啊。茉雅奇做的水果撈挺好吃的，就是份量太大，跟喂豬似的。”

    ==

    茉雅奇獻上水果撈之后，一夜好夢。她第二天睡醒之后揉了揉發酸的鼻子，以為自己是在半夜著涼，她狠狠地打了好幾個噴嚏。

    她打算過去儲秀宮找人。

    五公主知道曹佳氏是不會進后宮的，心里一松，危機解除。她對這位表姐有些好奇，想要多了解一番。

    “曹佳jiejie——”

    茉雅奇笑著走進去儲秀宮，她人還沒見到，曹佳氏立刻從屋子里迎了出來。公主抬頭看著眼前的臉龐，和她想象中的那種嫵媚多情的美人不一樣，這位曹佳氏長著一張鵝蛋臉和一雙柳葉眉，眼角微紅，宛如盛開的海棠花。

    曹佳氏心中一動，她雖然知道自己的將來，可她哪里當得起公主的一句“jiejie”。若是婚事成了，日后相見的時候公主還算是她的長輩呢。

    她恭敬地行禮：“奴婢曹佳氏拜見公主。”

    “如今曹佳jiejie在后宮住著，總少不了閑言碎語。”茉雅奇攜著人到屋內，細細分說，“旨意還沒下來的時候，不如你我姐妹相稱。若是外人問起，曹佳jiejie便說是給我當個伴讀可好？”

    曹佳氏心里一喜，連忙道：“奴婢跪謝公主指點！”

    曹佳氏明白皇上之所以還沒降下賜婚的旨意，是因為他還沒有看到她跟隨嬤嬤的“學習成果”。皇上希望自己的侄孫媳婦是一個很完美的人，而她并不是曹家當作福晉的人選來栽培的，她的禮儀和學識相比大戶人家的格格仍有一段距離。

    她欲通短短一個月的時間，把這段距離縮短，甚至超越。

    如今公主讓她以伴讀的姿態出入后宮，能夠掩蓋住她在這段時間的身份上的尷尬，也不會讓人小瞧她。

    好玲瓏的心思！

    茉雅奇想到皇阿瑪對曹佳氏的安排，道：“曹佳jiejie平日里愛玩什么？指不定我們有玩得來的。”

    曹佳氏有意顯露一番，她拿出來自己昨夜臨摹的蘭亭集序。本來是她為了平心靜氣才寫字的，這會兒倒是成了最好的證明。

    嘴上說得再漂亮，也不如能辦下的實事。

    她說：“奴婢會念幾本書，愛讀唐宋的古詩詞。奴婢還會練了一手行書，這是奴婢昨日夜里寫的，寫得匆忙，不知道能不能入公主的眼……”

    “好漂亮的行書！”茉雅奇是個懂行的，她眼前一亮，“曹佳jiejie能寫這樣的一手字，字如其人，十分漂亮。”她喜歡有學識的人，立刻拉著曹佳氏的手，說：“jiejie今日過來陪我寫幾筆吧，我看到這樣的字就喜歡。”

    曹佳氏想起自己的安排，婉拒道：“今日恐怕不行，奴婢準備去拜訪惠嬪娘娘。自入宮以來，惠嬪娘娘對我照拂頗多，奴婢怕娘娘仍在擔心焦慮。”

    突然間跑了那么大一個宮女，誰不焦慮啊！

    茉雅奇對惠嬪的焦慮表示理解，她表示愿意陪曹佳jiejie一起過去找惠嬪。兩人雖然不能明說皇上的安排，但是能扯著公主當大旗，曹佳氏十分樂意。

    就這樣，五公主帶著新晉熱門小曹去到耿氏那兒。

    “惠額娘——”

    茉雅奇一進門就先喊人，耿氏聽聞公主駕到，她哪里還管得上什么春桃還是曹佳氏。耿氏看到茉雅奇身后的曹佳氏，這位昔日的“春桃”換上貢緞的旗裝，果然人靠衣裝，變得氣度不凡，樣貌出眾。

