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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2章 番外：縮影（上）

    ◎兩族組合家庭◎

    西夏

    常勇是漢人, 他的妻子費聽氏是黨項人。

    常勇原先是宋人，他家貧, 又是孤兒, 他在附近娶不到媳婦，便壯著膽子跑到黨項人的地盤。費聽部是一個不小的黨項部族，常勇帶著自己獵來的皮子, 在這里遇到阿芬。

    費聽芬是獨生女，她的阿巴（同“阿爸”，西夏語“父親”的意思）是族里小有名氣的鐵匠。打鐵佬家里的姑娘有多兇悍吶, 阿芬力氣大, 她關(guān)起門來能替阿巴打鐵呢！

    阿芬嫁不出去，費聽大叔瞧著常勇是個不錯的人，讓兩人結(jié)為夫妻。平日里常勇會去山里打獵, 他的刀永遠是最鋒利的, 見著小野豬都敢一戰(zhàn)。他扛著獵物回來，家里有阿芬和費聽大叔幫忙修補武器，家里頓頓有rou，也有面，這日子過得挺有滋味的。

    他有一個五歲的兒子，孩子名叫烏利。阿芬又懷上了二胎，費聽大叔覺得這會是一個外孫女, 提前給小孩取了名字叫倉拉。

    只可惜好景不長。

    兩年前，黨項國主私改年號，改叫顯道，常勇沒啥感覺, 因為年號這玩意兒太高大上了, 與他這種底層小平民沒什么關(guān)系。唯一讓他不樂意的, 是國主要所有男人在三日內(nèi)剃頭。

    剃頭多丑啊！

    常勇摸著自己的禿腦袋，難過了好幾日，可是國主說了，不剃頭就要被殺頭。他的老丈人費聽大叔一把年紀(jì)，禿如其來，在心里在罵哪個蠢貨亂給國主出主意。如果說剃頭不疼，比起失去性命，剃頭能讓人勉強忍受。可是從顯道三年的年初開始，征兵的浪潮是一波接一波，一會兒說國主要打吐蕃人，一會兒說國主要打契丹人。

    常勇和丈人費聽大叔聊起此事，兩人突然間驚覺，費聽一族好多青壯兒郎都被征走了。

    “阿巴，這人是越來越少了……”

    “是啊。”費聽大叔的嘴里嚼著粗茶，黨項人認為茶和藥同源，吃茶能治病，“呸——”

    老頭把嘴里吐出來，是哪個缺德的孫子把砂石混進去茶葉里頭？

    “我看，你和阿芬要不要回去躲一躲。你是漢人，黨項人的官差前幾回沒有把你征去，往后可說不準(zhǔn)……”

    “你這個小子，不介意帶上我這個老頭和阿芬她麻（麻同媽，西夏語“母親”的意思）吧？”

    費聽大叔前思后想好幾日，終于跟女婿提出這個請求。他只有一個阿芬這個女兒，女兒和常勇感情好，兩個年輕人肯定不愿意分離。萬一常勇被征兵，他能不能活下來都不好說。

    老頭不想自家閨女成為寡婦，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

    他又聽說大宋皇帝很有錢，能用錢擺平打仗。宋人和契丹人幾十年沒打仗了，漢族男人很少有出征上戰(zhàn)場的。

    費聽氏是黨項人的大姓，本來人數(shù)眾多，現(xiàn)在族里都不安全了。費聽大叔聽見好多族人在哭，為了上戰(zhàn)場的男人，還有戰(zhàn)死的父親和兒子。

    大叔捂著心口，整晚整晚地睡不著

    他除了為女兒阿芬，也有為自己。與他同齡的老伙伴們也有被征走的，一去就再沒有回來。所幸費聽大叔是技藝精湛的老鐵匠，族里的刀啊斧啊全靠他主持鍛造，離了他不行。小老頭為了逃避征兵，明明一日能干完的活兒，他硬是拖了兩三日。

    可是這一招眼看著也不好用了。

    阿芬到鎮(zhèn)上買東西的時候，她驚恐地發(fā)現(xiàn)鎮(zhèn)上的鐵匠和木匠已經(jīng)被人帶走。這個年輕小婦人明白，她想要同時保住父親和丈夫，躲去宋人境內(nèi)是唯一的辦法。

