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永叔多好的人啊！”蘇洵感動極了, 他揪著九歲的大兒子蘇軾, 興奮地說, “兒啊，我?guī)闳タ纯礀|京。”

    “哈？你又想出門？”

    蘇軾的頭頂梳著兩條總角辮子，小孩叉著腰，神色很不高興。爹爹總愛出門游學，把整個家的責任全丟給娘親，他不太喜歡。

    蘇洵有一顆游子的心，他學了老鄉(xiāng)李白的仗劍走天涯，總想著“世界那么大，我要去看看”。老蘇有自己的詩和遠方，他游過巫峽和峨眉，去過荊州，再往東去到滁州。

    雖說人生應當讀萬本書行萬里路，但是對于老婆孩子來說，男人的這種行為特別茍。

    寶元二年，夫人程氏產下蘇轍，蘇洵外出旅游。

    慶歷五年，蘇洵在家給蘇軾教學，不到數(shù)月，他又跑出去旅游。

    去年的這一次出游，讓蘇洵結識到歐陽修。對著直瞪眼的長子蘇軾，蘇洵有些沒底氣，他對妻兒照顧太少，確實是他理虧。

    這不，他想法子補償家人，溫聲道：“此次前往東京，我不是去游學。有一位大人幫我謀了差事，讓我去東京給小娘子教書。人家開出的待遇很豐厚，能讓你去國子監(jiān)小學讀書，等轍兒滿八歲，他也能去讀書。我打算把你們都帶上，我們全家都去東京。”

    “這樣好的事情，人家怎么便宜了你？”蘇軾不信，“爹爹連個功名都沒考上哩！”

    鑒于自己沒考上科舉，蘇洵有些臉紅：“咳咳……人家為何要騙我？大人名諱叫歐陽修！寫《醉翁亭記》的廬陵歐陽修！”

    “哦。”蘇軾捧著下巴，“歐陽修是誰？我不認識。”

    對于一個九歲的小朋友來說，你問他誰是大宋作協(xié)成員，他咋知道啊？

    蘇軾他不知道。

    “算了，我不跟你說。”蘇洵轉身就走，“我跟你娘說。”

    夫人程氏是一個很好的女子，她出身富豪之家，讀過很多書，能給蘇軾和蘇洵輔導功課。她的性格堅韌，是一個能支撐門戶、打理家務的厲害人。

    程氏看過歐陽修的書信，她贊成舉家搬去東京。她心想歐陽修一個當官的，應該不會騙人。她希望兒子蘇軾和蘇轍能入讀最好的學校，將來考中進士，出人頭地。

    可憐天下父母心！

    “盤纏的問題……我回去問我哥哥借一點。”

    程氏咬著牙，別人都說東京居不易，肯定有很多要花錢的地方。蘇洵是家中小兒子，他繼承的財產除了吃喝，不算特別富裕。老爺蘇序還在世，老爺子活著，當兒子的蘇洵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分家分錢。

    她娘家在眉山能稱富豪，一次借十萬錢不成問題。

    “多謝夫人賢惠！”蘇洵拱手道，“等我到了東京，我給夫人買最時興的衣裳。”

    “對了，我們先去成都買一些私營蜀錦，等去到東京再出手，豈不是能賺點利潤？”程氏頭腦靈活，“這樣一來，我欠兄長的錢很快能還上，指不定還能有富余。”

    蘇洵樂得拍手，他家媳婦最精明了！

    幾日后，蘇洵拜別了父親蘇序，給大哥蘇渙寄信，說自己要去東京謀生。蘇家的男人們對此表示支持，覺得蘇洵長那么大了，終于有點上進心。

    蘇洵如今有三個兒女，十一歲的蘇八娘、九歲的蘇軾和七歲的蘇轍。其實蘇洵一共生有六個孩子，前頭的一兒兩女早夭，活下來的三女蘇八娘成了家里最大的孩子。

    八娘在蘇家老宅這一輩的小娘子中排行第八，因而得此名字。八娘生得秀麗可人，蘇洵和程氏帶著女兒去程家借錢，程家想要和蘇洵約定兒女婚姻。

    程家看上八娘，十一歲的女娃，不小了，過幾年能嫁人。八娘跟隨父母飽讀詩書，人品和才華很過硬。

    程家表哥程之才比八娘大一歲，正是極其般配的年紀。程家舅舅笑著跟八娘說：“好俊的小娘子，以后舅舅將八娘聘過來，將你嫁給表哥，可好？”