    耿氏對于春桃是有氣的，即使她不把這股氣撒出來，她依舊認為這是一種背叛。

    “惠額娘，我見曹佳jiejie的學問不錯，想要她給我當個伴讀。”茉雅奇心念一動，“我特意向皇阿瑪求了，皇阿瑪他答應我了。我想著曹佳jiejie將來總要有一個好出身的，皇阿瑪最大方了，他一聽，就給曹佳jiejie抬旗了。”

    公主半是撒嬌半是埋怨，“才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呢。”

    第908章 四爺不熬夜（67）

    ◎清世宗想吃榴蓮◎

    既然公主說曹佳氏是她的伴讀, 惠嬪還能怎么說？

    耿氏的腦子有些懵，她抬眸瞧著公主和曹佳氏兩張年輕嬌美的臉龐, 猛地想起二人之間是有血緣關系的。五公主是皇上的養女, 她的親生母親是曹家的女兒！五公主念舊，她照顧進宮當差的曹家表姐，這不過分吧？

    而皇上一向疼愛女兒, 他愿意給曹氏一個體面，這也不過分吧？

    但是皇上讓曹氏抬旗……這個行為就很迷了。

    耿氏沒想明白，她自己給皇上生了弘晝這么一個好大兒, 又混上嬪位, 她在后宮頗有成就，這會兒都還沒抬旗成“耿佳氏”。皇上看在五公主的份上，他愿意優待曹佳氏, 怎么會給這樣的一個女子抬旗呢？

    這份厚待實在是讓人無法忽視, 又難以理解。

    “原來如此。”耿氏打著哈哈，她一臉“我懂”的表情，實際上她壓根沒弄懂是怎么一回事情。

    茉雅奇和曹佳氏從耿氏這兒出來，兩人又去見了華妃。她們對著華妃也是這樣一番說辭，年氏一臉不相信的表情，可奈何所有人都沒有想到事情的來龍去脈。

    皇上把賜婚的消息瞞得忒好的。

    結束后宮一日游之后，茉雅奇和曹佳氏回到寢宮內相對而坐。兩個姑娘握著毛筆, 互相對著在練字呢。曹佳氏的一手行書寫得瀟灑，這是茉雅奇非常喜歡的地方。

    大抵年紀相當，相處漸美。

    “公主，您不必喚我作曹佳jiejie, 奴婢當不得您的jiejie。”曹蓁蓁的心里越發柔軟, “奴婢閨名蓁蓁, 若是您愿意的話……直接喚我蓁蓁即可。”

    茉雅奇甜甜地笑了：“蓁蓁jiejie——”

    ……

    曹蓁蓁是一個很聰明的姑娘，她在短短半個月的時間內不僅學會了好幾樣南洋話兒，連當地的風土人情都了解得十分透徹。她對于電器方面的知識很感興趣，她要來幾臺宮里報廢的舊風扇，她竟然學會了自己修風扇！

    “人才啊！”蕭靖聽聞曹蓁蓁自學修風扇，“這樣機敏的姑娘，我放心讓她到外面去闖了。”

    皇上這才下旨，說給曹佳氏與理親王府長孫賜婚。他親自問過曹蓁蓁的意見，問她想要什么樣的嫁妝和陪嫁。

    曹蓁蓁鼓起勇氣說：“奴婢想要十扇風扇，十把電吹風，以及各式各樣的新式電器。奴婢聽聞南洋的冬天不會下雪，電暖氣片就不要了。奴婢的陪嫁里頭不要丫鬟婆子，倒是想要許多懂得發電、制造電氣的匠人。”

    “你真識貨啊。”蕭靖允許了。

    曹蓁蓁的家世不顯，甚至能算得上是十分糟糕，原先是配不上理親王府長孫的。但她本人生得美貌，性情肯學肯拼，這樣的人兒如何能不叫人喜歡？

    茉雅奇最近很喜歡跟曹蓁蓁一塊兒玩，沒有外人的在場的時候，五公主總愛嬉笑：“侄兒媳婦，快給本宮沖一壺好茶來！”