    那一夜，常勇和費聽大叔認真商量，全家不帶一切大件，只在阿芬和她阿麻的胸脯和肚子里塞幾塊碎銀子。大叔親自開騾車，常勇背著弓箭，腰上纏著獵刀。小孩烏利被外祖母抱著，他嘴里含著一塊飴糖，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外面。

    “麻勿（外祖母），我們要去哪里？”烏利揉了揉眼睛，外面的天空還沒有亮。他伸手去摸阿芬的肚子，好像她的肚子比平時大了兩圈。

    “我們?nèi)ツ惆偷募亦l(xiāng)。”黨項老婦說話，“你阿巴教你說的漢話，你還記得嗎？”

    “記得，見了就叫大人！將軍！”

    聰明的烏利一下子就記住了。

    費聽大叔緊緊地抿著嘴巴，他這一家子除了常勇，都不是漢人，他不知道大宋的人會不會接納他們。常勇自小的戶籍文書還沒有丟，他去到邊境的時候，發(fā)現(xiàn)大宋這邊筑起高高的圍墻。好多士兵在墻上持弓，瞧著十分威武。

    墻下開了一道木門，來往都有小吏檢查、盤問。連攜帶的貨物都會被人查驗，費聽一家緊張得冒汗，這管得真嚴(yán)啊。

    “請出示戶籍文書！”

    “你叫什么名字？戶籍是哪里的？怎么頭頂禿了那么多？”

    “我叫常勇，原是華州人，頭發(fā)是黨項國主叫剃的，不剃就要被殺頭。這個是我婆娘，我丈人和丈母娘，還有我兒子……說出來也不怕大人笑話，我在華州娶不上婆娘，才出去一趟，娶了黨項婆娘回來。”

    小吏皺起眉頭：“你是有戶籍的，你可以進去。可是他們幾個沒有戶籍，最近范大人管得極嚴(yán)，閑雜人等不許隨意進出——”

    阿芬聽懂這話，臉色一白。費聽大叔趕緊扶著她，怕她要不好。

    “大人，他們不是閑雜人，他們是我的家人啊！”常勇揪著烏利過來，叫孩子抬起一張小臉，“您看看，這孩子生得像我，他是我兒子，本該是大宋的子民！”

    “大人好。”烏利扯著嗓子喊。

    小孩的聲音又嫩又脆，惹得大宋這邊巡邏的小隊長多看了兩眼。隊長先看見烏利，又看見烏利身邊的常勇。

    “勇子？”

    那人喊了一句。

    “平子？是你！”常勇抬頭看過去，臉上是激動的神色，“平子你厲害啊，當(dāng)上將軍了。”

    “算不上將軍，哈哈，就是軍中混口飯吃。”何平笑得有些得意，他是常勇兒時的鄰居，兩個小男孩經(jīng)常在一塊兒玩。

    他問：“勇子你怎么了？在這里被人攔了？”

    常勇半真半假地說：“我前幾年往黨項人那邊去，在那里娶妻生子，養(yǎng)得這么個好小子。這會兒媳婦又懷了一胎，她肚子總是疼，我想帶她回來找大夫看看。我這個老丈人和丈母娘最疼女兒的，他們說要過來陪著才安心……”

    “疼，疼——”

    阿芬捂著肚子，猛地大叫起來，她臉色好白，看著不是演的。

    “快，快讓我弟妹進去找大夫，她嫁人隨夫，她該是宋人！”何平大喊放行，“勇子啊，等你媳婦好了，我們改日再聚一聚啊。”

    “一定，一定！”

    費聽大叔趕著騾車，一家人終于混進來大宋。常勇把阿芬抱在懷里，嚇傻了：“你真疼啊？我們趕緊去找大夫！”

    阿芬搖了搖頭，說不出話來。

    “阿麻，不疼，不疼。”烏利想撲到母親懷里，被常勇一把揪住。男人罵小孩：“你阿麻不好，你還壓她肚子？”

    “我沒事，是腿疼。”

    阿芬緩了半會兒才緩過來，她剛才疼是真的疼。只不過不是肚子疼，是腿抽筋。

    她問：“我們?nèi)缃襁^來了，要怎么落戶？還有找吃住的地方？”

    常勇：“阿巴會打鐵，我能打獵，我們總能活下去的。”