    “小孩子的事情，怎么能說得準呢。”蘇洵捏起兩枚蜜餞，“八娘隨我，生性貪玩，不愛料理家務，總愛往外跑。”

    程家人這才不提婚事。

    在進京路上，蘇洵跟程氏商量：“夫人莫嫌我說話不好聽，我看你家侄兒，那么大一個孩子，都十二歲了，讀書竟然比八娘還少。程之才舉止驕縱，身邊丫鬟又多，不是結婚的良配。”

    “唉，我哥哥疼愛孩子，這有什么過錯呢？”程氏覺得外甥沒他說那么差勁，出嫁后的姑奶奶把女兒嫁回去娘家，是本地很流行的風俗。

    “別的不說，你對你兒子沒有信心？”蘇洵指著睡著的大兒子，“軾兒一向聰明，他去國子監(jiān)進學，定能認識許多好同窗。這里頭出幾個進士老爺不難吧？”

    “我聽聞東京人愛榜下捉婿，等開榜那日，我也去捉一捉，定叫八娘當一回進士娘子……”

    當?shù)脑跁诚胛磥恚淌峡吹剿@副模樣，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怎么想得那么美呢？

    程氏聽聞，人家榜下捉婿的都是宰相老爺，或者是東京的豪商。就蘇洵這種一沒官身、二沒家產的人，進士老爺是腦子磕傻了才給他當女婿。

    ……

    當年張嫣上小學，是王拱辰在城門口接的歐陽修。這回公主們該上幼兒園，官家讓王拱辰去接人。

    今時不同往日，王拱辰已經是三品要員。

    王拱辰反對慶歷新政，以“自貶”威脅皇帝。蕭靖不理他，冷落了小王大半年，官家不跟小王說話，小王上書他當看不見。王拱辰見勢頭不對，臉上穩(wěn)如老狗，心里很是著急。

    適逢張貴妃與王拱辰的妻子薛氏關系好，貴妃透露出來，官家為公主們聘請的先生是外地的一位不知名學者。王拱辰渴望修復和皇帝的關系，主動請求來接蘇洵一家，幫忙解決蘇家人衣食住行若干問題。

    蕭靖準了。

    王拱辰是開封本地人，對東京熟悉得很。

    “請問先生是眉山蘇明允嗎？”

    御史中丞王拱辰穿著家常的袍子，絲毫沒有因為自己是三品官而擺出高姿態(tài)。他帶了好幾個健仆，準備幫蘇家人搬行李、兼顧跑腿采買。

    王拱辰自我介紹：“我姓王，先生可以喚我君貺。趙大官人差我來接你們一家，大官人提前辦好公租房，已經交了三年的租金。”

    “有勞，有勞王大人！”

    一聽到有房可以入住，蘇洵立刻遞上自己的文書，證明自己的身份。他猜想這個姓王的有官身，果然他喊了“大人”，王拱辰沒有反駁。

    王拱辰的詩詞不如歐陽修高產，他寫得少，所以他在民間的名氣反而不如歐陽修大。蘇洵對王拱辰不了解，只覺得趙大官人好厲害，能差遣這樣的人。

    王拱辰得知蘇洵有三個孩子，找的公租房十分寬敞，除去正廳和主臥，還有一個小花廳、五間臥室、三間書房。宅院配有獨立廁所和廚房，最后面有一個小花園，園子里有一座漂亮的涼亭。

    宅子里沒有其他租戶，自成門戶。

    程氏背著包袱，跟在兩個男人的身后，旁邊是乖巧的蘇八娘。八娘左手牽著大弟弟蘇軾，右手牽著二弟弟蘇轍，她聽得爹爹小聲嘀咕：“這樣的房子，在東京要多少錢？”

    王拱辰笑道：“若是公租房，陛下仁慈，大約要兩千一個月。若是私人出租的房子，要一千。”

    “豈不是私人的更便宜？”蘇洵大感震驚。

    王拱辰在下一秒說：“……是一千一日。”

    蘇洵：真貴啊。

    蘇洵：光是租房就那么貴，買房要多少錢？

    他回頭看向兩個兒子，語重心長地說：“軾兒和轍兒，你們長大之后，一定要定下一個志向。”