    公主最近習慣喝福建茶，她同桌鄒長生送的。

    曹蓁蓁最近忙著籌備嫁妝和婚事，她聽聞公主到理藩院學外語，一直十分羨慕。她道：“要不是我忙得不可開交，真想要給公主當伴讀，一塊兒去上學。”旋即她的眼角微澀：“此去一別，不知道多少年還能再相見。”

    她對于茉雅奇同樣也是喜歡的，只恨兩人相識得時間太短，轉眼間又要分別。她親手給公主泡了一壺清澈的武夷巖茶，將茶杯遞過去。她想到要跨越茫茫大海才能去到馬六甲，心中有些惆悵：“我以前總想著，要是親眼見過大海，如曹孟德那樣一觀滄海，便不枉在人世間走一遭。如今沒想到，我的緣分竟然是在海的另一頭。”

    “唉。”茉雅奇嘆了一口氣。

    五公主吹了吹茶湯，她一想到跟朋友分離，也有一種不舍之情。轉眼間她又想到了一個膽大包天的想法：蓁蓁jiejie要嫁過去馬六甲，總要有人送嫁吧？蓁蓁jiejie的父輩兄弟拿不出手，焉知我不能去送她一程？

    公主想要出海去馬六甲？

    她瘋了吧！

    歷朝歷代都沒有這樣玩的！

    茉雅奇為自己的想法感到一驚，她覺得皇阿瑪不可能答應她這件事情的。但是她內心同時有一把聲音在說：要不試一試，皇阿瑪如此疼愛她，指不定皇阿瑪會答應的。

    公主十分糾結地過去養心殿，蕭靖聽完閨女說想要給曹蓁蓁送嫁的事情，他眉頭一皺——

    皇上：就這？？？

    他還以為是有什么大事呢！

    蕭靖完全不覺得公主想要出海的問題有什么不對，在后世，十幾歲的孩子要是能坐上出海郵輪，估計能開心得飛起。他一瞬間想到好多問題：我家姑娘要出海了，我要給她買郵輪還是買游艇？我要不要給她多整點零花錢？理藩院那群小子快要關不住了，讓他們到馬六甲去一趟，長長見識也是挺好的……

    皇上咽了咽口水，他飛快地想到一個特別奇葩的問題——

    “朕聽說馬六甲有一種果子叫榴蓮，個頭跟西瓜差不多大，圓的，外殼長滿尖刺。朕沒吃過榴蓮，若是茉雅奇去到你二伯那邊，你能給我帶一船榴蓮嗎？”

    皇上想著路途遙遠，榴蓮保存不容易。他甚至降低要求：“要是帶不了榴蓮，給朕烤點榴蓮干也行。朕聽說榴蓮聞起來是臭的，但是吃著特別甜軟……”

    茉雅奇：？？？

    她跟她老父親的思維果然不是在一條線上。

    她在擔憂皇阿瑪不允許她外出的事情，而皇阿瑪卻在擔心榴蓮能不能順利運送回京。

    五公主無法理解榴蓮星人對榴蓮的狂熱，如果真要嚴格地計算起來，可憐的蕭靖差不多上千年都沒吃過榴蓮了。

    造孽！

    世間最痛苦的事情莫過于此。

    古有玄宗為貴妃送荔枝，今有公主為皇父尋榴蓮。茉雅奇對于皇阿瑪描述中的榴蓮很感興趣，她信誓旦旦地說：“皇阿瑪你放心，等我去到馬六甲，我一定去尋那個帶刺的榴蓮。我去到當地，先請人烤一部分榴蓮干，或者弄成罐頭也行。總之我一定把榴蓮給您帶回來，叫你天天吃才好。”

    蕭靖感動得鼻子一酸，他真的被她哄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