    不遠處有男人聚在一起聊天：“……有好幾處村寨，正在招獵戶，獵戶去了能分地分田。要是我家小子有拳腳上的功夫，我便讓他去了。”

    “哪里有這么好的事情？”費聽大叔豎起耳朵，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剛才講話的人先看到常勇和費聽大叔的禿頂，沒有再說下去。倒是有熱心人解釋：“范大人招攬獵戶當(dāng)民兵，欸，也不是從軍。民兵平時照常生產(chǎn)，戰(zhàn)時需要在村寨里面巡邏，抵御外敵。民兵的身手不能太差，要會用刀用箭，所以才從獵戶里面招，每一百五十戶招十五人。我聽說還有配備馬匹的，一人一匹馬，朝廷給發(fā)糧食和醬菜。”

    “有這么多東西可得啊！”

    常勇心動，他和家人商量過，大家都覺得可以去試試。他選了一處靠近山嶺的村子，叫河水村，這條村旁邊有一條河。

    費聽大叔摸了摸自己的禿頂，起初有些擔(dān)心，怕漢人排斥他們一家。他摸著外孫烏利的小禿頂，孩子年歲小，還不懂那么多。

    小孩只覺得好玩。

    烏利露出光溜溜的小腦袋，跟著阿巴來到新家。阿巴給他取了一個漢人名字，說他以后叫常大黑。

    “常大黑，我叫常大黑。”

    烏利在河水村認識了很多小伙伴，他們告訴他，縣里有新開的學(xué)堂，他們會去上學(xué)，邀請他一起去。學(xué)堂有禿頭的黨項小孩，村里的孩子們看過，沒摸過，覺得很好奇。

    “大黑，你可以讓我摸一下你的腦袋嗎？”

    “為什么你們想摸我的腦袋？”烏利一臉茫然，“你們的腦袋好奇怪啊，居然頭發(fā)都長齊了。”

    “你就說，給不給我們摸一下？”

    烏利想了想：“我可以給你們摸一下，就一下，但我也要摸你們的腦袋！”

    “一，二，三……七，九，十一……”

    今晚睡覺之前，烏利坐到阿巴的懷里，說自己摸了十一個朋友的腦袋，朋友們的腦袋毛茸茸的，很好摸。小孩伸手去摸常勇的腦袋，男人的頭發(fā)剛長出來很短，扎得小孩將手一下子縮回來了。

    “阿巴，為什么我們的腦袋和他們的腦袋不一樣？”

    “我們原先是跟他們一樣的，頭頂也是有頭發(fā)的。”常勇嘆了一口氣，“以后你阿麻不給你剃頭，你的頭發(fā)大概一年就能跟他們一樣了。”

    “阿巴，一年是多久？”

    “一年就是，你阿麻肚子里的娃娃出來了，然后大黑能認得好多字吧。”

    “阿巴，以后所有人都叫我大黑嗎？不叫烏利嗎？”

    “唔，在家里你還是烏利，出去就是常大黑。”

    作者有話說：

    歷史上的范仲淹對待轄下的黨項人是很優(yōu)待的，利用西夏基層軍民厭戰(zhàn)心態(tài)，對其各部落采取分化瓦解之策。感謝在2021-07-10 21:26:44~2021-07-11 22:50:2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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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3章 番外：縮影（下）

    ◎兩族組合家庭◎

    安頓下來的第二天, 常勇問阿芬拿了一角碎銀子，跟河水村的人買一頭羊和幾升酒。

    他把羊和酒送給發(fā)小何平, 要感激人家放他這一家老小進來。

    何平混上一個小隊長, 但是軍令嚴(yán)格，他平日里沒有收過油水。不過他和勇子相熟，老鄉(xiāng)數(shù)年未見, 互相送點小禮物怎么了？

    他見著一頭活羊，笑得腮幫子都鼓起來。

    “啊，勇子你還帶了東西過來, 多見外啊。”何平吸溜一下口水, 他饞rou了，“這只羊可真肥。”

    “我還怕你不喜歡，殺羊可是個大功夫。”常勇說, “要不要我?guī)湍惆蜒蚪o殺了？”

    “也行, 不養(yǎng)了！勇子你也留下來，我叫當(dāng)家的整治幾桌好菜，今晚我們大吃大喝一場。”