    蘇軾正打量著這一處宅子，看得目不轉睛，冷不丁被爹爹問到。小孩抬頭問：“什么志向啊？”

    “買房！”蘇洵苦于自己沒錢，“一定要買房！”

    作者有話說：

    據說蘇軾年輕時候沒錢買房，兒子結婚都是借朋友家里的房子，他奮斗到五十幾歲，問弟弟蘇轍借錢7000貫買房。蘇轍奮斗到七十歲，才買到屬于自己的房子。

    蘇家兄弟，應該能算得上是大宋房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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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7章 趙禎無遺憾（82）

    ◎宋仁宗的快樂教育◎

    蕭靖約蘇洵在樊樓見面, 交代他可以帶上兒子蘇軾和蘇轍。

    傳話的是王拱辰，王拱辰對蘇洵得到的重視十分羨慕。他考過狀元, 當年在科舉上也是過五關斬六將的。他自問才學不差, 緣何陛下不讓他給公主們教書？

    不是小王不樂意，而是皇帝沒看上他。

    王拱辰很好奇蘇洵是何方人物，沒有功名在身, 卻能讓皇帝記掛。

    莫非是外地的大儒？

    “樊樓是京中七十二酒樓之首，菜式風味相當不俗。”小王告訴蘇洵，“大官人此番十分重視先生。”

    雖不曾見面, 蘇洵已經感嘆道:“趙大官人是一個好人吶！”若不是好人, 怎么會幫他孩子上學、幫他租房、又給他發(fā)工資呢？

    到了見面這一日，蘇洵早早起來，他穿上一身七成新的裥衫, 專門打了一盆水來擦臉和脖子。程氏忙著給一家人燒早飯, 八娘在給兩個弟弟梳頭。

    八娘往蘇軾頭頂抹了一把菜油，喊道：“娘，我給大弟弟梳總角髻還是小辮子？”

    “我們前幾日帶你去小學門口看過，小學生單個的小髻真精神，瞧著文氣很足。”程氏應聲道，“軾兒梳單髻，轍兒梳兩條總角辮子。”

    “成。”

    八娘拿著菜油繼續(xù)在弟弟的腦袋上嚯嚯, 油多放點，顯得日子有油水，人體面！

    蘇軾聞著菜油的味道，偷偷伸手沾了一些往嘴里舔, 唔, 沒有葷油甘美。八娘好不容易弄完大弟弟的發(fā)型, 把小馬扎一抽，喊一聲“換人”，蘇轍連忙乖乖地坐在上面。

    “大jiejie不去樊樓嗎？”七歲的蘇轍看著八娘，他和哥哥都換了衣裳，大jiejie沒換。

    小孩點著腦袋：“我想大jiejie去樊樓，都說那里有好吃的。”

    “等轍兒掙了錢，我定要好好上樊樓吃一桌，吃窮你。”八娘毫不在意，笑嘻嘻地說，“你們去到酒樓，不要失禮，吃東西慢一些。”

    趙大官人又沒喊她，她跟著去蹭吃多丟臉啊？

    這是蕭靖思慮不周。

    官家記得蘇洵有兩個兒子，一時半會兒沒想起來對方還有一個女兒。不然以他的性子，肯定會邀請?zhí)K八娘的。他讓王拱辰喊上蘇軾和蘇轍，一來想要提前見一見兩位小朋友，二來是他想考察蘇洵的教育水平。

    養(yǎng)不教，父之過。要是兩個兒子都沒有被教好，蕭靖會重新評估，蘇洵能否成為公主們的老師。

    在自己家孩子身上，官家是怎么慎重都不為過。

    約定的時辰是巳時(上午九點)，蘇洵帶著兩個兒子，終于到了樊樓門口。

    “爹爹，這里好高啊！”蘇軾忍不住小小驚呼一下，“竟然有三層樓！”

    “我們能去第三層嗎？”蘇轍牽著蘇洵的手，興奮地說，“我沒去過這么高的。”

    蘇洵：兒啊，你問我，我怎么知道？

    蘇洵帶著兩個兒子，他面無表情地走進去樊樓，表面上十分高冷，實則心里慌得一逼。他感覺自己像是土包子，第一次來國都的大酒樓，被樊樓的氣勢所懾。

    樊樓高三層（三層樓在北宋民間很少見，宮廷建筑除外），繞過張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